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

    丫鬟将苏锦瑶从睡梦中叫醒,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关切道:“小姐又梦魇了?”

    苏锦瑶坐起身, 沉默半晌才说了声没事, 起身穿好衣裳出门了。

    她骑上马直奔城郊, 在以前母亲常带她来的一条河边停了下来。

    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时常来这里散心,如今她已过世大半年,只剩苏锦瑶独自前来了。

    苏锦瑶站在河边, 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河里扔石头打水漂,眼前仍时不时闪过母亲离世那天的画面。

    那日是唐家三小姐的及笄宴,她心中记挂母亲, 未等宴席结束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家了。原以为母亲应该正在用膳, 她还可以陪她一起再吃点儿, 谁知回去时府中却乱成一片,下人们有人在喊着快请大夫, 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往正院张望。

    一位年长的妈妈看到苏锦瑶,忙过来拉她:“快, 快,小姐快去,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除了此刻就在正房的几人, 没人知道秦婉嫣已经死了,大家都只是听说她发了病, 且这次发作的特别急, 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们以为苏锦瑶回来的还算及时,能送秦婉嫣最后一程,但当苏锦瑶赶去时, 只有床榻上一具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

    那尸体的眼睛还睁着,偏着头看向门口,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正和匆匆赶来的苏锦瑶打了个照面。

    房中的方妈妈看见她,眉头一拧,质问门口的下人:“谁让小姐进来的?怎么也不拦着些?”

    说着安抚了苏锦瑶几句,便让人将她带出去。

    苏锦瑶一直愣在原地,直到有人来拉她才回过神,挣扎着要往里走,但最终还是被几个下人合力拖走了。

    等她再见到秦婉嫣时,秦婉嫣已经被人擦去了脸上的血污,上了一层虚假的妆面,看不出先前那副可怖的模样了。

    但那副样子已经印在了苏锦瑶的脑海里,让她在之后频频梦魇,还病了一场。

    如今大半年过去,苏锦瑶不再像从前那般时常梦见当时的情景,但偶尔还是会想起。

    她年纪还小,无法冷静理智地告诉自己逝者已逝,从亲人离去的伤痛中走出来。她还是怀念过去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时光,还是想依偎在她身边听她给自己讲话本上的故事,但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苏锦瑶心情不好,手头的石子扔完了想再去捡一些,一回头却见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丁递了一捧过来。

    这家丁年纪不大,十五六岁,但拳脚工夫很好,是母亲在世时选来跟在身边护着她的。

    苏锦瑶其实不太喜欢这家丁,因为他太“老实”了,老实到木讷鲁钝。有一次被周姵妍借故发作打了一耳光,竟就那么低头认了,连辩驳都不会。

    但也因为老实,他从未犯过什么错,在外跟着她时也尽忠职守,苏锦瑶便也没有因为不喜欢就把他打发了。

    此刻那家丁捧着一捧石头,每一块都是扁平的形状,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苏锦瑶看了一眼,却不想扔了,坐到一旁,道:“你扔吧,我累了。”

    阿吉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站到河边往河中扔了一颗。

    但他并不像苏锦瑶那般擅长,千挑万选的石头扔到河里就直接沉了底,一个水漂都没打出来。

    他听着那噗通的声响,心里有些尴尬,拿起一块又试了一次,还是干脆利落的噗通一声。

    如此四五回之后,少年脸颊发烫,耳根泛红,试着调整姿势想换一换角度重新再来。

    苏锦瑶看着他在河边笨手笨脚地换着各种姿势,一会张开双臂,一会往左边偏过身子,一会又往后仰,那样子着实好笑。

    少年或许是听见了他的笑声,耳根更红了,却也不敢回头来看,只闷头做着无用的尝试,直到苏锦瑶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所剩不多的石头里挑出一颗,漂亮地打出了一串水花。

    “学会了吗?”

    苏锦瑶瞥他一眼,朝他抬了抬下巴。

    少年下意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支吾道:“我……我会努力练。”

    他说到做到,后来真的很努力地去练打水漂,等苏锦瑶下一次去这条河边时,他已经能熟练地打出一串了。

    尽管这对苏锦瑶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她甚至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但只要有一丁丁点可以让她高兴的可能,阿吉都愿意去做。

    只要她能开心,他什么什么都愿意做。

    可惜,他只是一个家丁,苏锦瑶的悲喜大部分时候与他并不相干。

    秦婉嫣去世未满一年,苏常安便迎娶新妇进门,这新妇还带来了两个跟苏锦瑶差不多大的女儿。

    苏锦瑶越来越爱去那条河边坐着,但渐渐地再没了打水漂的兴致,只是在那里呆坐半天,看着河水发呆。

    但不管她打不打,每一次阿吉都会捡一捧石头放在她脚边,这样等她想打的时候,就能随时有合适的石头,不用再自己去捡。

    大概是他像块木头般笨拙又寡言,不像其他下人那样总是试图劝说她,她后来反而不爱让其他人跟着,而是让这个家丁跟着的时候多。

    她埋怨苏常安自己要续弦,却还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说是方便有人照顾她,有姐妹可以和她作伴。

    她说苏锦纹不知廉耻,未经她允许就将她娘留给她的首饰拿走想要据为己有,活该被她抽一鞭子。

    她骂魏氏母女都惯会在苏常安面前装模作样,实际没一个好东西。

    阿吉始终在旁听着,有时默不作声,有时跟着点头,有时应和一句“小姐说的对”。

    有一次苏锦瑶受了委屈又在河边抱怨,见一旁的阿吉始终在点头,迁怒了他:“你是傻子吗?只知道点头!”

    阿吉愣了一下,想了想,旋即再次点头。

    和小姐比,他可不就是个傻子?

    苏锦瑶原本还在生气,见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问:“我说什么你都应,就不怕被我爹或者魏氏知道了罚你?”

    少年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回道:“小姐说的都是对的。”

    他不怕被罚,他就是觉得小姐永远都是对的。不管她口中质疑的是亲爹继母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是小姐说的,那就是对的。

    苏锦瑶看了他片刻,心中阴郁不知不觉消散不少,眼角笑意更深。

    是了,她不高兴,哪里需要别人来劝说她“老爷早晚会再娶”,“继母本就不可能像亲娘”,“那两姐妹又不是老爷亲生的您何必跟他们计较”。

    她受了委屈的时候就是想让别人也替她委屈,她骂那些招惹了她的人时候就是想别人跟她一起骂,这时候谁用得着那些一口一个的“别生气放宽心别计较”?

    苏锦瑶出够了气,从石头上跳下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少年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上,看到她轻快的脚步,眼中也漫上笑意。

    这世间黑白对错于他而言全都无关,他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这一人而已。他愿为她生,为她死。他愿匍匐在她脚下,一生为奴,直至黄泉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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