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堂上安静了一会聂仲由看着李瑕眼神仿佛像是老父亲一般。
    毕竟是九死一生别后重逢。
    李瑕却是平平淡淡的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聂仲由点点头由衷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右相一定会把林子和老刘救出来我们……”
    李瑕忽然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聂仲由道:“我方才和右相说过……”
    “方才你说的太含糊但在龙湖时的情景我知道。”李瑕道:“换作是我那样重的伤我逃不掉所以好奇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聂仲由没有回答沉默了许多问道:“你信我吗?”
    “你要让我信你你该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我绝不会背叛大宋也绝不会背叛右相与弟兄们。”
    李瑕道:“不愿说?”
    聂仲由叹息一声眼中有些为难却还是极坚定地道:“我绝无背叛。”
    李瑕道:“我只在乎一点说好给我的武职能兑现吗?”
    聂仲由道:“你放心我虽回来了但功劳还是你的。右相想让你入太学远比你从军要好。你犯过案举荐你入太学其实比给你个武职更费力气右相是真的很欣赏你才这般安排。你年岁还小往后能科举入仕何必与我辈粗人刀头舔血?”
    “我不考科举只要一个地方武职。”
    “太学有多好你还不知如我与陆凤台拼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但你不同你走仕途将大有可为唯有文官能入主枢密院掌军国大事、调天下兵马。你若有志向三四十年后……”
    “三四十年。”李瑕轻呵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说讨厌文官吗?”
    聂仲由沉默了。
    他确实记得在最早认识李瑕之时就这么说过。
    “我只是觉得你当文官会与那些人不同。”
    “按我们说好的条件来。”李瑕道。
    聂仲由叹息一声道:“好吧只要你不觉得可惜入蜀领兵不过右相一句话的事。”
    “嗯。”
    在敌境的生死与共、重逢时的欣喜似乎都冷淡下来气氛有些沉默。
    如果林子、刘金锁没被捉现在或许该是把酒言欢的时候。
    聂仲由道:“你父亲失踪了我帮你找找吧。”
    这事他之前便与李瑕说过此时再提也许是因为满脑子想着帮李瑕做点什么。
    “好找找吧。”李瑕点点头又问道:“韩老的儿子呢?”
    “放心右相派人安置、照顾着。等救出林子找到韩老就让他们团聚。”
    到这里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李瑕问道:“你觉得林子与刘金锁是谁捉的我们又是被谁出卖的?”
    聂仲由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丁大全?”
    “听说过。”
    “必是丁大全奸党所为既是因他与北边有勾结意图毁灭证据或是争夺功劳谋夺相位。”
    李瑕问道:“为何如此确定?”
    “我们在庐州遇到的淮西制置副使袁玠他与北面汉奸张家暗中联络你我亲眼所见此人正是丁大全的走狗。”
    ~~
    朝会之后程元凤往左相谢方叔的公房走去。
    一条御街挤着三省六部五府还有太庙、大佛寺以及各个司局和巷坊。就算是当朝宰相的公房也不宽敞。
    程元凤一路上看着只觉朝中官吏着实是太多了。
    “右相。”
    “右相……”
    一声声恭敬的呼唤声中程元凤到了公房前自有属官推开了门。
    “左相右相来了。”
    谢方叔正伏案疾书听得动静抬起头拱手道:“讷斋公怎亲自过来?”
    他时年五十五岁比程元凤还小两岁。
    “渎山公你这是在……”
    谢方叔道:“写辞呈。”
    程元凤长叹一声道:“何必如此?”
    谢方叔摇了摇头仿佛心力交瘁。
    “淳祐六年我上表请限民名田、抑豪强兼并之患始得官家信赖至今十载。淳祐十一年官家授金印紫绶官拜宰相托付天下万机至今五载……”
    程元凤道:“是啊渎山公不畏权贵豪强直言切谏。‘国朝驻跸钱塘百二十余年外之境土日荒内之生齿日繁权势之家日盛兼并之习日滋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字字恳切言犹在耳。”
    谢方叔道:“可又能如何?上表限田十载拜相五载然则豪强兼并之患至今而极。限田之令朝廷付之悠悠。既碌碌无为我不如请辞换能者居之。”
    程元凤上前一步目含诚挚道:“不可如此你难道要将国事付托于丁大全?”
    “朝中还有讷斋公你……”
    “你请辞了他们还会放过我不成?”
    谢方叔讶道:“他们也开始陷害你了?”
    话到这里两人终于真诚了许多不再相互用敬称坐近了些压低声音长谈。
    “宫门题字果真不是你手下人擅自所为?”
    谢方叔道:“‘阎马丁当国势将亡’看似在骂奸党实则触怒官家至深将我等架在火上烤我若有这般糊涂脑袋还戴乌纱帽做甚。”
    程元凤道:“那便是奸党自己写的?‘国势将亡’四字直指官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好一招飞冤驾害。”谢方叔长叹道:“昨日官家召我进宫谈及了当年吴潜之事……”
    这事不用谢方叔说程元凤自是知道。
    淳祐十一年谢方叔任左相、吴潜任右相两人之间有些权责冲突、分朋植党惹得官家大怒。兴昌元年正月吴潜罢相。
    之后董槐任右相此人刚直弹劾丁大全反遭其噬被放逐出临安城程元凤始任右相。
    昨日官家召见谢方叔意思也很明显了。
    ——你谢方叔先是与吴潜党争朕信重你连换了两任右相但你没完没了是吧?又要和丁大全搞党争在宫门上题字骂朕亡国之君?逼迫朕?
    果不其然接下来谢方叔又道了一句。
    “官家问我欲为独相否。”
    程元凤微微一凛叹道:“言重了。”
    谢方叔叹道:“阎妃、董宋臣等人日日向官家哭诉。我等外臣有口也辩不清……”
    程元凤沉吟道:“事已至此?题字之人找出来否?”
    谢方叔道:“已命临安府严查但全无头绪。”
    “有宫门题字之本事岂是好查的。”
    “是啊。”
    “不如……”
    程元凤使了个眼色。
    谢方叔摇了摇头道:“不妥若定案之后再被翻了案……不妥。”
    两位宰执又是一声长叹。
    “原以为位登宰执可放开手脚振兴社稷未想深陷朋党交争不能自拔啊。”
    “为之奈何?历任宰相谁非如此。”
    “是啊。”谢方叔道:“先帝时开禧三年史弥远槌杀韩侂胄;嘉定四年殿前司、步军司军官谋杀史弥远未成;嘉定十四年殿前司军官再次谋杀史弥远又未成。
    今上即位史弥远、史嵩之叔侄相继专权一场端平之败局势更坏。淳祐四年杜范终于拜相驱逐史嵩之党羽短短一年史嵩之接连毒杀右相杜范、工部徐元杰、临安知府刘汉弼骇人听闻!”
    “慎言。”程元凤道:“毒杀之事尚无确凿证据。”
    “确凿证据?”谢方叔道:“史嵩之得知杜范平素嗜书如命以毒药涂于书籍叫人献去杜范旦夕翻阅毒气蒸目而亡。人证物证俱在还要何证据?!”
    “陈年旧案罢了吧。”
    谢方叔道:“可这相位争斗之烈却可见一斑。”
    程元凤点点头。
    谢方叔道:“我只盼能为社稷谋实事实无意党争宰执亦非我所愿当年是诸公以‘宰相须用读书人’罢了赵葵相位我不得已而拜相。”
    “是。”
    “我与吴潜虽有政见不合绝无私怨。”
    “是。”
    “董槐遭丁大全迫害我竭力保全。”
    “我明白。”
    “但在群臣眼中我终日勾心斗角;在官家眼中我排除异己欲为独相。”
    程元凤劝道:“不必如此事或有转机……”
    “去相不远矣。”谢方叔颓然长叹。
    叹罢他指了指公房中的一叠叠公文那皆是他呕心沥血拟出的治国良策。
    “我非为个人前程所虑者边境战乱不止田地日渐荒芜;治内人丁增长兼并愈演愈烈。
    所虑者权势多田之家赋税、劳役不容以加之;少田之民无以为计。
    所虑者两淮尸莩于野西蜀白骨如山;临安犹只闻管弦钟鼓之声。
    我所谋者官家勿因贵近之言而动摇初意臣僚勿因私怨争斗而废良策则天下幸。
    然则为相不能一展抱负终日蝇营狗苟那不如归去罢了。”
    谢方叔这么长一番话说完程元凤终于没了耐心抛出了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
    “今岁四月我与贾师宪派了一批人北上开封……”
    谢方叔惊讶了一下道:“为了赵葵说的那份情报?”
    “是。”
    “你们糊涂!糊涂!一旦……”
    “此事是官家应允……”
    谢方叔大怒喝道:“若再来一出端平入洛你担得起吗?!”
    程元凤道:“情报已经拿到了但北上之人出生入死回来却被丁大全捉了。”
    “拿到了?被捉了?”
    “确认拿到了赵葵所言不虚。事已成你我再争执也无益。”
    谢方叔问道:“丁大全要争功?”
    “是。”程元凤沉吟着又道:“此事本是我与贾师宪谋划。如今人已归贾师宪却不告知反遣人盯着我的宅邸不让他们与我接触。”
    “贾似道……欲独占功劳?”
    “是。”程元凤叹道:“丁逼迫甚急贾不可靠。我唯有来找你。”
    谢方叔沉吟不语。
    “丁大全与北面有所勾结。”程元凤提醒道:“淮右、袁玠。”
    谢方叔已完全明白了程元凤的意思终于叱道:“丁大全好大的胆子!”
    “当务之急该将人救出来加上情报便是铁证如山。”
    说到这里程元凤脸一板郑重道:“忠义之士浴血归来反遭奸党迫害此事便是闹到御前我也与丁大全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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