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天子坐在桌子这边拓跋烈在另外一边只是他伤得太重坐着的时候需要一根带子把他上半身挂在椅背上。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席山珍海味半生岁月。
    “若朕没有记错该是你喜欢吃的。”
    天子示意了一下古秀今随即吩咐人喂给拓跋烈拓跋烈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他大概是觉得必然是要死的临死之前能好好吃一顿总比饿着肚子上路要好些。
    所以拓跋烈并没有抗拒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拿起筷子大口吃他想吃的菜品。
    天子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拓跋烈吃饭。
    良久后见拓跋烈不再指点想吃些什么可他面前的酒却一口都没动过。
    天子随即问道:“不想喝杯酒吗?”
    拓跋烈笑了笑道:“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若喝酒就乱了菜品的味道。”
    天子道:“是从云溪酒窖里特意取的。”
    拓跋烈:“那得喝。”
    他还是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伸手把酒杯端起来先是浅浅的品尝了一口应是滋味对了所以咧开嘴笑然后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再来再来。”
    天子示意由着他内侍便退到远处拓跋烈自己一杯一杯的倒酒拓跋烈喝的快倒的也快一杯一杯的喝他自己大概都记不得到底倒了多少杯。
    “谢陛下满足了。”
    拓跋烈笑着说了一声。
    天子点头:“那就好终归是朕还亏欠着你的你临行之前朕也只能是给你这些。”
    拓跋烈笑道:“陛下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哪里有什么谁欠谁的当年我确实帮了陛下可陛下给了我半生荣华够了的。”
    天子问:“既然你这般知足为何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拓跋烈道:“感恩是感恩野心是野心两码事。”
    他看向古秀今:“你怎么比以前看着憔悴了些?”
    古秀今回答:“大将军在孤竹派人行刺圣人的时候我受了些伤。”
    拓跋烈点了点头道:“那对不住了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为人你可以记恨我毕竟也记恨不了多久我死你便释然。”
    他又看向天子:“以前有些话不能说现在倒是可以了陛下心中装着的江山和这真的江山不大一样但这是我始终敬佩的事。”
    天子道:“朕自己有时候也会佩服自己。”
    拓跋烈道:“可陛下心中的江山和陛下眼中的江山能到一处去吗?”
    天子说:“古往今来许多事都没有人敢轻易去做可也总是会有第一人朕也想试试。”
    拓跋烈:“陛下若真的想试试又为何要安排退路。”
    天子说:“朕只是想试试又不想把一生都耗尽于此朕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你该知道。”
    拓跋烈下意识点了点头。
    天子道:“朕自私起来倒也一样是谁都比不得。”
    拓跋烈道:“那陛下以后一定要小心了不是所有的对手都如我一样总是心怀感激。”
    天子笑了笑:“输了要服气别拿心怀感激做借口。”
    拓跋烈也笑:“总是不能说自己和陛下差的太远了虽然有些时候我也认面子嘛还是得要一点的。”
    天子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天子说:“你知道朕最不能容你的是什么吗?”
    拓跋烈回答:“杀刘疾弓。”
    天子点头。
    拓跋烈道:“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一个自私的人在一个无私的人面前总是会感到害怕。”
    天子道:“所以你从未后悔。”
    拓跋烈:“从未后悔。”
    天子道:“哪怕他一直把你当做亲兄长一样看待。”
    拓跋烈道:“哪怕他一直把我当亲兄长看待。”
    他说:“哪有那么多要后悔的事办一件事就后悔一次人生无快意。”
    天子摇头道:“朕也没看出来你几时快意过。”
    拓跋烈道:“偷云溪酒喝的时候真的快意。”
    天子道:“那朕也不说谢谢了毕竟你也是真的动念要杀她。”
    拓跋烈笑道:“哪里是真的动念呢我倒是让那便宜儿子杀过云溪可凭他那点本事能动的了云溪?”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满是好奇。
    他说:“有个事我临死之前想问陛下好奇的要命比这伤还要命。”
    天子摆了摆手古秀今随即明白过来他带着左右侍从全都退了出去。
    天子道:“想问问朕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偷偷的藏了个儿子?”
    拓跋烈:“不不不我想问的是林叶是不是陛下的儿子。”
    天子笑:“朕倒是很喜欢他若是就好了朕也就不至于对将来有什么担忧。”
    拓跋烈像是个想听八卦的老妇人但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所以满脸都是失落。
    他叹了口气后说道:“那这一点我比陛下强一些好歹我有个假的。”
    天子因为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这哪里像是皇帝和一个叛贼之间的对话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坐在一起喝点酒叙叙旧再聊些乱七八糟的趣事。
    从见到天子到现在为止拓跋烈也没有再自称过臣或是罪臣一直都是我。
    拓跋烈道:“其实我也觉得林叶那个家伙好像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像陛下要不然我也不问了。”
    天子叹道:“朕也想过是不是朕什么时候喝多了酒犯了错可朕从来都没有喝多过酒朕也从来都没有犯过错。”
    拓跋烈嗯了一声:“如果陛下犯一次错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感慨道:“所以这是我最佩服陛下的地方二十年一错不犯普天之下再找不出一个如陛下一样的人。”
    天子道:“你若早这样会拍马屁多好。”
    这次轮到拓跋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似乎完全忘了他身上的伤痛。
    说到了开心的地方他又自己倒了杯酒。
    “我猜着陛下是把云溪安排出去了特意不让她在云州见到我。”
    “是啊不该见就不见。”
    “那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陛下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不会把亲妹妹送到我身边来云溪到底是谁?”
    “就是朕的妹妹。”
    拓跋烈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是无论如何就是陛下的妹妹很好挺好特别好。”
    他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他说:“就凭陛下这句话这酒喝下去的滋味都不一样更好喝了。”
    天子道:“那你就喝醉好了。”
    拓跋烈点头:“那便喝醉好了。”
    说着话又自己倒了一杯酒那酒坛就在桌子上他虽只剩下一只手可倒也没那么艰难。
    天子说:“你已经问了朕几个问题朕也回问你一个吧。”
    拓跋烈道:“我猜猜陛下想问我什么吧是不是想问我在当年率军进歌陵的时候就想过杀陛下?”
    天子道:“这种事还需要问你当然是他妈的想过要杀朕啊。”
    这一句他妈的实打实是把拓跋烈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果然啊还是那时候就暴露了那时候还年轻若是再晚几年陛下或许就看不出来了呢。”
    他看向天子:“那陛下想问我什么?”
    天子问:“如果赢的那个是你你做了皇帝你会和朕一样对那些人下手吗?”
    拓跋烈立刻回答道:“那他妈的肯定会啊那些东西当然是能杀一个是一个这倒也算不得是卸磨杀驴而是必然要杀的。”
    他这一句他妈的也把天子给逗乐了。
    天子第一次举起杯:“朕陪你一杯。”
    拓跋烈端起杯隔着桌子和空气与天子碰了个杯在这一刻那把两人隔开的半生岁月都近了。
    拓跋烈喝完了酒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为什么一直都学陛下呢?就是因为我知道陛下是对的。”
    天子道:“那你还和须弥翩若说那些屁话。”
    拓跋烈哈哈大笑道:“谁都想在我面前摆弄摆弄我便觉得不舒服了本不想与那小孩子一般见识可躺在监牢石床上除了疼之外剩下的都是无趣。”
    天子瞥了他一眼。
    拓跋烈道:“那个叫须弥翩若的年轻人其实还不错知道说话直指人心可他自己心境都不稳还想用话术吓唬人。”
    天子道:“朕已经和他说过了让他下次吓唬人的时候先想想是怎么被你吓唬了的。”
    拓跋烈笑。
    他拿起酒坛发现已经空了。
    他一脸不满足的看向天子天子有些无奈。
    他说:“云溪已经很久没有酿过酒了这是最后一坛都是给你的朕杯子里的酒都不是。”
    拓跋烈叹了口气看了看空酒杯满脸都是意犹未尽。
    “没喝醉。”
    他把空酒杯端起来往自己嘴里滴了滴有一滴又把空酒坛拎起来往下滴了滴有三五滴。
    砸吧砸吧嘴拓跋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说:“该给陛下磕个头的但现在这般模样就不磕了不好看。”
    他抬起手握着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三下。
    “这就抵了吧。”
    天子点头:“好。”
    拓跋烈回头喊:“小谷子进来吧你得亲自扶着我出去上次你扶着我的时候可是真的喝多了。”
    古秀今进门:“是那是你离开歌陵来云州之前的那个晚上。”
    拓跋烈笑:“难为你也记得。”
    他伸出手:“扶着我送我一程。”
    他到门口回头看向天子天子抬起手对他挥了挥:“去吧。”
    拓跋烈点头:“好嘞。”
    他出门抬起头大声吼了一嗓子。
    “匹夫拓跋烈唯有一憾俺妹子酿的酒没喝够!”
    天子在大殿里说道:“朕会告诉她若她得空就去给你坟前上一些。”
    “哈哈哈哈哈。”
    拓跋烈仰天大笑:“那便无憾了。”
    他侧头看向古秀今:“小谷子送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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