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
    离双塔寺不远的一条巷子中张弘道独自一人走过巷子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停下。
    他曾在这里与李瑕有过一次交谈。
    当时是李瑕第一次向他提出要娶张文静。
    而这次再遣人来……则是正式提亲。
    张弘道拿起门环想要叩动想了想又放下径直推开了门。
    院门没锁一个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泡茶。
    张弘道认得这老头杨果一个族弟名唤“杨实”不过是个百无一用旳文人毫无务实之才。
    想来李瑕之所以选派杨实一是因杨实风雅体面二是张家与杨家有交情不至于杀他。
    “五郎来了。”
    杨实文雅地挽着袖子倒了杯茶道:“山泉水刚烧开五郎快坐下品品。”
    张弘道心情不太好坐下没拿桌上的茶从腰间拿起一个酒囊闷饮了一口。
    他记得当时在这里见李瑕连一口酒都没。
    因此这次他自带了。
    “令尊可答应了这桩婚事?”杨实问道。
    “哼。”张弘道冷哼一声淡淡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虽如此他心思却重。
    他父亲张柔已奉召去了开封这让他颇不安。
    杨实为人平庸并不是很好的说客。
    但来之前事情李瑕已经与他分析透了倒也能说上两句。
    “五郎啊老夫说句心里话之所以答应李瑕为他提亲老夫也是为张家考虑……李瑕如今杀了蒙古大汗过往之事多有人查。大姐儿与他之瓜葛万一被查到……”
    张弘道大怒反问道:“所以呢?!反将她嫁给李瑕让张家与李瑕瓜葛更深不成?”
    “李瑕所爱大姐儿其人而非张家。”
    杨实赔笑又道:“五郎只需想想办法将大姐儿送走诈死也好、失踪也罢。明面上张家不再有这个女儿而父女之情、兄妹之义可得两全。”
    “公这般年岁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
    “好姻缘啊好姻缘。”杨实叹道:“男才女貌两情相悦李瑕时年十九镇帅川蜀世间岂还挑得出第二个如此人物?”
    张弘道眉头一皱。
    他听得懂。
    这句话提醒张家……张文静也十九了若打定主意非李瑕不嫁熬不起。
    “李瑕已成了亲我张家之女还能与旁人共侍一夫不成?”
    杨实长叹道:“往回数三百年大理高氏是王侯之家、帝王之家李瑕之妻高氏乃真真实实的名门望族嫡系大姐儿与她同进一门绝不辱没。”
    话虽没点明但未必不是在说……张家先祖不过只是地方豪强、底蕴远不如高氏。
    李瑕不在意这些出身但杨实、张弘道反而极在意。
    张弘道闷饮了一口酒。
    杨实问道:“不得不提蒙人属实是宽待世侯高泰禾、高泰祥兄弟如此反蒙蒙人却不株连。五郎且看如今高琼尚还坐镇大理。五郎何不效他?”
    “大理不同鞭长莫及。”张弘道不受迷惑。
    “道理是相通的。”
    杨实看了院门处一眼换了些许郑重之色又道:“请五郎近些听老夫肺腑之言。”
    张弘道嘴上说的一直都是拒绝之辞但还是附耳过去。
    杨实道:“如今忽必烈、阿里不哥争成如此局势孰胜孰负难以预料。张家真要将满门性命押在忽必烈身上?
    阿里不哥何等人?最恨汉制恨不能将北地汉人屠尽使中原再成蒙人牧马之地。一旦忽必烈败北张家何去何从?”
    张弘道听到这里眼中意味难言。
    他比杨实更清楚忽必烈眼下的局势很难几乎可称得上是“不容于蒙古”。
    杨实又道:“还有些话李瑕未对老夫说过但老夫站在张家的立场上多说一句。”
    “杨公说。”
    “张家嫁女至汉中不失为一条退路。若忽必烈败于阿里不哥到时张家亦可退入汉中……
    五郎试想李瑕虽有汉中却受宋廷桎梏;高氏虽曾主国大理今已失权。故而二姓联姻尚不足以称雄一方缺何物?”
    张弘道缓缓道:“兵马。”
    “若加上张家三姓联姻如何?”
    张弘道不答。
    杨实道:“若如此以张家之兵马可使李瑕不再受宋廷之桎梏、而得川蜀之实。其后南连大理北觑关中便有称雄之力。或是烧断栈道自为一国。”
    张弘道目光闪动良久缓缓道:“张家的根在顺天、在保州。”
    他直起身来看着杨实摇了摇头。
    “杨公休要诓我公之所言绝难做到。”
    杨实道:“老夫亦说了此为一条退路。张家眼下只需嫁女于李瑕静观其变如何?”
    他捧着茶吹了吹再次叹息。
    “老夫出发时李瑕有过几桩交代……其一看大姐儿心意若已对他无意此事便罢了。”
    “哼。”
    杨实道:“其二李瑕遣老夫来是正式提亲、而非偷偷拐走大姐儿因顾着她的父女之情不愿教她为难。”
    “呵。”
    “其三老夫前番也与令尊说过……此事暂不必告之大姐儿以免事若不成她失望难过反倒不美。”
    “故作姿态当初掳人时为何不考虑这些?”
    张弘道扯起嘴角似笑似讥骂了一句之后倾了倾身子又道:“李瑕欠我妹妹的。”
    “故而请五郎相信李瑕会对大姐儿好。”
    “哼。”
    杨实抚须叹道:“于小儿女是成人之美的好姻缘;于张家虽无名义暗中可得联姻之实岂不妥当?”
    该说的都说了他自品着茶等张家答复。
    张弘道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
    “如何送亲?”
    杨实大喜起身道:“张家若肯答应老夫回报阿郎他将亲赴寿州于淮河接亲。”
    他之前一直都站在张家的立场劝说唤李瑕之名此时才换了称呼。
    “没说答应了。”
    张弘道冷哼一声自往院外走去推门时又停下脚步。
    “杨公且再等候数日。家父去了开封待他归来再谈。”
    “好好。”杨实忙笑道:“五郎慢走……”
    他这一趟来算错了张柔回师的时日已在亳州等待许久。
    但好在事情似乎就要办成了……
    ~~
    那边张弘道回到家中才到书房便见门上的锁已被人撬了。
    “谁做的?”
    “报五郎十二郎方才挂在那边的树上下不来小人们过去救……回来便成了这般请五郎责罚。”
    “下去吧。”
    张弘道推门而入四下看了看之后趴在地上。
    顺着日光眯着眼看了一会他隐隐看到一个秀气的脚印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家中这个妹妹每日便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想要探知伐宋之战的始末尤其是川蜀的战事。
    张弘道已不敢在家中放置这类公文防得很是辛苦。
    好在也许要将她嫁出去了……
    心头想着这些张弘道叹息一声。
    “遂了这鬼丫头的意啊……”
    ~~
    汉中。
    李瑕刚刚收到一份情报。
    “史天泽到潼关了?低估了忽必烈……”
    “阿郎说什么?”
    李瑕没有回答他难得有些走神。
    ……
    有些事还是算差了。
    忽必烈比想象中沉稳太多比如在得到蒙哥死讯时便意识到其根基在何处没有贸然北返。
    于是宋廷在明知蒙哥已死的情况下还是表态愿意纳贡。
    这贡银不论给不给有多少人意识到宋廷称臣纳贡的对象是忽必烈哪怕他还不是大汗?
    贡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侯们如何看待?
    之后这段时间忽必烈又做了什么?
    那些汉人世侯蠢蠢欲动的心思到底被压下了多少?
    李璮分明早早有反意为何久久不回信不趁此良机举兵?收到信了没有?
    史天泽分明早早就联络李璮暗揣窥测局势之心如今竟愿意为忽必烈去鏖战阿速台的强兵为什么?
    张柔依旧没有给出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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