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当天便偷偷南下了。

    朱翊镠也没有写信交代马栋。

    正所谓“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他相信王安领会了他的意思。

    而此时,身居南京司礼监掌印,兼身负监军大权的南京副守备的田义,收到了进京觐见的消息。

    刚一收到消息时不由得一激灵,因为他升任南京司礼监掌印没多久。

    但时间不是关键。

    关键他是万历皇帝宠信的人。要知道他现在的职位相当于南京一把手。

    南京与北京不同。

    拥有实权的不多,又因为留都,所以镇守太监等于代表皇帝管理地方。

    故而田义的地位有点类似于后世“省eishuji兼副shengzhang”,而南京守备王承勋则类似于“shengzhang”。

    虽然这个类比并不准确,但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关系。

    如今万历皇帝被“赶”到台湾去了,田义被朱翊镠召见,当然忐忑不安。

    但当听到新建伯王承勋也接到进京觐见的旨意时,才让他稍稍缓了口气。

    田义忙跑去找王承勋。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为何召他们进宫觐见,只知道朱翊镠很着急,让他们接到旨意后即刻动身。

    两人当然不敢耽误,当日便一道启程北上,途中难免会猜测。

    “王守备,不知万岁爷召我们进宫觐见所为何事,一点征兆都没有。”

    相比较王承勋,田义要担忧多了。

    王承勋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只闻皇上行事出人意表,但要说一点征兆都没有也不尽然。”

    “哦?王守备此话何意?”

    “眼下皇上刷新吏治整顿军备,北京那边如火如荼,南京这边却无进展,似乎将南京给忘了。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啊!”王承勋忧虑地道。

    “咦,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诶。”田义警觉地道。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皇上召我们两个进京,将会有大事发生,至少对于南京而言,是大事。”

    “也不怕王守备笑,我内心有几分忐忑。”田义摸着自己心口处。

    “田公公忐忑什么?”

    “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那是十有的事,没事不会召我们紧急进宫。不过田公公担忧什么?无非就是改革,我们只管配合便是了。我都不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是万历皇帝爷提拔上来的啊!”田义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

    “哦,原来田公公是担心这个?那依我看大可不必,田公公还记得魏学曾魏大人吧?不也是得到重用了吗?还有大学士王锡爵等,所以只要田公公一心为国,皇上不会追究你的过去,但前提是你要效忠于当今皇帝。”

    “这个我当然懂得,万岁爷兄弟俩谁做大明之主,两宫太后娘娘不是说得很清楚只是家事吗?只要当今圣上为国为民,谁做大明之主不是一样?于咱们而言,孝敬谁不是孝敬嘛?”

    “就是这个理儿,所以田公公不必担忧,虽然我没见过皇上,但外界对他的评价比万历皇帝高,相信他不会因为田公公是万历皇帝器重的人便打压你。”

    “但愿如此!”田义接着问,“那王守备又有何忧虑的呢?”

    “要说忧虑,其实也谈不上,只预感我这个新建伯保不住了。”

    “新建伯保不住了?”田义诧异地问道,“王守备为何有这个预感?”

    “皇上要逐步切断对所有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田公公你想,皇上连那些人都要动手,又岂会饶过我们?要知道我们也是无偿吃着朝廷俸禄的人。”

    “你们与皇亲国戚哪能一样?”田义不以为然地道,“万岁爷决定切断对他们的供养,是觉得他们都是大闲人,只知享受而无所事事,你怎么能一样?且不说先祖对朝廷的伟大贡献,眼下不是南京守备为国效力吗?”

    “我是我,先祖是先祖,不能将先祖的功劳算在我头上,我也不能顶着先祖的光环而不思进取。”王承勋道,“从这个意义上说,倘若我没有对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我这个新建伯的爵位还真是该废除,不再世袭。”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田义喃喃地道,“但其实,我觉得像王守备这样有本事的人,头上有没有新建伯这样一个光环,都无所谓嘛。”

    “田公公认为我有本事吗?”

    “当然有啊!”

    “可比起祖父相差十万八千里。”王承勋自惭形秽地感慨道。

    “你祖父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历史上能文能武的人很多,但在两方面都臻于极致的却寥若星辰,而你祖父就是。”田义带着无比的钦羡之情,“好像一切都要等到你祖父的出现,才能让奇迹真正产生。不光是你,放眼整个时代,要达到你祖父那样的高度实属很难。”

    听到对祖父的这般评价,作为孙子辈的王承勋,一方面欣喜,另一方面也更加惭愧,是啊,他再怎么努力,也决计追不上他的祖父了。

    一念及此。

    王承勋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这样看,我倒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新建伯这个爵位。此番进京,我便主动请求皇上褫夺我的爵位。”

    “王守备是认真的吗?”田义问。

    “我像撒谎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相信万岁爷会非常感激你。”田义道。

    “哦,田公公为何这样认为?”

    “因为我感觉到万岁爷想要废除天下爵位,至少不让爵位世袭。如果新建伯主动要求,那不是正合了万岁爷的心意吗?万岁爷当然感激。这时候恐怕万岁爷正需要像新建伯那样主动的人,就像驸马爷严永凡一样,主动请求不要朝廷的俸禄与供给,万岁爷当然高兴。一高兴,就封驸马爷官儿做,还可以借机树立一个好榜样,何乐而不为?”

    “田公公言之有理,这么说,我的决定无比英明?”王承勋问。

    “我想应该是。”田义道,“眼下倘若万岁爷开口剥夺,势必有人会说万岁爷薄情寡恩。倘若像新建伯主动站出来说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不要伯爵禄位,万岁爷不高兴才怪呢?”

    “嗯。”王承勋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样,驸马爷成为本朝第一个主动不要朝廷俸禄与补给的皇亲国戚,那新建伯就将成为本朝第一个主动不要禄位的勋贵了。邸报上不是已经刊登,驸马爷刚刚升任宛平县的县令吗?可见万岁爷对驸马爷有多器重,也足见驸马爷当初的决定有多英明。”

    听田义这一番分析,王承勋更是坚定自己就要这么做了。

    田义接着说道:“万岁爷的心意,做奴婢的其实不能瞎猜,但有时候不好好揣摩主子的心意,又怎能很好地做到为主子分忧呢?王守备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田公公这番话真个是让人醍醐灌顶啊!”王承勋感慨地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万岁爷之所以放出要切断对皇亲国戚无条件供给的信号,但又似乎在观望之中而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想必就是希望有人像驸马爷那样站出来主动说我不要了,这样万岁爷的压力就小多了。”

    “有道理。”王承勋越听越得劲儿。

    “当然另一方面,万岁爷或许也是想看看谁敢跳出来闹事儿。看保定府与归德府,眼下不就遭遇这事儿吗?十有他们境内的爵位都保不住了。”

    “哎呀,听田公公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王承勋由衷地佩服,“如此说来田公公非常赞同我这么做?”

    “是。”田义毫不犹豫,“与其让万岁爷剥夺你的爵位,倒不如你自己主动请求废除,这样既避免尴尬,又能深得万岁爷之心。王守备,你说呢?”

    “太赞同了,这次进京我就这么干。”

    “王守备真乃识时务的俊才。”

    “过奖,过奖!”

    “”

    两人经过一番坦诚的对话交流,感觉心境豁然开朗。

    这下进京觐见再无压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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