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

    顾琰羲送走礼部两名官员,管家带着一名小内侍过来,以为是宫里来的人。蓦然,那人的面容在脑中显现。顾琰羲皱了下眉头,上前应酬。没想到确是薛中官身边的,内侍说,中官在一家茶楼定了席位约见。

    一旁的丛申觉得他家大人好像在听到是薛中官派来的,有些失望。

    送走内侍,顾琰羲纳闷,薛中官为何要见他?老人家曾是明皇c献宗身前的总管太监,能侍奉两代君王,便说明此人沉稳明智,善于保全自己。他听过祖父对此人的评价,为人谨慎,不与人为敌也不过于亲密,百官对其人品评价不错。总管大人退下来有段时候了,他想不起来与他老人家有过什么交集。

    半个时辰后,没想到竟然亲自前来了。薛总管年事已高,要告老还乡了。他是洛阳人,出生在离着洛阳城不远的小村庄。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将他卖进宫。他命硬且幸运,在危机四伏的宫中爬上高位,活到自行隐退。回村是不可能的,打算去洛阳行宫安度晚年,宣元帝也允了。这几日与故交道别,后日就动身了。

    今日在回府的路上,恰巧碰到英姿勃发的顾大人骑马从面前走过,想起了十年前的旧事,特地让人递了封信,本来约着翌日在茶楼见的。

    “中官大人,不是定在明日?”顾琰羲疑问。

    “顾大人莫要怪洒家仔细,这些话还是别再外面说了。”薛中官想了想,安全起见,不能在那些地方议论。

    薛立仁的谨慎小心,让顾琰羲猜到要说的事应当是机密,忙请进府。

    中官大人特地问起顾夫人,寒暄过,也请夫人一起入座。饮过茶,薛立仁说:“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得说,但这些话却不是随随便便能说的,所以冒昧的来府中打扰。”

    顾琰羲:“大人客气了,请讲。”

    薛中官娓娓道来,当年,太子将弹劾的牓子递上的前夜,明皇在甘露殿发了顿大火。

    龙颜大怒不知何由,可是他知道,因为看到明皇扔在小茶桌上的那本书籍——《孟子·离娄上》,翻开的那页赫然写着: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满地凌乱的纸张,有张飘到他的鞋面上,他弯身捡起,上面有明皇潦草的字迹——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二字,明显比其他字下笔更粗重,足见明皇书写时,心中的起伏波动之大。

    “顾大人的才藻,对孟老夫子这句话,定比薛某有更深的见地。顾太傅的声望,无人能及,包括在下亦是崇拜敬重。”薛中官不再深谈,点到就止。

    这么高的威望,令明皇忌惮也妒忌,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一山不能有二虎。饶是一片赤诚,忠君爱民,但功高盖主,‘功绩’就是一道催命符。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为何连三司会审都没有,直接下旨的真正缘由。

    这件事,他也就与淮王提过。淮王对他有救命的恩情,他幼时进宫,犯了错,差点死了,都是淮王说情,才留下一条命。这么多年,淮王是主亦是友。

    顾琰羲沉默了会儿,说:“晚生多谢中官大人据实相告。”

    虽然很多人猜想到,可是,被亲口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人老了,也喜欢花好月圆的喜庆事儿,听说公主与大人修成正果,着实替二位欢喜。既然成了儿女亲家,就别生间隙的事,伤和气。”虽说重显太子的确有错,可是那么大的案子,不是一人就能演完的。

    “大人说得对。”顾夫人笑着说道。

    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了,心中感慨,薛中官主动聊起来:“在宫里想要活命,就得装聋作哑。”所以这些事,他以前没法说。

    顾琰羲:“大人的难处,晚辈懂。”薛中官在陛下身边当值,知晓的密事数不尽,可若是嘴不严,大约得死上千百回了。

    薛中官摆摆手:“难处倒称不上,只不过是信仰,忠于主上。”

    “受教了。”顾琰曦弯身作揖。

    薛中官迭声说当不起,又问:“当年出事那日,顾公子离开之时,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见了我大哥和施c杜两家的兄长。兄长拉着我在宣武门说了一盏茶的话,我便出城门了。”顾琰羲一垂眸,心中隐隐猜想到了什么。

    “这一幕,被东宫的侍卫瞧见,陆铭远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不知几位说了什么,侍卫只说三公子神情有些慌张。但陆铭远。。。唉——”重重叹了口气,赵安顺是他的师傅,是明皇的心腹。师傅告发太子c陆铭远的时候,他就在殿内侍奉,知道了来龙去脉。

    那日大哥训了他几句,说:没事别总往公主身边跑,毕竟没成亲,太子妃

    娘娘哪能不在意,让他多注意些公主的名声。

    他当时出了挺多汗,脸有些红,瞥看四周怕那些人追上来。他大哥误会,以为他害羞,还笑着呵斥他:你这时候左顾右视,怕人听见了,早干嘛了?

    几位兄长笑闹他,可他没有玩笑的心思,紧张的有些手抖,因为侍卫追上来了,站在百米远地地方盯着他。

    顾琰羲想起在洪州时,她为了劝他离开,跟他耍性子,这些事隐晦的说过,可那时候二人情绪激动,又在躲黑衣杀手,逃命要紧,根本没法儿细想。

    后来回了长安,他也没去问,因为见不着人。可就是见到了,也不一定会问,过去的事,何必再去想,徒增烦恼,母亲c笙歌也不愿提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自责c愧疚c悔恨。。。她独自承受了十载。

    烛光摇曳,屋中安静极了。三人好像木偶人,一动不动,因薛中官那句:“重显太子的暴毙,是太妃娘娘做的。”

    顾夫人惊得站起身,捂着嘴,好半天回不了神。

    顾琰羲坐在椅子上,盯着前面的地面出神,不言不语。弯翘浓密的睫毛遮挡眸底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顾大人的心底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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