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对杨大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去岁杨大渊曾随蒲择之攻克剑门关之后死守关城直到宋军箭滩渡、灵泉关大败他无力再守剑门关才撤回大获城。
    那一场大战中蒲择之分派出去的诸位大将如刘整、段元鉴、杨大渊等人之中杨大渊是打得最好的一个。
    但如今蒲帷再提起这个名字已深为鄙夷。
    “当时杨大渊斩杀王仲伯父还大赞他的忠义没想到呵。”
    李瑕道:“想来在那一刻杨大渊还是想与大获城共存亡的。怕是到后来实在守不住了?”
    “具体的情况已探不到了。。”蒲帷摇了摇头道:“除了他长兄杨大全早年在叙泸战场上殉国杨大渊家族皆在大获城内想必是为保全家小吧。总之蒙军招降了大获城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如今已兵进青居城一路耀武扬威。”
    “这样的大将投降对局势的影响很坏吧。”
    “非常。”
    蒲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杨大渊历任夔州路马步军总管、兼管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制置使、东路安抚使、金州都统、知阆州。
    余帅在时命杨大渊修筑篷州运山城、命王坚将军修筑大获城。后有感于大获城、钓鱼城是蜀中重垒移王坚将军守钓鱼城移杨大渊守大获城。
    合州钓鱼城是重庆府屏障苍溪大获城则是‘蜀口’是防御蒙军由川北南下东川之重要通道。
    可以说川中八柱之中大获城之重仅在钓鱼城之下。杨大渊一旦降蒙首先便使嘉陵江防线全盘崩溃进而影响到渠江防线后果不堪设想。伯父探到消息后言‘蜀中防御或将毁于大渊之手’。”
    蒲帷很想要告诉李瑕蒲择之正面临着的是何等困厄处境。
    但语言始终没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蒲择之的内外交困上被朝廷猜忌下遭大将叛变对外有蒙古大汗亲提十万大军杀来对内已被架空了兵权无法自如调度。
    李瑕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个老人撑着病体勉力支撑的样子。
    他并非没有选择只须在朝中安心任礼部尚书不接手川蜀这个烫手山芋即可。
    蒲帷说到后来对杨大渊的恨意愈发浓重。
    “家父如今孤守大良城、扼渠江防线。因杨大渊之降, 已是独木难支。倘若倘若家父战死, 则杨大渊便是我不共戴天之仇寇, 早晚诛杀此僚。”
    李瑕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地图。
    简而言之重庆重镇面前是合州钓鱼城。钓鱼城最重要的几个屏障差不多已被蒙哥打破。
    段元鉴守的青居城大概是守不住, 只看蒲元圭能否守住大良城为钓鱼城挡住东北方向的蒙军了。
    “那我们出发。”
    李瑕站起身来, 道:“请蒲兄随我去一趟嘉定府, 可好?”
    蒲帷一愣。
    他其实不太明白蒲择之为何在这时将他派来找李瑕。
    只为告诉这个小小的知县最新的战况吗?
    告诉了又有何用?
    但蒲择之既然提出过让李瑕想办法调任嘉定府, 想必是有深意的。
    蒲帷于是问道:“但你的任地是在筠连”
    “蒲兄放心我已请示过朱安抚使。”李瑕道:“他已将兵符交于我”
    嘉定府即眉山、乐山一带。位于叙州以北, 岷江上游与成都府接壤。
    这里是蒙宋战争二十余年来最饱受蹂躏的地方之一。
    嘉定府第一次失陷就是成都被屠一百四十万人之时, 那一年, 川西人口死于屠刀之下者十之七八。
    之后, 蒙宋双方在成都拉锯, 嘉定府作为川西主战场更是十不存一。
    昔日的苏东坡故里, “千载诗书城、人文第一州”至今几已成了鬼域。
    仅余三龟、九顶两座山城扼住岷江上游倚为叙州门户。
    去年, 蒲择之幸而未遭大败退出成都时, 置军增驻三龟、九顶城以期稍缓川西局势。
    兵力不多, 两个山城加起来不过千余人。
    李瑕的战略目的很简单整合庆符、叙州、泸州、嘉定、云顶兵力, 再次收复成都。
    他一开始就不愿去合州主战场在那里高官大将无数轻易便能夺了他的兵权。
    反而是借着纽璘击败张实这个空隙川西宋军群龙无首使李瑕可以借机整合各地驻军。
    他便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贼看着蒙哥大军攻向川蜀腹地, 从边缘绕了上去。
    一旦收复成都便可从上游控住岷、沱两江流域随时出兵偷袭蒙哥后方或是直插汉中。
    再凭借沱江、龙泉山脉的隔绝, 使蒙军难以再夺回川西。
    休整二十余日是不太够的除了要让士卒们恢复体力、调养伤势李瑕还要想办法更好的控制叙、泸军做到如臂指使。
    这很难。
    私心里李瑕有些想念高明月了想回庆符看一眼却是耽于公务。
    而随着川东战场上的坏消息不断传来已没时间再给李瑕准备了。
    就在五月二十七日兵发岷江北向成都
    纤夫们拖着岷江上的船只兵士们沿江而行。
    一名泸州军统领停下脚步向队伍里看了一眼招过汪大头。
    “你问了没?”
    汪大头愣了愣道:“统领是说让我问刘兄弟李知州的事?”
    “废话到底是知哪个州?”
    “刘兄弟说他也不懂那几个字怎么念。”
    沙宝随手就在汪大头盔甲上一拍骂道:“你个蠢货光长这么大脑袋。”
    “沙统领你到底在琢磨什么?”
    “他娘的我觉得调令有问题。”
    “不是统领没见到兵符吗?”
    “见了。”沙宝道:“调令、兵符都有但李知州到底是哪的官我没搞明白。”
    说着他颇为费力地从甲胄间掏出调令。
    汪大头奇道:“咦统领你不是不识字吗?”
    “老子让二呆念了但这几个字他也不认得。”
    沙宝看着调令上那“权知筠连羁縻州事”很是为难地皱起眉道:“二呆只认得这个‘连’字可这连州在哪兄弟们都不知道。”
    “我看李知州与江通判说话的样子李知州的官比江通判大不少咧?”
    “废话。知州当然比通判大。”
    “那统领你还琢磨调令有了、兵符有了。李知州封赏又快又多听他的打胜仗不好嘛?”
    沙宝道:“你懂个屁以往任命大将都是要兼防御使的这次我就没听到这几个字都统也没个。”
    汪大头笑道:“原来统领是想升官了。”
    “滚。”
    沙宝又骂了一句踹开汪大头独自沉思起来。
    他这人是粗鄙不文的武夫不假但作为高阶将领对领兵的流程还是熟悉的。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知县或者说知州突然统兵收复成都怎么想都有问题。
    就这样想了两日兵马已出了眉山。
    沙宝压不住心中的疑惑终于打算找李瑕问个清楚
    蒲帷也打算找李瑕问个清楚。
    因为李瑕带走了嘉定府三龟、九顶城仅剩的千余兵力且是以朱禩孙的名义。
    如今蒲择之被架空的消息还未传开嘉定守军本是蒲择之派遣其中还有人认得蒲帷不疑有假老老实实听从了李瑕。
    但蒲帷觉得李瑕的调令很可能有假。
    一开始只说“去嘉定府一趟”如今怎么看都是要去攻成都。
    朱禩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擅作主张?
    但蒲帷转念一想李瑕就有这胆子吗?擅自调兵绝对是大罪
    这日还是在行军蒲帷赶向李瑕的军中正见沙宝也向这边大步而走。
    “沙将军也要见李知县。”
    “对啊蒲郎君也是?”
    那边李瑕还在策马而行转头向这二人看了一眼朗声道:“两位一起过来吧。”
    沙宝性子更直爽些大步上前拱手道:“李知州敢问”
    “我知你们要问何事。”李瑕径直道:“安心打仗纽璘仅胜三千余残兵我们收复成都再说。胜了众将士皆有大功。若败了一应罪责到不了你们头上。”
    一句话沙宝满腔的疑惑又都问不出来站在那好生难受。
    他是武将在文官面前实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哈那没事了”
    下一刻只见前方有探马狂奔回来。
    “报!见到蒙军哨马了!就在前面蒙军已发现我们!”
    那边蒲帷还未开口李瑕已拨马上了道旁的山城喝令道:“传令下去船只马上停止前进就地卸下辎重安营扎寨!”
    “是!”
    “杨奔、宋禾追杀蒙军哨马!”
    “是!”
    “刘金锁、俞田守住北面道路掩护大军安营;许魁、茅乙儿带人占领制高点。沙宝你带全体下寨”
    沙宝还在发愣再一抬头只见李瑕竟已安排好了各个将领。
    他再也顾不得太多急忙大步向麾下队伍跑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管甚调令先抢下成都再说
    此地已是成都府境内远处的岷江上游蒙古哨马正奔得飞快尖利的鸣镝声四起。
    很快有狼烟从山头窜起。
    成都城头上纽璘还在思忖如何挽回些局面再将败绩上报蒙哥。
    没想到宋军竟这么快就反攻过来。
    川东那样的形势宋军不去救重庆竟是杀到成都来了?
    “快速向大汗求援!”
    “咴咴咴”
    马蹄立刻扬起灰烟往北绕过龙泉山脉转道东南疾驰而去。
    纽璘拔出弯刀大喝道:“蒙古人绝不困守城中随我击败宋军。”
    一个个蒙卒跑过校场牵马向城南汇合。
    哪怕只有三千余残兵纽璘依旧是不打算消极防御而是决定趁宋军立足未稳奇袭一次。
    对他而言成都不重要灵活的战术才能拖垮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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