失宝赤在蒙语里是“鹰人”的意思。
    乍听之下有人会将其当成养鸟的仆役可事实上他们所饲养的海东青要远远比常人尊贵。
    鹰是孛儿只斤氏的保护神成吉思汗的十一世祖曾依靠猎鹰捕猎才维持生存。
    故而若说怯薛军在诸军之中是第一等失宝赤则为怯薛军中第一等。
    失宝赤与普通怯薛军的着穿亦有不同往往在肩上或袖子上裹着皮革作为鹰的停歇之处。
    控鹰卫保留了这个穿着习惯。
    汉人能成为蒙古皇帝的宿卫近侍本就是难得的优容竟然还能成为第一等的失宝赤这是无上的荣耀。需要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便如锦衣夜行。
    肩、袖上的皮革便是这荣耀的象征。
    虽然他们不会养鹰但他们本身就是大元皇帝的鹰翱翔于高空为陛下捕猎。
    哪怕是李瑕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只野鸭。
    ……
    夜幕降下之时两名控鹰卫校尉离开了钧州衙署转过几条巷子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铺子。
    一进前堂便闻到空气中有股咸湿的气味这原是一间私盐铺子。
    但走到后院有仆役迎上来引着他们穿过一条暗道才发现后面是个牢房。
    牢房中分为内外两间内间看不到具体情形听动静是有人正在用刑一股烤肉的气味从窗子中飘溢到外间显然是烙铁在皮肉上烙出来的。
    外间一名私盐贩子打扮的中年人正坐在火炉边透过小窗看里面的详情见有人来了拉上小窗回过头来。
    这中年人看起来确实像是经历穷苦生活的贩夫脸上带着股愁苦之态。
    但他迎向两名控鹰卫校尉的目光分明是上司看下属的眼神。
    他举起一枚令符语气澹澹地自报家门。
    “控鹰卫百户崔文。”
    这百户是怯薛军百户若调任地方便是千户也做得。何况控鹰卫初立眼下还未开始立功。
    两名校尉见令符连忙行礼。
    “控鹰卫校尉刘曒、刘虔通见过百户。”
    他们行礼时行的已是蒙古礼鞠躬时右手放在胸前上身微躬左手下垂向崔文低头以示恭敬。
    这一代人出生起就在蒙古治下自记事起就以蒙古为尊。能互相这样行蒙古礼其实是一种荣耀。
    崔文受了一礼道:“控鹰卫初建诸事尚未筹备妥当指挥使已立即遣我等南下可见对钧州之事重视往后你等受我调遣。”
    “卑职不明白百户为何是这样……悄然而来?”
    崔文道:“因为我只需你们在明面上探听风声、搜集证据。哪怕真查出了真相也须装作不知。明白吗?你们是给河南官员、以及潼关那边的李瑕看的。”
    话说到这里崔文指了指自己又道:“若查出了与李瑕走私之人由我来安排将计就计渗透关中。”
    刘曒道:“卑职明白了一明一暗两条线百户好生高明。”
    “是指挥使高明陛下圣明。说说吧官面上河南是何情形……小股的走私禁不掉但张家那么多的车马过境若说河南没有官员包庇我绝不信。”
    “有嫌疑的很多。”刘曒道:“当时董文炳在开封、邸泽在钧州、董文忠在洛阳皆有嫌疑。”
    刘虔通道:“城外有商旅过境一应文书凭据俱全官员居城中不知情很正常。但洛阳离潼关最近治下有人屡次与李瑕走私董文忠却不知这怕是说不过去?”
    “若是收买了关城值守趁夜过境董文忠未察觉也有可能。”刘曒道:“钧州每每走私铁器冶铁坊一查便知之事邸泽却说不知。老鼠都踩到他脸上了他看不到?太可疑了。”
    “邸家与李瑕有仇不太可能反。要我说是整个董家反了。”
    “如此一来可就非同小可了没有证据之前不要乱说。”
    “还要什么证据?董文用已叛投李瑕了。指挥使命我等协同董文炳彻查走私桉又命我等‘贴身保护’董文炳可见早已疑心……”
    “够了。”崔文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抬手问道:“查清了没有?董文用真的叛投李瑕了?”
    “董文炳说董文用只是被李瑕俘虏了并未叛投。李瑕是故意放出风声陷害董家。又说敌人施展离间计很简单董家的忠心却不容动摇。”
    “从头仔细说。”崔文道“我不管董文炳怎么说只问董文用到底投敌与否?怎么投的?”
    “中统三年七月董文用坐镇金陡关攻打李瑕李瑕以水师渡黄河险滩绕道金陡关后包围并俘虏董文用据说李瑕偷袭阿术元帅时还带着他。”
    “确定?”
    “据说有逃回的俘虏称在浅水塬时董文用经常在李瑕身后巡视俘虏营。”刘虔通道:“此事开封有不少人知晓董文炳一直在试图盖下这传闻。”
    刘曒道:“这就是李瑕故意离间。”
    “是故意离间但确实就是有官员帮李瑕走私甚至就是董文用在联络。”
    “若如董文炳所言有人假冒董文用呢?”
    两个校尉各有看法争论到最后刘虔通迟疑着却是问了一句。
    “有没有可能他们都通敌了?”
    崔文眼皮子一耷澹澹扫了他们一眼道:“李瑕若能把这些重臣全策反了河南还在吗?只需要有一个人通敌甚至这个人有可能只是一个幕府属臣、或衙署小吏我们就不得不怀疑许多官员这便是控鹰卫的难处。但我要你们把这个人找出来……”
    “百户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刘曒忽然道。
    刘虔通不加思索马上道:“郭弘敬?”
    “不错郭弘敬马上便要成为张柔之女婿与李瑕正是连襟。”
    “我还调查过他他去年多次上奏请朝廷治理黄河未得批允常有抱怨之语。”
    “这两月他正好就在陕州勘测黄河水势借挖渠之名指挥民夫运送土方更可为走私车马掩护。”
    “我唯一觉得……看他性格木讷不像是通敌之人。”
    当刘虔通提出这个看法刘曒摇了摇头道:“越是性格木讷之人越可能是潜藏在我们身边的那只老鼠。”
    “是啊有道理。”刘虔通喃喃道:“但若这般一说邸泽反复说与李瑕有仇是否也是障人耳目?”
    “……”
    可以说控鹰卫才到河南短短几日内便是成效巨丰取得了大量的情报以极快的速度罗列出了许多有嫌疑之人。
    且这可疑之人的数量还在不停的增加每说几句话就能举出一个。
    从董家、邸家开始下属、亲友要查的人不知凡几。
    崔文思来想去一时也不能锁定某个目标。
    此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沉吟半晌还是吩咐道:“全都监视起来。”
    “是!可是卑职们人手不足……”
    崔文道:“我们来河南不仅仅查一桩桉子而是控鹰卫将要在天下各处铺开。”
    “卑职明白。”刘曒、刘虔通纷纷拱手。
    ……
    若说这些身披控鹰卫军服的校尉们是在自上而下的明查崔文则是在进行自下而上的暗访。
    在见过刘曒、刘虔通之后他重新打开窗户看向里间的刑讯房。
    “招了吗?”
    被绑在木架上的是一个钧州冶铁坊的匠人崔文已有足够的证据确定他就是军情司埋在钧州的细作之一。
    这匠人此时已奄奄一息开口喃喃道:“我招……招了……”
    “放他下来给他水喝。”
    不一会儿之后崔文又掌握了钧州铁器走私桉的更多细节。
    “调令从哪来的小人真是不知只记得那天夜里我们赶着马车引着河渠走……”
    “慢着水渠?哪条水渠?”
    “就是在修的那条水渠。”
    “陕州利人渠?”
    崔文反问了一句命人去将地图拿来指点着沿途的地名与这匠人核对确定当时的走私的路线正是郭弘敬主修的利人渠。
    ~~
    这夜郭弘敬睡得很不安稳。
    想到在河南任上已没剩多少时日而许多地方的水利却还完全没有进展他难免心里发愁。
    一整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郭弘敬早早便去求见董文炳甫一见面问的便是钧州水利之事问董文炳昨日可曾质问过邸泽。
    不想一直以来都最关心民生的董文炳这次却是叹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你可听说过钧州走私一桉?”
    郭弘敬一愣摇头道:“未曾听说过。”
    “上个月张弘基向中书省告发称我三弟董文用曾与他联络开榷场张弘基将计就计遣人押货至钧州果然得十倍之利。此事一经告发引起轩然大波陛下设立控鹰卫严查。”
    “这是何意?”郭弘敬完全听不懂了。
    “钧州有人与勾结李瑕不仅是从各地世侯处收购马匹、皮货还从冶铁坊运大量铁器往潼关。”董文炳叹道:“而我之前却一无所知。若非张弘基告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将货运到潼关的。”
    郭弘敬一脸茫然实不知董文炳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个。
    下一刻董文炳双手按在他肩头郑重道:“敬臣你与我实话实说你是否涉及此事?”
    郭弘敬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勾结李瑕吗?
    生在这乱世什么金国、蒙古、宋国、大元谁是正统谁是异族其实已很难分清。
    他只知道既然入仕为官上忠于天子下不负黎民食君之?得百姓供养那就把份内之事做好修渠灌田让民间多一口吃的。
    就这么简单。
    郭弘敬根本就没想过要选择明主去辅左其争天下勾心斗角甚至染得满手鲜血这绝非他所愿也是太远的事他只能看眼前的小事。
    “我……我没有。”
    “我信你我知你的性情。”董文炳道:“但我查过他们走私那天夜里所走的正是你当时在修的利人渠。”
    “怎么会?我都不知有人过去……”
    董文炳脸色还算平静但眼里有深深的忧虑道:“我因三弟被俘嫌疑最重。唯有尽快找到真正通敌之人方能洗清此事我怀疑是邸泽所为昨日却未探出结果。总而言之眼下不是操心钧州水利之时你尽快回燕京吧别再此事中越卷越深。”
    “这可一年平李璮一年攻李瑕眼下再不修明年复明年。”
    “我也想修渠兴田啊可眼下这情形哪还有这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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