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天水崖。
    天子到云州来当然要到天水崖看看毕竟这里是上阳宫在大玉北疆最重要的分座。
    但天子主动到这里来不是给天水崖面子甚至可以说不是给上阳宫面子而是给掌教真人面子。
    掌教真人对于天子的意义亦师亦友。
    艾悠悠小心翼翼的跟在天子身后这位老人家每一步都走的尽量轻一些。
    “陛下再往前就是观景台可见整个云州城的景色。”
    他轻声介绍了一句。
    天子嗯了一声走几步后回头问艾悠悠:“你在这里看云州看了有十几年了?”
    艾悠悠心里骤然一紧一时之间没办法判断出天子这话里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他瞬间就想到天子的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他你看云州十几年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如果陛下真的这么问他该如何答?
    他又怕天子问看了十几年你看够了没有?
    这个问题又该如何答?
    天子回头看着他见他脸色变幻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天子说:“一个人能在一个地方沉下心十几年做一件事值得肯定也值得钦佩。”
    艾悠悠没想到天子会说这个一时之间他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为刚才脑子里千回百转想的问题就没有这一个。
    天子说:“别人看十几年的风景或许早已看腻了你还能觉得此地风景好也愿意看那就在这多看一些年。”
    艾悠悠连忙俯身:“臣遵旨。”
    天子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值得他开心。
    走到观景台天子手扶着栏杆俯瞰这座雄伟的云州城看起来应也是有些心潮澎湃。
    云州这个地方以前啊太重要。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重要到象征着大玉的基石稳固不稳固。
    云州只要不大乱大玉北疆太平天子就能安安心心的和那些权臣斗。
    天子斗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是他对手现在的他被世人敬仰也人人皆惧。
    可他开始与人斗进而与天斗的时候他孤单弱小哪怕他有天子之名。
    近二十年来放眼整个天下不只是大玉包括娄樊在内的这些国家。
    斗的这么凶还斗赢了所有对手的也只天子一人。
    与天子齐名的娄樊帝君太顺利了和天子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娄樊帝君早早就被定为皇位的接班人早早的就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
    他继承皇位的时候皇权在娄樊无可撼动。
    玉天子接手的大玉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雕塑他用了二十年才把这雕塑修补好再注入血液让雕塑活过来变成巨人。
    而娄樊帝君接手的就是一头凶兽一头力量天下第一的凶兽。
    艾悠悠站在天子身后他看得出来天子心潮澎湃。
    但他也能看得出来天子的心潮澎湃中九成九都是满足和骄傲。
    是啊天子为什么不能骄傲?
    艾悠悠想着当初天子那么在意云州是因为害怕大玉这个庞然大物分崩离析。
    云州是北方支柱。
    现在天子的心潮澎湃不是因为完全控制了这根支柱而骄傲。
    而是因为天子马上就能让云州失去支柱的地位了。
    得冬泊草束城后大玉的北疆已经向北推移了数百里不久之后天子必会征讨孤竹那大玉的北疆会再次向北推移。
    云州还是云州还是如此雄伟壮观的云州。
    可是失去了军事地位的云州也就只剩下一座繁华锦
    绣的驱壳。
    天子都已经来了那孤竹又怎么可能不被大玉纳入版图?
    就算是不久之后拓跋烈从冬泊凯旋他再回云州云州已经不是原来的云州。
    之前的拓跋烈在云州进可攻退可走以拓跋烈的实力和能力不管是进冬泊还是去孤竹谁人可挡?
    云州若是去军事意义这座大城还需要驻扎庞大的军队吗?
    天子知道拓跋烈扎根云州所以他把云州这片肥沃的土壤给换了。
    想到这艾悠悠不得不有些后悔。
    当初世人都嘲笑天子的时候他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再见天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肤浅无知有多幼稚可笑。
    一个凡夫俗子嘲笑过天上的神明。
    天子没有说什么可是艾悠悠就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云州很好。”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
    片刻后又多说了一句。
    “云州会更好。”
    说完后天子似乎失去了俯瞰这座雄城的兴趣转身道:“高处看过还是要到低处去看。”
    艾悠悠记得他曾听掌教真人说起过陛下对于天下众生的看法。
    陛下说天子在高空人间最高处所以俯瞰人间。
    百姓们才是人间而权臣世家和贵族大户是飘在半空的云。
    天子能不能看清人间云说了算云可以遮住眼睛也可以堵住耳朵云越厚人间越黑暗。
    所以天子不喜。
    云太多不好光芒就不能照遍人间。
    “陛下。”
    古秀今上前道:“大理寺卿余三翎有本上奏陛下现在见不见?”
    天子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吧朕正好要下去一边走一边说。”
    于是不久之后云州城的许多人就都知道了一件事。
    云州城主宁未末虽然没有结党营私的实罪可他玩忽职守德不配位于是被一道旨意贬为正四品东北农牧经略。
    余三翎没有查出宁未末多大的罪过来可查出来不少官员私底下都有盟结往来暗通款曲。
    勾结起来联手对抗朝廷审查伪造政绩监守自盗。
    大批的云州官员被查办。
    这下可好原本这云州的土壤就不那么肥沃了陛下又把这最上边的一层土给铲掉了。
    关键是陛下他是带着一车新土来的。
    陛下接连任命了不少官员接手云州事务可谓雷厉风行。
    有人说陛下这是趁着拓跋烈不在家直接把拓跋烈的家给偷了。
    话粗糙可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紧跟着陛下又下旨云州接连几位城主都出了很大的问题恰恰就是因为云州这特殊的地位。
    云州的大城地位是朝廷认可的是天子赋予的可是天子现在失望透顶。
    所以天子不打算再于云州设立城主之位剥去云州大城地位。
    这狠不狠?
    对于百姓们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影响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一招棋落子之后云州这一片他们的棋子被陛下吃的差不多了。
    对于朝廷来说对于百姓来说云州是在被重新盘活。
    对于拓跋烈来说这里是一片死地。
    不再是大城不再是边城没有军事意义没有战略地位北野军何去何从?
    云州城那些瑟瑟发抖的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最多只是在自尊心上觉得有些难过。
    不是大城了被降级了以后也就不能再说自己是大城云州人。
    可是影响生活吗?
    所以百姓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他们要面对的是柴米油盐是吃穿住行。
    陛下很快就又颁布了一些法令惠民的举措一项跟着一项。
    而且陛下还说云州吏治不整顿好云州民生不调理好他就不走了。
    这一下云州城内不快的那些人更为不快百姓们却欢欣鼓舞山呼万岁。
    陛下还宣布他不会住在半山腰的城主府也不会住在更高处的天水崖。
    陛下就住在府治衙门里要离他们的臣民们近一些再近一些。
    几天后。
    天子看了一眼棋盘然后笑了笑:“你今日落子怎么如此之慢。”
    坐在天子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和陛下下棋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年轻人正是辛言缺。
    他之前就来了云州此时此刻人们才醒悟过来他提前到这大概是替陛下来打前站的。
    只是那时候谁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天子笑问:“与朕下棋为何不好下?”
    辛言缺道:“又不能显得自己很臭配不上陛下的棋艺又不能显得太好让陛下觉得自己的很臭。”
    天子噗嗤一声。
    他笑道:“你棋艺一直都那么臭现在终于想到了个好借口。”
    辛言缺:“想个借口也不容易毕竟不能太不要脸。”
    天子道:“朕看来你是心不定。”
    辛言缺:“有点。”
    天子问:“为何?”
    辛言缺:“臣在想陛下让人给林叶送去物资补给是不是打算让那个家伙去攻孤竹?”
    天子又问:“不行?”
    辛言缺:“行是行但臣可不可以和陛下谈个条件?”
    天子道:“哪有人能随随便便和朕谈条件也就是你说吧。”
    辛言缺坐直了身子说道:“臣在陛下面前夸过林叶许多次。”
    天子:“是。”
    辛言缺:“所以陛下觉得林叶是可用之才与臣的举荐夸赞一定有关系。”
    天子:“是。”
    辛言缺往前凑了凑身子:“若那家伙打赢了顺利灭孤竹陛下可以夸臣与林叶两人若那家伙打的不顺利陛下该换人就换人只要别牵连到臣行不行?”
    天子噗嗤一声又乐了。
    辛言缺道:“打不好的话陛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天子笑道:“你倒是撇的快。”
    辛言缺:“毕竟要脸。”
    天子:“是要脸还是不要脸?”
    辛言缺:“看情况”
    天子道:“既然你那么不放心那就去洗霞关吧。”
    辛言缺显然一怔。
    天子道:“你不踏实朕都被你影响的也不踏实了所以你就去洗霞关做督军。”
    辛言缺试探着问:“如果打好了督军功劳大还是将军功劳大?”
    天子:“当然将军功劳大。”
    辛言缺又问:“那打不好督军罪过大还是将军罪过大?”
    天子认真回答:“当然是督军罪过大。”
    辛言缺:“臣不干。”
    天子:“干不干都得去。”
    辛言缺:“没的商量?”
    天子:“可以商量一下如果没打好朕是治你的活罪还是办你个死罪。”
    辛言缺把棋子放下:“不玩了!”
    天子:“那启程吧。”
    辛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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