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夜闯太医院

    卢姝宁最近运气一直都很好,做什么事什么事就成,这命仿佛开了天光,简直顺到不行。皇后面前混的正当红不说,最近又整天跟着公主狐假虎威,四处充大,人前人后谁见了都要尊一声卢执事。

    这许多天来,她打着公主的旗号四处借书,混的风生水起。公主对她这个阿宁师傅也就越来越依赖起来。所以,她这胆子也就越养越肥。趁着风水转的生龙活虎,她就想着把压在心底许久的一件大事给办了。

    是怎样的一件大事呢

    犹记得,当年姝宁问给她治病的薛大夫可有使人恢复记忆的方法,薛大夫对她说:“太医院的灵枢堂罗列了天下经典的医书药方,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本来是句哄人的玩笑话,但他哪里会想得到,眼前这个普通的闺中女子,有朝一日真的会进宫,也真的会想方设法去太医院的灵枢堂。

    要知道,自古以来,太医院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太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见的。众所周知,太医只为皇室宗族c后宫嫔妃c受封王侯爵位之人c品阶较高的官宦之家诊治看病。而一般的太监宫女c寻常之人是不可能让太医瞧病的。若宫女太监生了病,一来就是硬抗,二来可以自己抓一些药,如果这两招还好不了,那么还有第三:送出宫去。

    所以,卢姝宁想进太医院,难上加难。又不能暴露身份,又想让太医为其诊治,也不可能。若假借公主之名,又担心给公主召来不必要的罪名,反而连累她。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想到一个人卫紫英。

    这天,姝宁借口其他公务到工部找卫紫英。

    他一见姝宁就皱起眉头,十分紧张,仿佛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是他一般,惊叹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姝宁与卫紫英上次见过已经一年有余。记得初见他时青涩腼腆,寡言少语,与婧宁成婚后,逐渐稳重起来。而现在,真可谓是老练熟络,游走在各色人物之间,信手拈来。

    姝宁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道:“趁人不备,偷偷溜出来的。”

    卫紫英大脑快速思索着,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一面说一面将她带到一个房间里,转身又为她端了一杯茶。

    姝宁自然的接过,可低头一看是龙井,心中诧异了一小下,放下茶,道:“没事,公主最近性情大变,我这几天为了她四处借书,大家都习惯了。”

    卫紫英笑了笑,这笑里充满了怀疑,道:“可再怎么变,公主她老人家也不至于突然喜欢修桥铺路盖房子吧。”

    姝宁被拆穿,摊摊手道:“这个好吧,其实是我有事要找你。”问道:“那个,上个月托人送给娃娃的银锁可有收到”

    卫紫英松散的坐着,一副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样子,笑道:“自然收到了,婧宁喜欢的不得了。”

    姝宁点点头,试探问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她,最近,爱吃酸”

    卫紫英道:“从来不爱。怎么想起问这个”

    姝宁道:“好吧,其实我另有一件事想问你。”

    果如他所料,道:“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这点还真么想到,姝宁不解道:“何事”

    卫紫英道:“我听说公主的教引嬷嬷赏了孙以俊孙大人一把铜钱,我一猜就是你干的,当真可有此事”

    姝宁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用余光快速瞟了一眼他桌子上的砚台,一脸天真道:“有啊,就是我给的,怎么了”

    卫紫英哈哈一笑,道:“你知道那位孙大人是谁么”

    姝宁看他眼神不对,这才慌了,忙问道:“不知道他什么来路“

    卫紫英拿起一支笔悠悠转起来,道:“枢密院总指挥孙延的亲孙子,兵部尚书令孙肖白的亲儿子。朝堂之上唯一能和江家势均力敌的孙家,这父子二人何等叱咤风云,你说厉不厉害。”

    姝宁脸上不知有什么表情,也做不出什么表情,结巴起来:“历,厉害,所以”

    卫紫英道:“所以,就是因为这父子二人太厉害了,大家真的很少关注这个孙子孙以俊。别看人家官职不高,但,家大业大,实力雄厚,所向披靡。”声音压低一些:“你赏了他一把铜钱,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当然,这个,有点不过,听说他脾气很好,想来他也不会计较的。若不然,这许多天,他早就找过去了。”

    姝宁快速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卫紫英继续道:“我有点不明白,按理说你应该见过他的。”

    姝宁回过神来:“什么”

    卫紫英提醒道:“阅春园那次。”

    姝宁实在想不起来在阅春园见过谁,道:“哦,当时我心思不在那,再说了,那些个姑娘们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哪里轮到我了。”看看窗外,顿了顿,道:“那我要不要给他道个歉,或者解释一下。”

    卫紫英道:“不用,想来他不是那种多事之人。”

    姝宁心里想着:就算他哪天想起这档子事来,就让他找公主去吧,千万不要来找我。

    卫紫英道:“你刚才说有事找我。”

    姝宁道:“嗯,听说你家有一门什么亲戚在太医院任职”

    卫紫英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早已告老还乡。”

    姝宁略有失望,道:“有没有个办法,让我去太医院查阅医书典籍。”

    卫紫英道:“除非你能拿到皇后的旨意。”

    姝宁道:“我若能拿的到,还来找你做什么。我进出藏书阁c翰林院,还有个理由。去集贤阁,说是学习公务。可查看医书,总得有个理由吧。”

    卫紫英道:“连公主都不可以随意到太医院查阅,更别说是你。这里的医书药方之类因为涉及到官家秘事,怕有人从中作梗使坏,所以从来不许外人私入。这点,你是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太医院的灵枢堂不仅是存放医学古籍的地方,还存放着官家的脉案。这脉案里详细记录了官家日常用药c脉象,药量大小c增减以及日期都备案其中。这可是皇家一等一的机密,非同小可。如此一来,自然不可能任人随意查看。

    姝宁道:“那你可不可以”

    卫紫英道:“当然不可以。你可知这其中利害关系,到时候连累我,连累婧宁,也连累孩子,连累卢家几位哥哥。”站起,躬身拜了一拜,低声求饶道:“还请姨姐宽厚慈爱,大仁大德,放过我吧,其他的忙我都可以帮,这个嘛,属实难为我了。”

    姝宁多说无益,她深知卫紫英的为人,原本也没想着他会帮忙,于是道了一声“好吧”,准备起身要走。

    卫紫英随手扔给她一本书城墙云梯建构法。

    姝宁惊道:“你确定给我这个

    卫紫英道:“拿着吧,公主她老人家性情已然如此,还能变到哪里去。”

    这天晚上,卫紫英一回家,一边抱过孩子引逗玩耍,一边将今日遇见姝宁之事告诉了卢婧宁。

    如今的她早已为人母,脸上褪去了先前的稚气与,多了几分慈爱与温柔。

    婧宁半靠在椅子上,抚摸着肚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卫紫英道:“我看她的样子,也就今天能唬住她,她那样聪明,过两天回过味了,还是会去的。哎,你说要不要告诉你哥”

    婧宁道:“不用。告诉了我哥,未免太小题大做。依我看,找个人来帮个小忙就好。”

    卫紫英道:“找谁”

    婧宁道:“有个人,你一找他,他指定有空。”

    绕了一大圈,还得靠自己。

    这几天下来,卢姝宁上午在支度库当值,下午去应付公主,等到晚上四下无人时,才敢偷偷策划去太医院的事。

    先是打听好了太医院的坐班时间。然后就是具体路线的策划,从哪个门进,又从哪个门出,白天亲自走上一回。一切安排妥当,心中正在窃喜,这时,她想到一个问题:点灯。这点上灯,巡逻的人肯定会发现。不点灯,什么也看不见。若把书带走,被发现了,盗窃之罪她也是知道厉害的,到时候恐会连累到卢家两位哥哥。

    这可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左右衡量,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点灯被发现以后,要么可以顺利逃跑,要么被抓住时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她自信跟钱长子学过些功夫,虽谈不上是绝顶高手,但,逃跑绝对够用了。

    第一天,天刚擦黑。姝宁出了角门,行了一段路,此处离太医院尚远。这时,远远的看见来了一队巡逻的侍卫,还没分清他们是冲哪头走的,吓得她扭头直往回跑。

    第二天,月色朦朦。这次好容易都一步一步挨到太医院门口了,可是如何进去呢之前计划的再周到,偏偏遗忘了这点。她抬头望了望太医院的大匾和紧闭的大门,不知所措。

    这正门她是不敢敲的,可翻墙呢,墙又太高了。迟疑片刻,她踮了踮脚,心中有了注意,于是就回去了。

    第三天,月影沉沉。这回,她特意带了绳子来。趁着左右无人,麻利的将绳子一甩,心中感谢她的钱师傅育人有方,手中却丝毫不慢。待爬过了墙,将绳子收好,轻轻一跃就落在软草地上。

    待她蹑手蹑脚走过正殿,绕到后院。这后院东面是天问堂,存放药材的,西面就是灵枢堂。

    她肩上扛着绳子,步法轻灵,绕过一颗大树,眼看就到灵枢堂了,这时,她听见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是的,背后是空荡荡的院子,除过几丛花草,连个影子也没有。但她听得分明,方才那一声,不

    是鸟叫,不是虫鸣,是真的有一声人的咳嗽声。姝宁登时吓的就跑了。

    后来才想到,那也许是太医院的留守的值夜人员吧。

    第四天,阴云密布,空气沉闷潮湿。姝宁再次绕过天问堂,找见心心念念的灵枢堂。

    她站在灵枢堂前略等了等,瞪着眼睛四下察看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人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这才轻手轻脚推开一扇窗跳了进去。黑暗中,左摸摸右伸伸,发现屋子的东南方正好有一张桌子,于是,从怀里拿出事先备好的蜡烛点上。

    她清楚的知道,这蜡烛一旦点上,自己的动作就必须快,从下一队巡逻的人看见烛光并赶来进入灵枢堂之前,她必须离开。

    烛火摇曳,青光泛泛。在这摇摆不定的微弱的光之下,她看见屋子里满是整齐排列的书架,书架上层层叠叠堆满了书,心中无比激动,不知该从何找起。

    她来不及细细分辨,伸出手胡乱一指,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一本书脊时,偏偏蜡烛被吹灭了。

    是的,她清楚的听见,是人吹蜡烛时发出的“噗”的声音,短促而有力。

    她立刻缩回手,大着胆子慢慢回头,只看见一个黑黑的高高的人影此时就站在窗外。

    今晚是阴天,没有月亮,正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声说道:“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走”这声音似乎是怕吓着她,故意压的很低很低,语气也不像是责骂反而充满了焦急之情。

    卢姝宁被吓的瞬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将头深深低下。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自己被抓,然后受罚撵出宫去,连累两位哥哥,从此卢家颜面无存带着哭腔忙解释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贼,我是来找医书的,看一眼就走。”

    那人说道:“小点声。这里没有你要的书,快回去吧。”又是一遍催促。

    此时的夜安静极了,除过自己通通的心跳声,还有那人喉结微动吞咽了一次口水的声音。

    她心里正在奇怪:“这人怎么不抓我呢反而只是催促的我走,感觉他比我还着急。等会儿,刚才他第一句话说的好像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走”按常理来说他不应该问问我是谁吗忽然想通了什么,大着胆子站起来,好奇的问他:“那么,你是谁你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好心来提醒我”

    那人见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听这语气还挺镇定自若的,于是吓唬她说:“犯宵禁c私闯太医院都是有违宫规的,你怕不怕我喊一声把巡夜的侍卫招来。”

    这声吓唬来的极温柔,就像是想吓唬她又怕真的吓着她。

    卢姝宁见这人行事很是奇怪,既不露面又不上前来,只是一味地吓唬她想让她走。就算是吓唬也是极力的压低声音,语气缓慢又平和,好像做贼心虚的人是他一般。于是有了底气,计上心来:“那你怕不怕我也喊一声,把巡夜的侍卫招来。”她故意提高了嗓门,心中窃笑。

    那人果然中招,说道:“嘘小声一点。”

    她在心中笑道:看来你行事也不怎么光彩,还敢来抓我小声责问道:“你是谁”

    那人知道此女深夜来到太医院,胆子肯定小不了。既然吓唬不动,那么就只有使出杀手锏了,他平静说道:“是卢大人让我来的。”

    姝宁吃了一惊:“什么卢大人这么说,我大哥知道了”心想:哎呀,完了完了,被大哥发现这可如何是好,等等,大哥他是怎么发现的狠狠扣着自己的手,猜测准是卫紫英告的状。

    “是的。这十几天来,你在藏书阁c弘文馆c翰林院c集贤楼全找遍了,他早就猜到你是在找医书。而且算准了你白天不来夜里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暗中帮助自己的人是大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人继续道:“嗯,他还让我转告你,不要夜里乱跑,也不要看什么旁门左道的邪书,更不要暗地里拿针在自己身上乱试,容易瘫痪。”那人见这招能唬住她,很是得意,最后四个字说的一字一顿,耀武扬威。

    第二招杀手锏就这样恭敬奉上。

    她愣在那里想着:我大哥怎么连扎针如此隐秘的事也知道哎呀,死定了死定了

    “你快走吧,夜里露水大,湿气重,当心引发你的咳疾。”那人见她迟疑,只当是不相信他,所以故意提起她的咳疾,想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也相信他和卢家的交情不一般。

    此三招杀手锏全部使出。

    “我哥连我有咳疾也告诉你了”心中无限好奇,既然哥哥肯把咳疾的事告诉他,那么可见此人足够信任,可如果足够信任,怎会连自己的咳疾早就好了这种事又不告诉他,真是奇怪。

    “你究竟是谁”说着话快速上前两步,她实在想看清对方的面容。

    那人“嗯”了一声,边后退边提醒:“别忘了蜡烛。”

    她赶紧伸手拿了一下蜡烛,就这短短的一瞬,等再追出

    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了。

    回去的一路上,卢姝宁苦苦琢磨:这人的话疑点颇多。第一,两位哥哥特意隐瞒我们的关系,嘱咐我不得跟人提起卢家,他们怎么反而会跟人说起,这不是他们的行事做派。第二,如果集贤殿的那个人是大哥,他怎么可能去做这等低级的露出破绽的事,此举太可疑了,越想越不对。第三,这隐瞒疾病入宫可是重罪,再说,我的咳疾早就好了,大哥二哥更不会和旁人提起。

    所以,此人究竟是谁跟卢家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认得的我他怎会知道我有咳疾又怎知湿气寒气会诱发我的咳疾他怎会熟知我的行踪,还把握的分毫不差难不成真是大哥派来的

    她终究带着一身的疑问远去了。

    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郑垣,他躲在一丛花木后面看着她走远了,这才放心出来。边走边想: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每日里暗中观察你的行踪,自然什么都知道了。这三年来,你病的有多重,你四弟就打我有多狠。你每犯一次咳疾,他就打我一拳,你浑身疼痛不能安睡一次,我就鼻青脸肿难受好几天。从头到尾,挨了多少拳,多少脚,数也数不清。慢慢的就察觉了规律:刮风c骤寒c阴天c下雨c入冬c落雪,你四弟都会找到我,而我当然也知晓,你又犯病了

    郑垣正在想着心事,迎面撞见巡逻的侍卫,当下就被人七手八脚拿住不容辩解。

    他深知“夜闯宫禁”的罪名不小,尽管自己是有武功底子的,但此时也不敢胡乱反抗,唯恐适得其反,招惹更多的罪名。眼下只好任由他们擒拿。

    侍卫长把他押住问话,颐指气使道:“好大的胆子,你谁呀”

    郑垣报了姓名和官职。

    这时队伍里突然站出一个小兵,嬉皮笑脸道:“原来是郑大人呀,哦,误会呀若是别人还真当贼拿了,若是郑大人那就太冤枉他了,”

    众人不解,郑垣更是不解,他分明不认得眼前这个小兵。

    那小兵却对他眉开眼笑,熟络的很:“怎么,看样子你刚从太医院出来”

    郑垣有点糊涂:“你认识我”

    那小兵摇头晃脑十分得意:“当然了,郑大人忘了这两年的事么你也不知着了什么道,三天两头往太医院跑,不是内伤就是外伤,来这比回家都勤。后来太医还说呢,你这是命不是病,还问你要不要请人看看风水。想起来没”

    说到这,他冲郑垣胡乱眨着眼。大家哄然大笑。他也跟着苦笑两声。

    那小兵又问:“怎么,郑大人最近可还行”一边说一边上下查看他的胳膊和腿。

    郑垣赶紧配合着摆摆手,动动脚,道:“还好还好。”

    那小兵回头和众人得意洋洋吹着牛:“这掐指一算,都三年了吧,今年算是来的少的,所以大伙不认得他。那两年来的才叫勤呢。咦,怎么,今天又不行了依我说,不行就请个道士做做法事。再不济,拜拜药王画像,听说很灵的。”

    有人附和着:“我认识一个算命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有人说:“我还认识一个跳大神的,特别灵。”

    “心领了心领了,多谢多谢各位。”他左右作揖答谢不跌,以自己不爱迷信推辞了。

    回去的路上,郑垣一直在琢磨刚才那个小兵,他清楚的记得,入朝三年来,从未见过他。

章节目录

庭中有树落芳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桃木刻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桃木刻心并收藏庭中有树落芳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