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刘黑马亦在策马狂奔。
    傍晚他得了刘元礼的消息之后确认蒲帷所提供的情报是真的。
    刘黑马信任长子的才智、也信任五子的谨慎。
    于是他留下刘元振、贾厚领一千兵力守营亲自提兵向南。打算星夜驰到新津在三渡水码头渡过金马河。
    然后直奔邛崃出其不意偷袭李瑕腹背。
    毫不犹豫雷霆一击
    远处的群山像在倒退骑兵疾驰过荒野。。
    纽璘的残部作为向导奔在最前面忽指着前方的金马河大喊。
    “刘大帅!看前面果然没有宋军宋军没打算从岷江运粮!”
    “快!渡河!”
    刘黑马不打算让李瑕占据了西岭一带的有利地势军令极严厉。
    整整狂奔一百五十里仅花费了三个时辰他们到了邛崃县以东的墩子山。
    算起来这速度似乎不算快但这时近三千人行军且还渡过了金马河。
    放眼当世已是可怖的行进能力。
    刘黑马也不得不下令兵马休整同时散开哨马四下打探。
    许久有哨马归来禀道:“大帅探到宋军营地。”
    “在何处?”
    “固驿。”
    固驿是邛崃县城外官道上的必经之路因此刘黑马并不惊讶他就是冲着此地来的。
    他亲自攀上墩子山眯眼看去于夜色中望向固驿却不见营火。
    看了好一会他才隐约望进一顶顶军帐的轮廊。
    果然李瑕正在派兵防守各处关卡。
    “拿地图来莫点火。”
    刘黑马接过地图就着月光看着手指从灵关到的出口划向成都。
    “辎重只能走这条路。”他喃喃着似在对李瑕说。“北面有南河粮草必须在固驿集散。这是你最可能亲自镇守之处。”
    他眯着眼又思忖着李瑕的分兵布置。
    两百里官道六千宋军要防守这条辎重线也不易。
    刘黑马判断李瑕最多有千余人守在固驿而南北的宋军要赶来接应至少还须一个时辰。
    足够了。
    “传令下去人衔草、马衔枚, 压过去, 偷袭这支宋军。”
    “是。”
    刘黑马没有说要活捉李瑕。
    他很欣赏那年轻人, 也真心想招其为婿但战场上没有这种心软。
    夜色中, 蒙军已扑向固驿的宋军营帐。
    终于一声惊呼打碎了山野的宁静。
    “敌袭!”
    “杀了他们”
    成都。
    刘元礼提刀而走, 抬头看向从城头上走下来的蒲帷。
    他不像兄长刘元礼待人和气, 也不因蒲帷杀人献城而感动, 始终沉着脸。
    “先命你的人放下兵械!”
    蒲帷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被吓到。
    他看着刘元礼, 缩了缩脖子将手里的头颅提了提问道:“仲举兄呢?”
    书生总是这样, 大事临头, 还关心些细枝末节。
    刘元礼目光四下一扫, 见城内其余宋军还未反应过来, 放松不少。
    他没工夫与蒲帷闲扯命令麾下校将领兵去控制成都另外三座城门, 方才走向蒲帷。
    “今夜兄长留营守卫由我接手成都。你已斩了孔仙?告诉我城中兵力布防。”
    一句话里好几件事。
    蒲帷显然跟不上刘元礼的节奏又问道:“你们不会杀我?”
    刘元礼沉声道:“令尊早已归降, 你亦是大蒙古国官宦子弟放心。”
    他伸出手, 又道:“不必紧张把头颅给我。按我说的做, 我保你无恙。”
    “好。”
    蒲帷脸色很苍白愈显得紧张, 忘了继续往前走竟是又喃喃道:“我没想过要杀孔将军但我也不知是如何回事”
    刘元礼脚步很快离他愈来愈近。
    “无妨我明白杀人是这样的。但眼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刘元礼话到一半。
    蒲帷突然将手里的头颅猛抛过来转身便跑。
    “轰!”
    一声巨响极突兀的炸开, 惊天动地。
    刘元礼脚下的地面剧抖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轰隆隆隆”
    随爆炸而来的是整个东城门轰然倒塌。
    “嘭!”
    高高的城楼已砸落下来缓缓地、重重地砸在那些控制着东城门的蒙卒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木石滚滚而下尘灰飞起, 如大雾生起。
    簌簌声中整个城门竟是已被完全封死了。
    倒在木石之下的蒙卒有的已被砸死有的半片身子稀烂有的只断了手脚还在血泊里翻滚。
    构成一副地狱景象。
    幸而未被砸到的也已吓的四处逃窜。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袭卷的箭雨。
    “嗖嗖嗖”
    “杀虏啊!”
    “杀!”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声大吼城中突然火光大亮。
    “咚咚咚”
    战鼓响起。
    脚步声整齐逼近。
    刘元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抬起头看去只见派去控制另外三个城门的蒙军已又向这边逃来。
    他们身后宋军披着重甲推着拒马扬着长矛正一步一步向这边堵围。
    中计了!
    千防万防到头来竟还是中计了
    刘元礼才爬起来背上猛地又是一阵剧痛。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摔倒在地, 五脏六腑都觉得辛辣。
    城头上的宋军已开始向这边抛射木石。
    金汁撒下, 巨臭。
    又是一片惨叫
    “五将军!”
    混乱中有亲卫冲上前护着刘元礼想逃。
    却不知可往哪逃。
    成都早便没有了瓮城但眼下这情形宋军从各个巷子包围过来将他们堵死在此处已真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刘元礼再次转头望向城门。
    可惜哪怕他的目光再不甘被木石封死的东门却不会再开了。
    他恍然明白过来这十余日来李瑕不是在修筑城池而是在城门上堵木石、填火药为的便是今夜这一刻
    “不可能的他不该算到不可能算到我们会招降蒲帷”
    这般想着刘元礼目光逡巡想去找蒲帅却忽然看到脚边有一个圆滚滚的头颅。
    他眯了眯眼终于看清那是个被俘虏的蒙卒。
    “该死”
    城头上蒲帷站在那脸上满是大汗。
    只觉后怕、心惊。
    他眼神并未聚焦丝毫没去看那纷乱的战场。
    渐渐的脑子里回想了很多很多。
    那日贾厚初次来招降说到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已投降蒙古。
    “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投降!”
    当时蒲帷有些情急毫无防备地便喊了出来想要为父亲辩驳。
    他没注意到贾厚听到这句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惊喜。
    但李瑕注意到了出言喝止了蒲帷。
    事后回想蒲帷亦自知失态。
    “非瑜我确实不该那般情急所幸我一介罪臣之子不至于泄了军情吧?”
    “我观那贾厚是个聪明人必会想办法利用此事。他们若再派人来接触你你将计就计便是。”
    “真会派人来?”
    “有可能多做准备吧。我提出要见刘黑马一面到时我与孔将军出城为他们创造机会。”
    “若真是如此我需诈降?但我初出茅庐如何瞒得过刘黑马这等老辣人?”
    “蒲兄名‘帷’字‘运筹’想必能运筹为帷。”
    “非瑜不必打趣我这名字是家父起的”
    “好吧。”
    彼时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
    “你不必刻意去装。刘黑马看的是局势令尊降了你若不肯降呆在宋朝也是死路一条。我与你说‘我们降了吧’不是开玩笑而是你确实无奈。”
    “是无奈。”
    “对朝廷很失望吧?蒙哥要亲征的消息早便递上去朝廷却始终在猜忌蒲帅往后蒲帅、你都不可能再得到朝廷信重。”
    “我确实心灰意冷了。”
    “那便是了你心怀这种无奈、失望他们能在你身上看到你的困厄、茫然、不自信。”
    “”
    “感到要露馅的时候想想余帅、想想蒲帅想想这川蜀战场有多让人绝望想想投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非瑜就不怕我真降了?”
    “哦?那你就降了吧。”
    “”
    “总归你见过他们之后还是要回来见我。”
    “我若真降了你还能再说服我复归大宋不成?”
    “不能。”李瑕道“还是那句话等击败了刘黑马我再与你细谈往后”
    城下厮杀依旧火光与血光之中蒲帷闭上眼感受到的只有信任。
    李瑕虽没直说但他感受得出来李瑕是完全相信他不会投降的。
    时局危在旦夕前途一片渺茫然他要坚守从小到大那保家卫国的志向时是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支撑一下的。
    不用多只需要一点点的支撑就够。
    蒲帷闭上眼再次在脑海中看到了他父亲屈膝乞活的画面。
    他在想当时父亲若是能得到多一点的信任是否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年轻人呵热血未凉。”
    孔仙指挥着战事偶尔瞥见了身后的蒲帷心中亦有些感慨。
    也许这年轻人经历的世情再多些这次就降了。
    孔仙再次想到了姚世安
    之后他又摇了摇头。
    至少他自己年岁与蒲元圭相近、经历与姚世安相同却从未想过投降。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谁又能断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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