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这时却大发脾气。
    原因是四个侍女拿来了几十件衣服要她穿在身上。衣服这东西简直跟吉娜天生有仇吉娜是能不看到它就不看到它。要她一次穿十几件还不如干干脆脆地一刀杀了她呢。当下梗起头来不理侍女转到左边她的头就转到右边侍女转到右边她的头就转到左边。小腮帮子嘟起了老高若不是看侍女们为难的样子只怕早就嚷了起来。
    侍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不住地劝她吉娜却理都不理。
    正为难之际琴言急匆匆地走进来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换好?阁主都等了一刻钟了。你们这些丫头做事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侍女赶紧跪禀道:“吉娜小姐总不肯换上礼服。”
    琴言拿起礼服道:“吉娜好妹子赶紧换上礼服你看大家都在等你呢。”
    吉娜头一扭道:“不穿!”
    琴言道:“为什么啊?你看这礼服绣满了芙蓉花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我们的吉娜妹子一穿上肯定全天下的人都会被迷死一半。”
    吉娜撇了撇嘴道:“才一半啊没意思。”
    琴言笑道:“瞧不出你这小丫头还挺贪的天下一半的人可不就是全部男人能迷死全部的男人你还不满意难道还要将我们这些女人也一并擒之?”
    吉娜一下跳起道:“真的真的这么好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了两朵红霞。
    琴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哟好妹子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了心上的人儿了?你进来没见几个人啊。”
    吉娜道:“哼我不告诉你。”
    琴言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挨着她坐下顺手将礼服拿在手中道:“好好不告诉我。来把这礼服穿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迷死你那小情人儿。”
    吉娜这就顺从地从她手上将礼帽接过去戴在头上又正了几正歪头对琴言道:“好不好看?”
    琴言一挥手侍女抬过一面铜镜来琴言搂着吉娜的脖子将两人的头都凑在镜子面前左右照了照道:“美得不得了。衬得姐姐成了小老太婆了。”
    吉娜道:“不。姐姐好漂亮的。”
    琴言听了这么简单的赞美看着吉娜那清澈漆黑的眸子不禁心下叹道:真是天真呀!这外边的花花世界只怕还是玷污了她。
    吉娜穿完了在镜子面前照了几照突然道:“琴言姐姐这真的好看吗?我怎么总觉得别扭啊?”
    琴言赶紧走上去道:“怎么会呢。傻孩子一会儿你看大家的眼光就知道了。”
    吉娜嗯了一声道:“那我们赶紧走吧。”
    琴言道:“先不要走一会儿到了丹书阁上还有些事项是要注意的。我先讲给你听免得阁主怪罪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吉娜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声皱着眉听琴言讲起华音阁的大小礼节的注意事项。华音阁祖盛唐风范虽然行迹上比较脱略但在真正重要的事务上礼节却要讲得一丝不苟。当此之时乃明朝中叶这些礼节就已荒失在来自边陲、一味质朴天真的吉娜看来那更是烦琐而无用简直处处透着莫名其妙。但她出人意料地耐性奇好居然听琴言讲完了而且还问了几个没记住的地方。
    琴言倒没想到她这么耐心赶紧讲完了带她向丹书阁走去。
    到了阁门口琴言又叮嘱了她一遍走路的姿势什么胸要挺头要昂步子要小落脚要轻不可苟言苟笑不可东张西望以及拜见阁主的礼节。吉娜答应了一声两人一齐开门进去。
    阁中早张起了十几盏大红宫灯两边或坐或立有十几人。
    吉娜生长侗酋之家这种场面倒也惯经。当下并不惊慌口中念着琴言教的礼节歌诀一步步向前走去。她这么肃穆雍容华贵地走着衬着广袖长袂的盛唐衣冠衣上绣的芙蓉脉脉流动真是步步莲花宛如水月观音降于凡尘之上。
    卓王孙一手支颐随随便便地高坐正中万千宫灯的光芒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又从他的微笑中腾出倾注在这盈盈走来的吉娜的身上。
    琴言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吉娜缓缓走到卓王孙面前盈盈拜倒双手举过头顶手心中就是那枚苍天令。卓王孙衣袖垂下将令牌卷在手中反复看了几下道:“平生之愿今完其一。远道来觐准汝讨赏。”
    吉娜茫然站立不知如何作答。琴言赶紧走上一步悄声道:“阁主准你任意选择封赏你想要什么就赶紧说吧。”
    吉娜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呀。”
    琴言皱眉小声提醒道:“你不是一直说有个心愿要阁主帮你完成吗?”
    吉娜却宛如没有听见笑嘻嘻地道:“我想到月玛玛上看看听说那上面有好漂亮的姐姐。”
    琴言皱了皱眉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她暗中掐了她一把低声道“你不是要找人的吗?”
    吉娜却摇了摇头笑道:“不找了。”
    琴言只得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孩的心性真是说变就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卓王孙却笑道:“若是一时想不起来准你日后再奏。写意看看咱们这边有什么可以赏给这位姑娘?”
    日间所见的黄衣女子领侍书仙子的职位名月写意禀道:“启禀阁主前日海上得来的火齐珠还有些。属下没事拿来穿了个链子倒很适合这位姑娘戴。”
    卓王孙点头道:“很好就赏了她吧。”
    月写意躬身一礼退了进去不一会儿拿了个小小的锦盒出来。揭开来时是一串珠子串成的项链。那珠子通体火红个个都有拇指大小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月写意示意吉娜低下头来给她带了上去。珠子触体生温在烛光映照下都发出微淡的红色晕光仿佛不是珠子而是一颗颗的火苗。
    吉娜大喜对卓王孙道:“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谢谢你啦。”
    琴言赶快上去小声道:“不是这样说的……”
    吉娜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突然将珠冠一抛道:“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说着七手八脚地将身上的礼服全撕了下来一双靴子也踢掉赤足踏在地毯上指着卓王孙道“喂你也不要坐得那么高了我送你东西你送我东西我请你吃东西你再请我吃东西咱们不要谢来谢去的了吧。”
    众人听她如此说话都是吃了一惊霎时丹书阁中一片寂静。卓王孙也有些出其不意他看着吉娜眼中蕴了丝笑意道:“你要请我吃什么?”
    吉娜丝毫没发觉气氛有什么不对兴冲冲地道:“吃了才知道呢。”于是从兜里掏出一个绣着山茶的口袋从里边摸出一个个三角形的绿色果实兴高采烈地分到每一个人手上。
    月写意远远看了一眼道:“先生这是苗乡特产的茶苞。”卓王孙点了点头琴言第一个送到口中嚼了一下只觉得清甜可口微香满颊。其他人连忙效仿都是称赞不止。
    吉娜心中大乐连忙提起拖拖拉拉的长裙上前几步递了一个到卓王孙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
    卓王孙笑着接了过来一尝之下却皱起了眉头。
    吉娜小心地偷窥着他的脸色这可是第一次的试探啊。如果他不能忍受这茶苞的苦涩那么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吉娜看着他心中默默祈祷着遮瀚神的保佑。却见他只是皱了皱眉头还是咽了下去不由喜笑颜开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卓王孙却淡淡一笑:“你们好大的胆子。”
    众人一惊顿时停止了喧哗不知就里地看着他。阁主平日积威甚重大家心中都是十分忐忑。
    半晌却听他缓缓道:“原来你们早就和吉娜串通好了这种东西分明又苦又涩你们却都说又香又甜。”
    大家虽已明白卓王孙并无真正问罪之意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时也不敢出言辩解只有吉娜偷偷掩住嘴角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
    月写意看了看她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笑道:“原来……先生我们可不敢骗您吉娜两样的心当然是两样的茶苞我们的是吉娜愿意把蜜糖给好朋友分享先生的自然是吉娜要中意的久相和她一起吃苦了。”
    众人这才都放了宽心一齐笑了起来。卓王孙也笑道:“吉娜什么是久相为什么他们吃甜的果子却要我吃这种苦的?”
    吉娜偏着头想了想故作不知地道:“嗯其实我也不是很知道啦。我们苗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就给他吃这种味道不同的茶苞。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久相啊?”
    琴言脸上有些变色:“先生吉娜童言无忌您不要怪罪。”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的这段时间中丹书阁里一片沉寂。
    卓王孙支颐而坐突然笑道:“做久相就要吃这么苦的果子倒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若是能有甜的果子吃那倒不妨做了。”
    众人登时如释重负。琴言悄悄松了口气只觉手心湿湿的尽是透出来的冷汗。吉娜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反正这样苦的茶苞我就只有一颗就算你还想吃也没有了!”
    卓王孙道:“现在你已经请我吃完东西了该我请你吃了。”
    吉娜抬起头向天上看了看道:“不我们苗人找到久相后要一起唱歌的。今天月亮这么好我们大家都来唱歌好不好?”
    卓王孙皱眉道:“唱歌?”
    吉娜笑道:“对呀。我们族里大家欢乐的时候就用歌声来表达自己的心情。难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吗?”
    她看了他一眼却又不胜他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
    ——能在月夜里将最美的定情歌唱给他听这便是遮瀚神的第二层试探啊。
    卓王孙沉吟片刻道:“好吧我们就听你唱歌。”说着走下座来。
    吉娜却摇着手道:“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能唱。”
    卓王孙悠然望着她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吉娜道:“首先要到个空旷的地方去再生一堆火然后拿些酒肉来一边喝酒一边在火堆上烤了肉吃然后才唱歌呀。难道你们这边不是这样的吗?”
    卓王孙笑道:“好就是这个样子。来人小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办。”
    吉娜大喜拉着卓王孙的手道:“走!我们先去占个好位置!”兴冲冲地向外奔去。
    吉娜如此放肆卓王孙却并不觉冒犯只因她一派天真纯出天然任谁都知道她的心中正是光明洁净的一片没有任何渣滓。
    阁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阁主今日的脾气怎会如此的好。不过既然阁主高兴众人当然随喜当下几人赶去置办烧烤用具酒类肉食其余的人跟随鱼贯而出。
    清宁道长的长眉挑了挑道:“敷非三老闭关已久从来不问俗事你请回吧。”
    孟天成的眸子霍然睁开盯在清宁道长的脸上。
    清宁道长身子震了震就听他淡淡道:“我还以为清宁道长从来不说谎话呢。”
    他的眸子跟着抬起停在紫霄宫高兀的脊顶上:“四年了不知清宁道长的剑法长进了没有?”
    清宁道长脸色渐渐阴暗了下去突然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上武当山是找碴来了!剑!”
    他一语方罢旁边他的弟子赶忙递过一柄佩剑。清宁道长看都不看随手挥出长袖卷着剑柄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剑诀一引清冷冷的剑光犹如一泓碧水指在了孟天成的面前。
    “拔刀!”
    孟天成并没有去看清宁的剑。这一剑离他的眉心只有两尺但孟天成却丝毫不去理它。他的话语一如武当山间缥缈的云雾:“四年前我败你用了一招。四年后我再败你已经不必用招了。”
    清宁道长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道:“好!我就要看你怎么败我!”长剑一引一招孤云独去向孟天成刺了过来。
    眼前倏然影子闪动孟天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手中的赤月弯刀正指在清宁的眉心一寸前而清宁的那招孤云独去却只施展了一半!
    孟天成弯刀并未出鞘但一股冰寒的杀气透鞘而出闷撞在清宁的额头上。清宁只觉一道烈火从心头涌起几乎就要张口将全身的鲜血都喷出去!
    孟天成淡淡道:“你败了。但你必定不知道败的原因。”
    清宁咬牙道:“什么原因?”
    孟天成道:“你用剑指着我剑离我太近这是第一失误。剑太近再刺出的时候力道便不足速度便不快便不能一举毙敌。但倘若你运用得当未始不能克制我的行动。然而你偏偏施展自己得意的孤云独去剑尖划开横掠而出然后再运劲前刺。这一招利则利矣只是剑锋已太靠前便在后撤的时候形成了空当被我一刀中宫直入夺得了先机。这是第二失误。这两个失误虽足致你死命但尚有可为之机你的第三个失误将使你永将败于我刀下。”
    清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孟天成道:“四年前我虽一招败你但你却认定我是投机取巧今日一战你以为身在武当先占了地利必能胜我所以心气已浮。你的第三失误就是你太高看了自己!”
    随着他的话音弯刀上真气陡地一震清宁道长只觉周身都被这无所不在的杀气笼罩他才真切地知道孟天成对武学的领悟竟是自己永远所达不到的!
    紫霄宫中忽然腾起一个洪亮的笑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武当山震得石鼓铜钟嗡嗡大响:“好!好!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精辟的论调了小朋友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华音阁人员鼎盛日常用品自也就准备得充足哪消多时就在池塘边上用桂枝木炭生了熊熊的一堆火。侍女片了肥嫩的鹿肉和小牛腰子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旁边用大壶盛了酒也在火旁温着另用泉水冰了糯米酒放在一边。
    众人围火而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吉娜兴冲冲地跑到火堆旁边拿起糯米酒就喝。这糯米酒冰得恰到好处入口甘凉酒味并不很浓却正可品评它的芳醇。
    吉娜赞了声:“好喝!”旁边侍女将烤好的鹿肉递过来吉娜张口大嚼。
    她平日素来大方毫无一般女孩扭捏之态如今心有喜事更是放开手脚大快朵颐。忽然抬头看到卓王孙他们只是立在一边看她吃喝便道:“你们也来喝酒啊不喝我怎么唱歌呢?”
    卓王孙手一挥道:“大家一齐喝。”吉娜笑嘻嘻地将一桶酒递给卓王孙等他喝完了自己喝一口然后递给琴言琴言喝完了再传给下一个人依足了苗疆的规矩。等一桶酒传完了大家也差不多围着火堆坐成了一个圈。
    吉娜笑道:“好了。酒我们喝过了下面应该唱歌了。阁主你先唱一个吧。”
    卓王孙脸色一沉。十几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但吉娜睁着清澈的眸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双目中充满了期待却又不忍责备于她。
    琴言插话道:“小妹子我看这样好了你先唱上一段让我们看看你们苗疆是什么规矩然后我们跟着来好不好?”
    吉娜拍手道:“好啊!”说着理了理头发歪着头道“那我唱个什么歌呢?”
    她虽然想好了定情歌的调子但是却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只有掩饰道:“对了你们在喝酒我就唱个祝酒歌吧。”走到场中忽然道“哎呀!没有鼓子声我怎么唱啊?”
    琴言笑道:“这祝酒曲的调子我倒还记得。我就用琴音模仿一下好不好?”
    吉娜哦了一声心想不好了琴言既然记得曲子若被她听出这不是祝酒歌那可真是很羞人的事情正要推脱一下琴言已将琴取出铮铮地弹了起来。
    定情歌乃苗疆男女在热恋之时互相酬答、述说衷肠所唱。所以在欢快之中又颇有缠绵悱恻的意思。
    因为那个奇怪的习惯吉娜在家很少唱歌每当在唱歌唱到最动情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地想哭直哭到哽咽难以出声为止。每次大会阿妈都不准她唱歌一来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二来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也良为不忍。
    所以吉娜绝少在别人面前唱歌。哪怕是最快乐的曲调她也会唱得泪眼婆娑更何况这样缠绵的歌曲呢?
    记忆中她还从未完整地唱完一首歌曲。
    然而今天这只歌曲却是不能不唱的。
    哪怕一生只能歌唱一次她也会在某一刻在某个男子面前唱起这首歌的。
    然后把所有的眼泪流尽。
    只是没想到竟然那么幸运听歌的人会是他。
    她抬头看着他他换了一袭宽大的衣服只是随意坐在场中轻轻支颐金环将他散垂的长发轻轻束于身后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没有他的神色并不冷淡甚至有几分慵懒。
    然而哪怕在最清冷的月光下他身上的光芒仍宛如太阳一般夺目吸取、容纳了周围的一切。
    能够把自己所有的眼泪都献给眼前这个男子是多么幸福啊。
    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串清亮的音符。
    琴言刚弹了两句就觉得与吉娜的歌声完全不合拍奇怪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调子渐渐停止了抚弦。
    偌大的花园中便只剩下吉娜一个人站在月光下轻轻歌唱。
    歌词都是苗语听不懂意义然而歌声是如此婉转仿佛苗山深处的月色下一个多情的少女正对着河岸那边的情郎低低倾诉着心事。
    吉娜轻轻唱着眼圈渐渐有点湿润。
    她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此生未了蛊在天幕中宛如张开了一场最华美的海市蜃楼将千里外的这个人投影在她眼前。
    从此便注定了她要跋涉千山万水用所有的青春年华去找寻他。
    为了他她在苗山中寻寻觅觅也不知爬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
    为了他她探索了苗族传说中所有的险地也不知遇过多少次险受过多少次伤。
    为了他她远别严父慈母、兄弟姐妹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求能留在他身旁。
    歌声在偌大的花园中缓缓飞扬所有人都寂静下来倾听着她的歌唱。她的眼中透出点点泪光仿佛月亮下落下的微霜。
    她的每一声吟唱都宛如在赞叹也宛如在叹息。
    赞叹他宛如天空中燃烧的太阳将她寂寞的生命点燃叹息的却是自己的命运: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会为了回报这天神赐予的阳光如此惨烈地奉献自己的一生。
    歌声宛如抛入天穹的琴弦唱到极高处又缓缓滑落。
    月光下她的身影如此单薄如此寂寞。
    人们眼前的时空仿佛错乱开去回到那人神共存的远古时代。
    她就是天堂中那一只金翅的鸟儿爱上了天地间最英俊、**、强大的神祇。她在天空中为他纵情歌唱她唱得那么用心那么用力直到呕出点点鲜血。
    这声音化为飞翔的云朵点缀了他的威仪这些鲜血化为纷扬的落花装饰了他的光辉。
    而她却从声嘶力竭到折翼而死。
    他看过她一眼吗他注意到她在为他歌唱吗他会为她的死发出哪怕最轻的一声叹息吗?
    她不知道她也并不在乎因为她爱他不求回报。
    长长的尾音如凄如诉绕梁不息。所有的人仿佛都为这歌声感染久久不能说话。
    吉娜泪流满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
    她竟然完整地唱出了这首歌——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哭泣让那曼妙的歌声变得嘶哑、让清越的曲调中断。
    难道这就是遮瀚神的祝福?
    从此她能为他自由地歌唱了吗?
    吉娜一面笑一面流泪。她幸福地抱住双肩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良久她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擦干眼泪跑到卓王孙面前笑道:“你听我唱得怎么样?”
    卓王孙也含了微笑道:“我以前闻白鹤鸣于青岚之上得剑法之要义当时只觉天地之理已穷于此。今日听了你的歌声我才知道我着实错了。若是当日能听到你的歌声恐怕我现在的造诣当在十倍之上。”
    吉娜深情地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轻轻笑道:“你们汉人可真是奇怪说的话我有些都不懂。”
    她虽然不能全懂卓王孙的话但是她也明白他在赞赏自己的歌声。
    谢天谢地遮瀚神的第二道试探终于也顺利过去了!
    她心中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却又不能过多表现只得抢过一只鼓来敲得咚咚作响一会儿又到琴言的手中拨弦玩让她弹不成曲子。再一会儿又傍着卓王孙谈些小孩子的玩意真宛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般在众人间飞翔。
    众人为她所引动也就围着篝火谈笑起来。不时有人清曲一奏娱己兼且娱人。酒肉渐渐减少篝火也没有开始那么亮了。
    卓王孙始终微笑而坐并不禁止。再一会儿听不到吉娜的声音众人看时已经趴在阁主旁边睡着了。琴言怕卓王孙生气急忙要叫醒她时卓王孙挥了挥手命令众人安静小心地抱起吉娜交在琴言手上。
    琴言倒不知道阁主怎会对吉娜如此纵容积威之下当然也不敢多问带了吉娜回新月宫安歇。
    卓王孙缓缓站起望着被明月照得透亮的夜空许久道:“我们似乎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众人不知阁主究竟什么意思往日阁主一旦如此说话那就肯定有什么人要获罪。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动辄得咎广场上霎时安静下来。
    卓王孙默然片刻再不看众人一眼独自向外面走去众人难测阁主是喜是怒面面相觑之时卓王孙已经走远了。
    新月宫中月华大盛。
    高台临水龙涎香徐徐袅绕夜风将淡粉的帷幕吹开。
    吉娜正在雕檐下的一张紫竹榻上酣睡琴言坐在不远处焚香弹琴楼心月临水而立只望着清冷的月色。
    很快就是中秋了。
    琴言突然止住抚弦道:“你说先生为什么对吉娜如此纵容?”
    楼心月摇了摇头道:“我看此事大有深意你我还是不要揣测了。他想什么旁人是根本无法知道的。”
    琴言点了点头望向酣睡的吉娜。
    她似乎已经沉入了梦境脸上却还带着天真而甜蜜的微笑那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梦中怀春的神情。
    琴言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是吉娜可能并不明白这些……你不觉得她对先生的举动有些奇怪吗?”
    楼心月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奇怪?我们阁主虽久不出江湖但暗中倾心他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吉娜并不了解他的性情一见之下倾倒于他的风仪一时落入情障又有什么奇怪?”她说的虽是吉娜目光却一直盯在琴言身上。
    琴言低头抚弦似乎并未听出她话中有话只叹息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实在太天真、太单纯了我只怕这样下去会害了她。”
    楼心月冷笑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先别担心她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琴言这才觉察出什么脸上一红抬头道:“你可不要胡说我对先生只有敬畏之意绝无爱慕之心。更何况先生与下弦月主一对佳偶天作之合我又怎敢奢望?”
    楼心月讥讽地道:“天作之合?我看她也不过是你们中的一员罢了。”
    琴言骇然赶紧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千万不要再说了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楼心月看了她一眼道:“怕什么?”
    琴言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听到才摇头道:“华音阁规矩森严比少**当等千年大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阁规阁弟子们都必须凛遵唯有下弦月主是个例外。她的武功、职位虽不是最高但在阁中却享有仅次于阁主的特权。阁中规矩千千万万却没有一条为她而设。这次迎接苍天令归位阁中弟子务必到场只有她托病不见阁主却也没有多加追问。”
    楼心月淡淡道:“华音阁上下谁不知道下弦月主出身极为高贵乃是上任阁主与仲君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自由散漫、目无法纪惯了。”
    琴言叹息了一声:“或许还不止于此。下弦月主容貌极美称一句武林第一美人都毫不为过。据说也曾有很多人不服她在华音阁中的种种特权但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感叹她真是天上之人本不应用任何规则束缚。”她的声音有几分伤感有几分失落“或许她和先生真是一对璧人呢。”
    楼心月看了看她冷冷道:“虽然如此但我保证阁主绝不会喜欢她。”
    琴言哦了一声:“为什么?”
    楼心月冷哼道:“我怎么知道?无论你也好吉娜也好甚至上弦月主相思、下弦月主秋璇无论她们多么优秀他任何一个都不会真正喜欢。”
    琴言摇了摇头道:“你这么说也太过笃定了。阁主并非无情之人他对小鸾的好也是大家亲眼所见。”
    楼心月道:“小鸾?我看他是将小鸾当亲妹妹对待。不过要想让他这样对待你却是痴心妄想。”
    琴言脸上又是一红有些着急道:“我早说过了我对先生没有别的心意……”她狠狠剜了楼心月一眼却突然微笑起来轻轻抚弦道“我看你最近才是和吉娜一样萌动了春心。”
    楼心月秀眉竖起道:“你说什么?”
    琴言笑道:“你最近是在铸一柄名剑罢?多年没见你这么用心地铸剑了。”
    楼心月转过脸不去看她冷冷道:“我败在杨逸之手下将跟随我多年的愁妆剑葬于洞庭那一刻我便立誓要铸出一柄能匹敌他的长剑。”
    琴言叹了口气轻轻道:“不知道是匹敌他还是匹配他?”
    楼心月猝然住口再不说话。
    她抬头望着空中渐渐圆满的明月多年如止水一般的心绪竟也越来越乱。
    半月之后在华音阁等你。
    如今已是八月初九凌晨离那个约定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章节目录

华音流韶之紫诏天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步非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步非烟并收藏华音流韶之紫诏天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