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神庙内外的方寸土地间,除了半个火修的男人之外,皆为凡人。面具火鬼则佝偻着腰踏步走向神庙,巨口喷出无比迅猛的火焰,将它见到的所有生灵烧成灰烬。

    见马车连带着被焚,男子急忙将怀中的婴儿交给妻子,他立刻催动重黎戒的力量强化自身,前去救人。在他的帮助和呼喊下,才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勉强逃脱的众人按照指挥慌张钻入神庙,好在神庙的墙上贴满了能够克制火鬼的符咒,令他们心安。

    但让人恐惧的是,这火鬼无视了围墙外符咒的力量,竟直接撞开了大门,一步一步踏了进来。它死死盯着女人怀中抱着的婴儿,发出了阵阵低吼。

    “把那孩子,留下来”

    男子释放的火焰猛地打在火鬼身上,却连挠痒痒都不配。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在众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冲了上去,一次次被无情地击飞。

    “你带着孩子快走趁天还没黑,投奔到后面的村庄”男人只觉得喉头发甜,紧接着喷出鲜血。

    人们缩在神庙那唯一的大殿中探头探脑,不敢出声。有胆大的人看着女人怀中的孩子,心怀歹意道:“那火鬼要这个孩子,给它便是”

    “就是,给它呀。孩子没了,再生一个便是。”

    “快点。”

    女人惊恐地看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像是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又像是观赏一出猴戏,将目光全部投到了宁静的婴儿身上。

    就只有神庙中收养的流浪儿们将女子团团护住,不让那些人接近一步。维护神庙中的秩序,也是他们平日的工作。

    就只有成年之后,他们无论男女,都会离开神庙,自己闯荡。而然清河,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别过来,我看你们谁敢”女子定了定神,她大口吸气中怒视着那些出言不逊的人,心中却想要提醒自己的男人,从神庙的侧门撤离。

    神庙中当值的住持在警钟声响后快速转入前殿,远远瞧见了外面的灾祸。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扯开封印在神像下的法杖,跑出大殿。

    眼看火鬼用力一拳,将要砸死男人,住持口中念诵火神威名,用这代代相传的神器试图驱赶火鬼。这法杖中的力量确实强大,即便住持身为凡人,也能将面具火鬼击退到大院之外。

    男人得到喘息后摇晃着起身,住持才认清了面前血肉模糊的男人。

    “然清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住持不断挥舞手中的法杖,抛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焰。但火鬼似乎看出了他的凡人身份,吐出的猛火即将撞向住持之时,男人勉强释放出火焰屏障,将那带着紫光的火焰挡了下来。

    “你快带着我的妻儿逃走,越远越好。”然清河的半边面孔已经被灼烧至焦黑,一只眼也因此报废。他躲避火鬼的动作也愈发迟缓,直到他被火鬼一脚踩住。

    若不是有重黎戒护身,然清河的生命之火恐怕就得直接在此熄灭。

    “走,走啊。”然清河不顾火鬼散发出的热量,双手间包裹火焰,用尽全力扯住它的双脚。

    火鬼并不打算给他煽情的机会,它的双手间则团聚出一枚巨大的火球,重重按向崩坏的地面。面对巨大的冲击,住持只能将法杖用力插入地面的裂隙,在夹缝中反过来护住被踢飞的然清河。

    火焰冲击着殿前层层叠叠的符咒,热浪甚至逼退了殿门口围观的众人。他们之中有人想要上前夺下孩子献给火鬼,以平息怪物的怒火,竟和孩子们争了起来。

    火鬼的火焰即将消散,通红的法杖已经黏住了住持的双手。见殿外的符咒能挡住火鬼的攻势,他忍受住剧痛狠心扯开右手,拖着虚弱的然清河一步步走向大殿。

    这是他一辈子走过最漫长的道路。

    这距离说长不长,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犹如万里征途。面具火鬼也懒得管这两个难缠的人族,绕过他们大步撞向神殿。

    然清河却再一次扑过去,右手死死抓住火鬼的脚踝。重黎戒隐约散发着光芒,即便这是一件半神都觉得不错的法宝,也无法增强他体内本就不多的力量。

    他基本依靠肉体和信念的力量在苦苦支撑,即使他的手臂因此而燃烧。

    住持在束手无策之际,忽然想起了神庙中关于法杖的禁令和传说。当危难降临,在不得不使用它的时候,必须用法杖击碎神明雕像,为某人打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老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住持抛下了然清河,在其妻子的哭喊声中冲回大殿。既然火鬼需要的只有那个孩子,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送他们离去。

    “你坚持住等我”

    孩子们不敢让女人挪动一步,此处封闭的大殿就只有一道大门,却正面朝着火鬼。住持在短暂思索后,又将另一侧黏在法杖上的手挣开,双手用力敲向神明雕像。

    新鲜的血液顺着法杖的杖身流淌,使得他频频打滑。随着雕像中的锥形红色结晶的碎裂,一道由符文组成的大门在空中呈现,震惊全场。

    浮岛的圣殿上不断传来嗡鸣声,瞬间惊扰到了火首马身的半神钟黎捷。那枚藏于石壁中的火珠在疯狂转动,于圣殿中散发出神秘的光亮。

    守夜的艾洛正打着哈欠,只见圣殿后方传来怪异的亮光。他赶忙带着几个殿卫奔向后殿,应对这莫名的突发状况。

    在浮岛石壁前,有一道神秘莫测的空间之门洞开,从中走出了一位怀抱婴儿的哭泣女子。随着大门瞬间关闭,此时此刻宁然才赶到神庙。

    他远远看到了瘫倒在地的人影,和一头散发着强悍气息的火鬼。

    刹那间,火鬼的脑袋被从天而降的宁然深深地按在了地下。尤其在他认出右手化作焦炭c浑身血迹焦痕的男人后,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极点。

    宁然按住火鬼的手中爆发出连串的轰鸣,如打桩般将面具火鬼按进了泥土。他在不知所措中抱起男人,飞进了神庙大殿。

    小狐狸则有些惊恐地落在地面,钻入人群。宁然身上的负面情绪过多,令他心生恐惧。

    “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变得有些狂躁不安,但眼前被吓坏的众人也无法说出半句清楚的话。宁然将他托付给孩子们照看,便扭身飞出神庙,带着恨意和怒意冲向火鬼。

    他将火鬼的面具直接从它的脑袋上撕扯下来,用尽浑身的力量碾碎。就算将火鬼击杀千遍万遍,也无法发泄他的心头之恨。

    明明就差一点,就能再次触碰到自己的过去。

    宁然一拳将火鬼由内到外轰成了碎片,他抱着重伤后奄奄一息的男子,飞向高空。他努力回忆许久前走过的路,回忆着如何到达巨大桃树,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只要找到桃木天,他愿意将背后背着的卷轴宝物悉数交出,愿意为他做牛做马。

    绕了一圈的宁然无助地飞回神庙,他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看到过那对母子的下落。

    然清河体内的能量正在努力运转,只不过它们如同涓涓细流,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如今的他已经是即将耗尽燃油的灯盏,即便身体拼命想要修复火伤,也无能为力。

    他只觉得面庞上沾有温暖的液体,便努力睁开那只没有受损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宁然。

    “吾儿,可安全”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要忍耐气管中的灼痛,和肋骨脏器挤压的阵痛。

    躲在神庙中的众人纷纷给宁然让出道路,眼看夜色降临,他们也只能躲在神庙中,祈求不会再出现能够破开此处封禁的火鬼。

    昏迷的住持也在弟子们的照料下苏醒,他只觉得浑身疼痛,如同坠入火狱后返回人间。他看到了平躺在地面上的然清河,又看了看宁然。

    “老然,你儿子没事。”住持虽借助法器挡下了火鬼的力量,但奈何他是一介凡人,受到的伤也没有轻到哪儿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母子已经平安抵达另一个世界,不会有事的。”

    “原来是你的儿子”角落有人恨恨地看向然清河,口中咒骂着今日所见的一切。他的妻子跑得慢了些,在他面前化成灰烬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你儿子就是个灾星方才那个时候就应该听我的,把孩子抢下来送给火鬼你们都不听,怎么样”

    “就是,那些流浪的野种,只会添麻烦。估计是看到别人有母亲,觉得自己缺失母爱而流浪,才坏了我们好事”

    宁然的面色却显得更加平静,他盘腿坐在然清河的身边,淡淡问道:“说说看,那个灾星究竟做了什么”

    “还不是那火鬼嚷嚷着要带走灾星给它不就是了,搞得我们现在连家都回不去,和我同行的王大都死了我可怎么和他的家人交代啊。”

    住持看出宁然正在忍耐些什么,后者毕竟是修道之人,对付火鬼用一个拳头,对付他们所有人,只需要一根手指。

    “启禀上仙,那对母子是平安的。”

    “如何证明”宁然耐心地敷上从孩子们那里讨来的药草,仔细涂抹在然清河的大片患处,即便他知道这样毫无效果。

    但不知为何,男人强忍痛苦望向他的眼神,竟让平日里暴躁的自己能够暂时忍耐怒意。

    “我这个小破庙,也不知是何时起c由谁建造的。但在我们一代代的传承中明确说过,有法器封印在这里,必要时可用它击碎神明雕像,创造的大门甚至可以让人穿梭在不同的世界。”

    “所以,他们进去了”

    “无数岁月流转,此处从未受过任何的侵袭,或是自然灾害。那火鬼要的只有孩子,所以送到另一片世界,或许才

    是问题真正的解法。”

    “灾星就是灾星,送到哪里都是灾星”又有人不合时宜地插嘴,丝毫没有注意到起身的宁然。

    “是啊,这孩子确实是灾星。他在另一片世界带来无数连锁的灾难,差点毁掉了那片大陆。”

    宁然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当他站在那人面前时,瞬间令那口快的人自焚。火焰人在地面上不停翻滚,却始终无法熄灭身上的火焰,只能在痛苦的哀嚎中慢慢死去。

    这是宁然第一次对凡人下手,仇恨使然。

    接着又有一人开始燃烧,那些逞口舌之快的人最终都变成了火人,让这大殿中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还有人想要把灾星送出去吗”宁然冷眼环视着众人,心中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住手,不必,如此。”然清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灾难确实因他而起,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足以背负无数罪名。“这里还有,孩子,放过。”

    只要妻儿平安无事,就算放弃他这条烂命,也值得。

    “那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宁然回到男人的身边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你的孩子会在寻找父母的过程中孤独地成长,长大后还要面临着失忆的痛苦,活得没心没肺。”

    “你”然清河的独眼仔细盯着火光下的宁然,只觉得对方的面孔似曾相识。

    并非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相识,而是另一种与自己有关的相识。若不是被删去记忆,此时的然清河应当能立刻联想到一切。

    憋了半天的宁然终于张了张嘴,潸然泪下。

    “父亲,我就是那个灾星,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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