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
    墨倾又坐了回来。
    并且端起茶几上的果盘继续吃。
    窗外又是一道雷声乍响。
    江刻徐徐说:“黎家祖上身份简单世代务农三四十年前黎家子孙外出打工得贵人相助事业顺风顺水。”
    “跟山上的墓园有何关系?”
    “这位贵人身份未知但他姓井。”
    “……”
    墨倾想到了井时。
    江刻继续道:“给黎家投资的是江家。到现在两家都有商业上的往来。”
    墨倾咽下口中的蜜瓜分析:“所以说黎家发达后回来打理墓园可能是江家或井时授意?”
    “可能性最大。”
    墨倾思索了一番说:“井时虽然是闷木头但重情重义做出这种事倒也正常。”
    江刻问:“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那么多场战争大大小小的为什么非是梁埙山?
    “这事江延没参与你没记忆也正常。”墨倾抬手将发丝拨到耳后。
    “嗯?”
    墨倾将果盘一放抬目看向窗外夜空。
    她道:“我跟你讲讲梁埙山上这一场三天三夜的战争吧。”
    她起了身走至窗边。
    窗户面朝山脚夜里光线昏暗一切景都只余轮廓。
    雨声响彻在山里。
    墨倾却看清了远处的河水听到了奔腾的水声。
    她问江刻:“看到那条河了吗?”
    “听村民们说叫云沧河。”
    “是么?”墨倾偏了下头灯光下她的眉眼精致又柔软“我们那时候还叫天永河。”
    那一年已到战争尾声局势平稳。
    墨倾和井时要去帝城办事离开了江延所在的第四军。
    路上墨倾和井时经过战区巧遇友军同敌军交战顺手帮了一把。
    虏获敌军后墨倾和井时才发现那是一个东拼西凑出来的团是打散后自己重新组编的他们物资装备紧缺又是冬天一个个冻得不成样子。
    连通讯设备都坏了。
    墨倾和江刻了解当时的战争局势建议他们跟帝城附近的第二军汇合。
    他们表示可以墨倾和迟时便跟他们一起走了。
    “他们年龄都很小平均下来估计不超过十八岁。”墨倾语气轻了下来“在战场上一个个勇猛得不像话生活里一个比一个成熟懂事。”
    墨倾歪头想了想忽然一笑:“跟现在的学生比像两种生物。”
    江刻不置可否。
    墨倾虽随遇而安大多数时候是不对这个时代做评价的。
    但有时候她会稍微透露一点情绪。
    或不满、或欣慰、或庆幸……
    毕竟对如今的时代她或许曾满怀幻想当真正见证时这个并不完美的时代偶尔的会让她失落一下。
    墨倾继续说:
    “我们跟着江延时物资一向可以但不是每支队伍都这么幸运。”
    “路上我和井时指挥抢劫了几次敌军他们难得吃到肉煮了一锅。不知谁放的盐齁咸齁咸的但他们吃得很欢笑起来像个孩子。”
    “战争快结束了他们天天盼着那一天。有人想回去读书有人想一家团聚有人想去学唱戏有人想当医生……”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学会那么多除杀人外的技能是一件幸运的事。”
    墨倾倚在窗边听着远处奔腾的水声。
    她眼帘半垂:“因为我可以教他们。”
    江刻静静地看着她。
    似乎可以想象有那么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少年们用纯真和求知的眼睛望着墨倾眼巴巴地等她传授知识。
    墨倾说:“但路途不长也没能教多少。”
    空气沉甸甸的过于沉重。
    江刻想说点什么于是开了口:“你教了什么?”
    “读书写字吹曲唱戏我什么都沾点。”墨倾顿了一下“我的梦想是当个全面开花的艺术家。其实在那样一个社会你什么人都能遇到。今儿个见天下第一的戏子你可以学一嗓子明儿个见德高望重的曲艺家你能学一两曲儿……其实都是一些流亡在外的普通人。”
    江刻问:“如今阶层分明这些人难得一见你失落吗?”
    墨倾沉默须臾反问:“国泰民安有什么好失落的?”
    江刻停顿了下把话接了下去:“后来呢你们到了梁埙山?”
    “对。”
    墨倾颔首继续往下讲。
    他们一路跋山涉水熬夜行军终于来到了梁埙山。
    他们要在梁埙山跟大部队汇合墨倾和井时要去帝城所以得跟他们分开了。
    分开后第一天梁埙山附近就忽然出现大批敌军他们在周边村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原来敌军采取迂回战术想绕路偷袭大部队。
    正好在梁埙山附近的这一个团跟敌军相遇了。
    那是一场长达三天的战斗。
    不知那群少年是如何作战的。
    他们在得知敌人的战略意图后便让传令兵去寻找大部队同时自行决定拖延敌军。
    敌人数量是他们的几十倍。
    可是他们采取游击战的方式放出各种假情报混淆视听、迷惑敌军活生生把敌军拖了三天。
    等到大部队赶来救援时他们之中无一人存活。
    没人记得他们的姓名。
    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处。
    他们是散兵游勇是一支东拼西凑的队伍没有明确的登记像幽灵一般。
    很久后才得知这一战的墨倾和井时去第二军说明情况事后给了他们成立了一个独立团但因他们的身份信息无从寻找所以依旧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就葬在了山上。”墨倾吁了一口气将窗户关上淡淡道“现在传出来的万人坑大抵是指他们安葬的地点吧。”
    江刻问:“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墨倾走过来。
    她坐下:“其实井时真若做了这些我也不意外。虽然只相处了十来日但井时跟他们感情不错得知他们全部牺牲那天他喝了一整晚的酒。”
    说到这墨倾往后一倒微湿的发丝洒在沙发上。
    “他说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墨倾抬眸看着天花板有光在她眼里跳动“他们那个年龄该在学堂好好读书而不是在拿枪上阵杀敌时争分夺秒学几个字;该调皮捣蛋被父母操心而不是家破人亡甚至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该不愁吃喝有最基本的保障而不是大冬天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在山里跋涉大半夜的在梦里饿到哭。”
    墨倾的语气很平静。
    似乎没有一丝波澜。
    可江刻仍旧听出了她的压抑和克制。
    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将手掌覆在墨倾手背上:“现在都有了。”
    墨倾的手指动了下却没抽出来。
    她偏头眼里映入江刻的脸。
    她轻皱眉淡声说:“可他们都不在了。”
    江刻问:“你心里一直装着那么多人吗?”
    墨倾愣住了。
    她望着江刻良久神情忽然轻松了些:“你不是江延没有代入感挺好的。”
    江刻却皱起了眉。
    “我说真的。”墨倾轻轻地笑了起来语气释然“我现在一点都不希望他回来。”
    “为什么?”
    墨倾顿了顿说:“因为他心里装了更多的人。”
    江刻唇角轻抿。
    不知为何心脏抽痛了下。
    难以言明的压抑感令他呼吸一窒顿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
    这时墨倾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将手抽出来蹙眉:“庄园好像来新客人了。”
    “……你的朋友们。”江刻说。
    墨倾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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