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统二年三月二十七日亳州。
    张弘道快步赶到府门外长街那边十余骑袭卷而来须臾已到面前。
    “吁1
    为首的骑士当先翻身下马大步赶到张弘道面前。
    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长须拂胸仿佛美髯公然而目若朗星显然还极为年轻。
    “五哥。”
    “九郎1
    张弘道用力拍了拍张弘范的肩眼中既有赞许之色隐隐也有些敬畏之色。
    “辛苦五哥留守亳州几年未见听说你大病了一遭?”
    “不妨事父亲身体如何?”
    “父亲无恙近日又加封了荣禄大夫。”
    “那看来开平城无忧?”
    “昔木土脑儿一战攻守之势易也。阿里不哥败退陛下甚至已休整一冬反攻哈拉和林了嗯?五哥听闻战况竟不喜?”
    张弘道四下一看欲言又止道:“早得了消息但还不知详细。”
    “进去说吧”
    后面的亲随护卫搬着行李兄弟二人走在前方一路穿过府院。
    张弘道称得上当世俊杰然并肩走在张弘范身边不仅身量有差气势亦是被压下。
    张弘范时年不过二十三岁举止却老成说话时抚着胸前长须仿佛国相风范。
    “冬月二十我方十五万王师分三路列阵蒙骑居右、汉骑居左中路汉军步卒方阵以待。叛军由两翼杀来我等以长矛、盾牌迎战战至酣时叛军夷剌兵先行溃败阿里不哥下令撤兵。次日阿速台又率五万叛军抵达相助阿里不哥。”
    “好险。”张弘道沉思道:“若阿速台早来一日只怕难挡。”
    张弘范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方才继续聊起来。
    “不错次日再战我方王师逐渐招架不祝当是时史天泽居左路眼见形势不妙亲率三千汉骑悄然脱离战场绕至叛军右翼之后突袭。合拉查尔措手不及叛军右翼登时溃败连带着中军与左翼大乱我军小胜。”
    “史天泽立了大功埃”
    张弘范问道:“陛下挥师已北进五哥认为哈拉和林一战会如何?”
    “只需截断哈拉和林之补给阿里不哥则败相已显。”
    张弘范点点头道:“陛下命合丹、塔察儿、合必赤等诸王随他北征命父亲与史天泽、严忠济等汉军回镇中原五哥可知何意?”
    “因关陇情形?”
    “此其一也。”张弘范抬手一指道:“西边有一李东边还有一李。”
    “李璮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陛下北征哈拉和林了。”
    “陛下心里有数一切他都有数。”
    话到这里两人已进了花厅张弘范转头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闭口不再言国事。
    “九哥九哥。”
    张文婉快步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婢子。
    她人还未到厅前已嚷了许多话。声音清脆使花厅里登时热闹起来。
    “许多年未见九哥这亳州城可真是太闷了这次能不能带我回保州呀?我想和三叔家的六姐儿玩她上次传信也说想我欸九哥竟没给我带礼物。”
    “有礼物后面那口箱子里全是给你带的珍宝器玩。”
    “有没甚好玩的物件?我想要一把大刀五哥就不给我。”
    “你舞又舞不动九哥给你带了一支机弩。”
    “太好了!果然还是九哥最好你带我去砀山剿匪好不好?前次五哥死活不肯带我去气死人了。”
    张弘范先是抚须大笑最后却是脸一板道:“不许再吵吵闹闹过了年你也到岁数了此番回来便是要送你往邢州成婚你”
    “不要。”
    “由不得你。你啊半点也无名门淑女风范不像大姐儿。”张弘范故作不知又道:“对了她人呢?也不来迎我?亏我还带了一箱字画”
    张文婉眼珠子一转招呼婢子们搬了箱子便走。
    “九哥鞍马劳顿小妹便不打搅了快走快走。”
    风风火火倒像是一群山贼来把张弘范打劫了一遍。
    张弘范只觉好笑道:“兄弟姐妹中反是二姐儿这性子最像父亲。”
    “嗯。”张弘道脸色沉闷在椅子上坐下揉了揉脑袋。
    “去岁我已见过郭弘敬人不错出身也好。”张弘范道:“邢州郭家虽非有权有势却是书香门第郭弘敬之长兄郭守敬真真当世大才。”
    “我知道。”张弘道点点头。
    郭弘敬之祖父郭荣乃是金末名望远播的大学者通五经精于算数、水利。
    郭家兄弟先后师从刘秉忠、张文谦。
    刘秉忠作为幕府第一谋臣当年回邢州服丧时于紫金山开设书院邢州学士研探天文、地理、律历、算学英杰辈出。
    邢州学派是金莲川幕府核心、开国文臣班底。
    郭弘敬之兄郭守敬十八岁便佐地方官员疏浚邢州水利得地方传颂元好问著文赞叹去岁中统建制陛下任命其提举诸路河渠时才二十九岁。
    这样的门第确实是张家联姻最好的选择
    “二姐儿能嫁好人家埃”
    “郭家确实好安稳长荣。父亲选婿是尽了心的。”张弘范道:“却没想到大姐儿到这个年岁还未出嫁。”
    张弘道不语转头看向窗外心道谁知她出嫁了没有。
    张弘范又道:“大姐儿素来娴淑为何能”
    “怪我?”
    张弘道转过头想说些什么最后无奈叹息道:“我尽力了。”
    张弘范道:“没有怪五哥的意思。”
    张弘道摆了摆手道:“我比不得你与六郎有能耐只能留守家中没想到连家事也处理不当确实该怪我。”
    “说了并无此意父亲让我回来是与五哥商量如何处置的。”
    “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五哥这几月以来什么都没做?”
    “我把痕迹都清理了。”张弘道敲着案几沉吟道:“在旁人看来大姐儿已死在风陵渡的大火之中。”
    “是吗?”张弘范捧起茶盏像是漫不经心道:“五哥是想成全大姐儿?”
    “我还能如何?”
    “既如此五哥没派人去安排婚事?大姐儿入了李瑕的门是嫡是庶?会不会受委屈?这些问题娘家就半分不管了?”
    张弘道问道:“九郎认为我们该出面?”
    “我是在问五哥是如何打算的。”张弘范道:“你若决定与李瑕联姻那便全力支持这桩婚事商议如何对付史家谋河南共举大事又何必伪造大姐儿死讯?你若不支持这桩婚事那便全力将大姐儿带回”
    “没这本事我暗中派人往关中、汉中至今未得消息传回。”
    “我问的是五哥的态度是进是退总该有个决择大丈夫岂可优柔寡断?五哥什么都不做态度含糊举棋不定。到头来李瑕若成事了不会感激你陛下亦要降罪于你。白费了大姐儿千里相投李瑕的一番情意又拖张家至大祸坐以待毙。”
    张弘道已意识到自己与九郎之间的差距。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道:“我没有态度。”
    “为何?”
    “隔着开封、洛阳隔着史家局势还不清晰。”
    张弘范微微摇头抿了茶水道:“我若是五哥我便去投了李瑕。”
    “九郎想叫我这么做?”
    “不是只是站在五哥的立场推算可以去投。最好是能在我来之前投了李瑕。”
    “没这个决心啊九郎怎么想的?”
    “我?自是为陛下效死。”
    “近来我看李瑕”
    “我知道李瑕了得。”张弘范道:“他取关中已有鼎立之势。”
    这句话之后反而是张弘道愣了愣讶道:“九郎对他评价这般高?”
    “他如今该正名义了有名义才好聚势。比如若他封王五哥便不觉得评价高了。”
    张弘范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但高也无用。陛下待我恩荣过重我已不可起杂念。”
    “为何?”
    张弘范欲言又止最后道:“前些年张世杰杀蒙古奥鲁犯大罪决意南奔六哥送他说‘你今既叛蒙古日后仕宋不得再有反复待我挥师南下绝不相饶’张世杰答‘若有当日为宋死义而已’。我们张家不是李全父子那种泥腿子我们是士族重名望。乱世中士族要存活必须做选择但不能总是做选择每多做一次选择便更难让人信任灭族之祸便更近。”
    “那大姐儿之事?”
    “五哥若没有别的想法我便将她接回来。”
    “若接不回来呢?此事很难。”
    “那便恩断义绝父亲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她不再是张家人。这不是遮掩而是真的将她驱出家门便如将张世杰从族谱划掉再当面杀之不饶。然后我们去向陛下请罪。”
    “这还不如我的办法暂且观望”
    “五哥我已两次提及李璮你竟还不明白?可知连史天泽都不敢再窥测局势了?”
    “何意?”
    “直说了吧。”张弘范摇了摇头道:“陛下与父亲言‘你家五郎小聪明太多了’。”
    张弘道忽感背脊一凉。
    他再一回想张弘范说的那些话“五哥最好是能在我来之前投了李瑕”、“坐以待毙”、“‘我们’去向陛下请罪”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张弘范却还很冷静继续开口。
    “有件事很奇怪大姐儿没到潼关商挺为何已得到消息派人封锁?五哥在山西的遮掩为何没能瞒住陛下?”
    “谁?1张弘道一个激灵回头问道:“谁盯着我们?史天泽?张文谦?”
    “五哥啊史天泽也好张文廉也罢人家在潼关没下死手就已经是顾念恩义提醒你一次了。小聪明是会害死人的!我本不想说这么明白但五哥难道以为陛下饶过张家一次就是心慈手软之人?”
    张弘范又道:“张家的根可是在保州。”
    张弘道瞬间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张弘范低着头道:“接回大姐儿我才好保五哥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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