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的工坊多集中在城池东郊、汉水北畔。
    出了城一抬头便可望到南面的巴山山脉直耸入云天地开阔。
    还在建的工坊处火热朝天而已建好的工坊显得过于宽阔了给人种劳工并不多的感受。
    驴车载着一车车葛茎进了制衣工坊十余个妇人出来接了货须臾便进了坊门。
    “那是严掌柜的生意入冬开始赶制粗布这种布匹并无太多利润不如绫罗蚕丝。”
    “贫户太多先多制粗衣。”李瑕道:“利润往后再谈吧。”
    郝修阳道:“但无钱开铁矿了。”
    “等等吧开了年从军费中支取。”
    郝修阳笑了笑抚须道:“便知节帅今日要过来。”
    “郝老道长料到了?”
    “节帅离开四月有余自然是甫一回来便要看看进展如何。”
    李瑕莞尔问道:“那进展如何?”
    “硝石采自叙州、硫磺采自达州受开采所限霹雳炮每月可制三百余枚。”
    “其余火器呢?”
    李瑕终是怀着期待希望从临安回来后能看到有所突破以期接下来在关中平原上能弥补些许野战的差距。
    郝修阳苦笑抬抬手道:“节帅这边请。”
    李瑕点点头心知这些事物是该保密的与郝修阳又走了一段穿过军械坊走进一座高高的塔楼。
    烟从塔楼中不停冒出。
    良久二人又出来郝修阳摇着头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此物笨重平原上该是用不了我们造一鼎千难万难而以蒙古之国力一旦仿制遭殃的便是我们。非不得以节帅万不敢轻易示人。”
    “我明白。”李瑕微微叹息道:“看看别的吧。”
    两人转进不远处另一间小屋。
    “原理老道弄明白了。”
    李瑕看到桌案上两柄木制的火铳模器目光一亮道:“郝道长果然聪睿过人。”
    “但明白原理暂时无用啊。”
    郝修阳先是执起较长较大的那柄模器道:“燧石火铳节帅所言不难懂只需以扳机带动燧石燧石击打火镰火星由此点燃这引燃药火焰进入铳管点燃管内火药推动这个子弹。”
    李瑕看着很是满意赞道:“郝道长高才。”
    郝修阳摆了摆手道:“节帅莫赞老道原理简单但老道造不出。”
    “造不出?”
    “也许勉强能造一两支但估摸着打上三两发子弹也便废了。”
    “为何?”
    “管壁如何承受这等威力?”
    “铁管也不行?”
    “要铸造出这般铁管不知要多少光景。且难题不仅这一项工艺太细了还有火药杂质、用量以及装填时的用量如何把握?终归要慢慢摸索。”
    郝修阳说着又拿起一支竹制突火枪递给李瑕道:“这比节帅要的火铳造价低廉百倍总归是用一次便抛不妨用这个。”
    这突火枪是宋时便有的由坚硬的竹筒制成外裹生牛皮筋内置火药通过火药击射出石弹、铁弹。
    能无中生有地造出突火枪不得不说宋人极聪明。
    而之所以只有竹筒突火枪因为生产力只能造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只能“批量”造到这个地步。
    这东西射程大概数十步且容易爆伤自己人。
    哪怕有了新制的火药射程也是增强不了因为竹筒承受不住更大的爆炸力。
    “我不要这个。”
    李瑕不接转身踱了几步。
    “说到火器蒙古的火器还要更胜于大宋吧?”
    “若不算我们新制的火药是如此。”郝修阳道:“蒙古接收了金国的火器匠人、以及大量的色目人。而金国之火器胜于大宋。”
    “川蜀战场上见得少些我听说荆湖那边蒙人攻城时除了霹雳炮还有火炮?”
    “是将石头凿空里面塞上火药点燃后以砲车抛出威力极大。”
    “他们只能以砲车抛出?”
    赦修阳笑笑。
    李瑕又问道:“当是抛不上钓鱼城?”
    “节帅既未见过蒙人以火炮攻山城自是抛不上高山。且引线若太短抛不到山腰、太长则易灭攻山反不如可就地取材的石砲。”
    李瑕点点头。
    “所以火器之运用有两方面一是‘威力’二是‘推力’。”
    “推力?”
    “火药威力再大若无推力还是要靠人力来丢、靠砲车来抛。而人力太小、砲车太笨重。”
    郝修阳道:“是啊更多时候火器未必比弓弩方便更不足以克制马匹的速度。”
    “在钓鱼城蒙古的砲车不能把火炮抛上山城;在平原我们也不能在敌人的箭矢射来、马匹冲来之前把手雷抛到敌阵当中。也许就是仅有威力是不够的或者说以如今的工艺威力不可能做到更高了是吗?”
    郝修阳点点头道:“老道无法再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药了。”
    “所以我需要推力需要比弓箭更远、更容易操练且需要能快速装填才能在平原上”
    “节帅再有需要老道也是造不出来啊。”
    李瑕不懂细节还是那一句老生常谈的话道:“请郝道长多试试。”
    郝修阳叹息一声道:“老道再琢磨个三年两载也许能勉力造出一管但造价不菲且还有别的问题火药装填的量难以把握铳管终于会爆炸”
    李瑕于是又看向另一个木制的火铳模器问道:“这是装填子弹的?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说起来原理也简单。”
    郝修阳拿起一枚木制子弹道:“依节帅所言把火药定量装填在子弹当中引火点设在子弹后面这里以撞针来击打它点火射出子弹。”
    李瑕满意地点点头道:“郝道长高才这样便可使铳管不会太容易炸膛?”
    “不至于让所有‘威力’都由铳管承受。但还是那句话弄明白原理简单造不出。这比装填火药的更难造。”
    “哪怕手动装填、退弹一次一枚子弹”
    郝修阳摇了摇头拆开这支木制的火铳模具道:“这么薄的子弹壳如何冶炼?撞针回弹需要极韧的铁又如何冶练?引火点这般精巧如何做到?要使弹壳与弹头恰好能分离那又如何衔接”
    “这样弹壳上稍压一个小孔卡进去”
    “如何压按出这样一个孔?炼铸时铸出一个孔那又花费几何?”
    李瑕答不出。
    郝修阳叹道:“这些难处老道耗尽光阴或可一桩桩为节帅想出办法、费力冶炼七八载或能造出来但又能造出几柄、配几枚子弹?”
    李瑕已明白他的意思。
    火器要研制然而想要有燧发枪来克制骑兵怕是需要十年二十年光景若能成势用它来征服疆土可以。
    而眼下指望不了造它来改天换地、克敌至胜。
    “道长以为若批量制作需要几年?”
    郝修阳没有回答喃喃道:“老道已年过七旬请节帅给老道寻几名聪慧的弟子吧老道担心往后无人为继啊”
    从火器坊出来李瑕有些许失望。
    临安之行四个月有余他心里是带着些期待希望看到汉中有大变化。
    然而他也明白政治、经济、科技、民生等等各方面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也互相制约。
    不可能通过单独任何一件事务就能逆转大势。
    势是大江大河须有无数条小小的溪流汇成。
    要成势每个方面都要努力经营、缺一不可但不能指望天上突然银河飞落瞬间给你大江大河之势。
    没有这个“突然”也不会有这个“瞬间”。
    至于眼前李瑕想要图谋关中显然还依靠不了强过蒙古的火器。
    “看来这次不会有备用策略了”
    他心里想着转头向北望去。
    “想要关中只想出这一个办法但成功的可能确实太低”
    腊月二十六凤翔府。
    “你说什么?”
    “李瑕希望姐夫能归附宋朝。”贾厚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此说道“他还想让其兄长与刘家联姻。”
    “哈?”
    刘黑马怒啐了一口在地。
    刘元振懒得理这无理要求上前道:“二舅只怕还不知陛下登基称帝了是称帝马上便是年节还要改元”
    “便是陛下没登基也绝无附宋的可能绝无一丝可能。”刘黑马开口打断道。
    “是。”
    刘元振迫不及待拿出收到的皇榜给贾厚看。
    舅甥二人又是感动不已掬了好几把泪。
    好一会贾厚才抹着泪道:“我亦知姐夫绝不可能归宋但五郎还在李瑕手上。”
    “那又如何?他杀了五郎我也不可能答应他便不该说这种话污我的耳!”
    刘黑马语罢莫名地恼火起来。
    只因李瑕怀了这心思都让他感到怒不可遏。
    “父亲孩儿是疑惑李瑕为何能提出如此荒唐”
    “何止是荒唐?!”
    刘黑马愈发怒气上来啐道:“李瑕不知我是辽太宗之后裔、金国官绅世家会降那年年纳贡的无能赵宋?亏他说得出口!羞辱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刘家祖上确实是契丹人、辽太宗耶律德光之后辽亡后避祸改了汉姓迁居济南成了金人。
    之所以自诩为中华之人那是因为刘家世习汉法且认为辽、金中原正统与秦、汉、唐一脉相承。
    至于他眼里的赵宋?
    “贡纳称臣三百年的狗奴也配我刘家归附?啐!”
    “父亲息怒。”刘元振道:“是汪显世曾有归宋之意以为平生之耻;李全倒是真投过宋落得兵败人亡。我刘家显贵自是绝无可能学他们这般不智”
    停了停压住那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才分析起李瑕这么做的原因。
    “李瑕绝不会不明白这点为何还如此?”
    刘黑马反问道:“他是否误会了什么?”
    刘元振微微沉吟
    蒙哥汗伐蜀之际因为兵败刘家确实与稍与李瑕合作过。
    但究其根源此事为了扶持漠南王当今陛下。
    李瑕连这都看不明白?能心生侥幸?
    刘元振想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他还放二舅归来孩儿认为有三种可能。或是为了反间刘家、或是他有归附过来的意思但想要讨价还价。”
    “还有一种可能呢?”
    “不太值得提。”刘元振思索着踱步道:“或许他欲与父亲联手自立?”
    “可笑赵宋懦弱无能不假而李瑕若脱离赵宋毫无名义不谈他还有几分实力?我亦绝不可能答应。”
    “或有两三千兵马他可为父亲麾下偏将。”
    “够了莫说无用之事。”
    “是。”
    贾厚回想着李瑕的神色道:“他怕是并不想归附。”
    “那只能是为了反间刘家。”
    “狂妄。”
    “是太狂妄了。”刘元振沉吟道:“孩儿认为或可将计就计?”
    “如何做?”
    “派人去与他谈同时安排细作趁机救出五弟。”
    贾厚道:“可五郎如今还在汉中受折磨必是要救出来”
    刘黑马踱了几步。
    他实在不愿再与李瑕打交道但想到五儿子刘元礼还在李瑕手中。
    最后他还是点点头。
    “可。”
    “请父亲先写信往京兆府与廉公、商公明言以免他们以为我们有暗通李瑕之嫌。如此以解李瑕离间之计。”刘元振道:“之后方可放手施为。”
    与此同时长安城、陕西行省丞相府。
    廉希宪与商挺先聊过建年号之事又聊过陇西战事方才又提起一桩小事。
    “姚公来信了提到了汉中李瑕。”
    “如何说的?”
    “其人拒绝了陛下美意。”
    “待驱退了浑都海?”
    “也好到时不可再放任了”
    ------题外话------
    今天有盟主加更但还没写好会比较晚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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