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屋中只有一支蜡烛泛着微弱的光。
    高长寿听到说话声睁开了眼。
    看到李瑕与高明月的一瞬间他眼中绽出惊喜之色勉力笑了笑。
    “我还以为……国破家亡之人唯一的妹妹也丢了……可以死了……咳咳……”
    李瑕目光看去知高长寿伤在肺腑很长时间内都会是个病痨子了引以为戒。
    “慕儒振作一点把伤养好。”
    “好。”
    李瑕转过头看向韩承绪继续说起话来。
    “发生了什么?”
    韩承绪伤了一条腿形容枯槁地坐在床边道:“因小郎君与郡主相继引开追兵我们一路逃回宋境勉强算是顺利。快到临安时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了林子便先回了城说是让右相派人来接。但等了两天一直没见他回来。
    当时高郎君就感到不对让我们赶紧离开了那里偷偷进了城又让刘金锁去打探结果刘金锁也再没回来。我只好让巧儿过去远远地探一探这才知道清河坊那宅院已被人监视起来。”
    李瑕问道:“知道是谁的人吗?”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不知且右相府外也有人在监视。”
    韩巧儿补充道:“我有听李哥哥的话只把蒙军攻蜀的方略告诉林子别的情报都没说。”
    “巧儿做的好情报都还记得吧?”
    “记得。”韩巧儿很确定。
    “好。”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我还以为小郎君这般安排是怕右相不认我们的功劳没想到啊竟是连相府也进不去。”
    李瑕问道:“韩老认为我们该去见程元凤?”
    “是。我认为是有人在对付右相不愿让我们见到他。”韩承绪道:“但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只等小郎君回来拿主意……”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扫视了这间屋子只见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破破落落的。
    当时聂仲由带出去的三十余精锐仅剩下这几个老弱病残了。
    而他们能留到现在或许又是因为他们对宋廷不那么恪尽忠诚、拼死卖命始终带着警惕与防备。
    否则高家兄妹在庐州便可能死了韩家祖孙必然捱不过陈州那场追杀。
    时至今日效忠宋廷的锐士勇夫全军覆没只有大理、金国遗民苟活下来。
    看着这场景李瑕道:“不急着见程元凤。歇一夜明日先换个地方住这里环境太差了。”
    韩承绪想扫掉低落的气氛玩笑道:“小郎君还有钱?”
    “你们没钱了?”
    “没喽。”韩承绪指了指重伤未起的高长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韩巧儿道:“终于熬到小郎君回来能过两天舒服日子实不相瞒我这肚子也饿了许多天。”
    李瑕道:“我还有几件北面捡到的东西明日典当了。”
    韩承绪看了看道:“北面物件样式与南面不同小郎君该小心才是。”
    “行……”
    五人在破屋中又将就了一夜次日李瑕典当了物件托牙行帮忙找一位田员外租赁了一间宅子。
    他在枣园时从张家捡了不少值钱物件不想这临安房租贵得离谱辛苦杀人夺财租个院子就几乎花了个精光。
    为了隐匿身份还多花了一笔钱。
    宋朝的户籍管理十分严苛不像北面那般自由。
    通过管控户籍中枢可以直接掌控地方人口、土地避免地方割据降低武将对朝廷的危胁。
    严苛的户籍制度也不让百姓到处走动比如《水浒》里说赤发鬼刘唐在破庙睡了一夜就被雷横抓了……这也许和刘唐长得就像盗贼也有关系换作李瑕大概会自称衙内再臭骂雷横一通。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有许多“诡名挟户”之事。
    意思是地主和官僚们虚立名户、假报户籍把田产分成许多份规避赋役。当然还有许多更复杂的玩法……
    换作是别的逃犯不懂得找大户人家合作那大概率只有完蛋了。但要找大户人家合作自己也得长得像大户人家才行。
    总之李瑕花了钱冒充成田员外家族中的虚户找了个落脚点。
    这个落脚点已不是清河坊那样的核心区域而在城北的右二厢。
    “厢”的意思大概像是后世的“区”如今临安城有十二厢、八十九坊。
    李瑕他们就住右二厢的同德坊灯芯巷在祥符寺的西侧一间二进的小院。
    “真好啊。”韩承绪在堂屋里坐了看着高明月与韩巧儿忙里忙外地收拾向李瑕叹道:“小郎君是否想过就此隐匿起来过些太平日子?”
    “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过。”李瑕摇了摇头道:“只说这租金连我都觉离谱。”
    他租这院子一日就要六贯钱是一日而普通人家月入不过三到五贯。
    “我们毕竟没有身份又是租的好院子。”韩承绪笑道:“说来倒是有桩趣事建炎年间金国曾派出大批细作入江南趁夜在闹市张榜称金国河清海晏。其中还特别指责宋朝房屋价高、百姓无立锥之地。因此朝廷倒也有设店宅务租些廉价宅院。”
    “那种我们也租不了。”李瑕换了一身锦衣华服把仅剩的两串钱交给韩承绪道:“你们安心歇养我出去一趟。”
    “小郎君万万小心。”
    “嗯。巧儿你空了把情报写下来不急慢慢来。”
    “好啊。”
    李瑕又向高明月点点头示意她留意着门户保持警惕。
    他出了门却并未马上去右相府。
    因为他不信任程元凤否则也不必费力租宅院了……
    磨刀不误砍柴功李瑕先把临安城的地形熟悉了。
    因宋廷未曾将临安府当作名义上的都城来修建城池保留了“大宋承平时”杭州旧城的轮廓。但它又是实际上的都城南渡时就已四方之民云集一百余年来人口不断增加如今仅在册户籍便有三十九万户、一百三十万人实际恐有两百万人。
    于是形成了一个极复杂、极矛盾的大都会。
    一方面它内城、外城连成一片不断扩张户口浩繁、州府广阔;另一方面内城夹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四十万人口在里面还要留出宫城与官衙无比拥挤。
    第一眼看去杂乱、吵闹、拥冗所谓“蜂房蚁垤、盖为房廊”屋巷错综复杂;然而再仔细一看它又是那样井然有序坊巷规划细致、因地制宜。
    宋廷的治理极为……精致而繁复。
    它与蒙古的放养政策几乎是形成了两个极端它是那样环环相扣细密而庞大巧妙而冗杂最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李瑕知道若让他来当临安知府他不可能治理得好临安城。
    别的不说各方司职之交错冗杂他花二十年都搞不清楚。
    他若治理临安府至少要当上宰相先从官制、税制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但这似乎是宋朝许多宰相都做过的而做不成的。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李瑕熟悉了临安城又在右相府附近绕了许多圈规划好了一个逃生路线。
    这时他才做了决定。
    “我打算去见程元凤。”
    “小郎君还是决定见右相吗?”
    “是我并不认为程元凤有捉拿林子和刘金锁的必要他们本就是他的人。”李瑕道:“他们失踪恰恰说明是有人要利用此事对付程元凤。”
    高明月站在一边添着烛火闻言有些担心地看了李瑕一眼。
    “但相府外有许多人在监视万一小郎君被认出来。”
    “没关系。我已有计划会在程元凤上朝的路上见他。”
    做了安排李瑕早早睡了一觉在三更天醒来。
    倒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张文静跑来说“你花着我的钱和别的女人住”之类的李瑕醒来后甩了甩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抛诸脑后。
    不萦于怀不萦于怀。
    天色还一片漆黑他到院中洗漱。
    似乎是摇动井轱辘的声音惊动了高明月她推开屋门走了出来默默到厨房里拿了几枚鸡蛋递给他。
    “你要小心。”
    “好。”
    两人没再说什么但一路同行似乎让他们之间有些不同了。
    李瑕拿起那鸡蛋入手还是温的。
    他想了想没有全部吃完留了一颗放进怀里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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