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苏家上下都注定难以安眠,楚毅走后苏常安和魏氏便关起门吵了起来,最后险些动了手。

    苏常安怨魏氏不尽责,连苏锦瑶何时留下旧疾都不知道。

    魏氏刚才就憋着火,此时楚毅走了,哪里还忍得住,还嘴道“你这个亲爹都不知道的事情,到怪起我这个继母来了?”

    苏常安一噎,方才因楚毅的质问而涨红的脸色更难看了。

    “府里的庶务都是交给你打理的!孩子们也都是你在照顾!这若换做锦纹他们生病,别说是几年了,只怕都不等第二天,你就知道了!”

    “对!锦纹他们是我亲生的,我就是偏心他们怎么了?当初苏锦瑶被你捧在手心里宠的无法无天的时候,锦纹锦颐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现在……”

    “够了!”苏常安怒声打断,“这些话你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早些年是亏待了锦纹锦颐,但能弥补的我都弥补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若不是你进门后一味偏袒他们两人,锦瑶会跟我闹成这样吗?你进门前明明答应过我好好跟她相处!好好待她的!”

    “我没好好待她吗?我亏了她的吃还是亏了她的喝?”

    魏氏梗着脖子反驳。

    “我在她十三岁时进府,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府中上上下下,从未因她不是我亲生的就亏待过她,可她呢?一天到晚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对我不敬也就罢了,还处处压着锦纹锦颐一头,凭什么?秦氏的女儿是你苏家正经的嫡出小姐,难道我的女儿就不是了吗?”

    “你与其在这怪我,不如怪你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个好女儿来,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不讲规矩不敬长辈,只知道对家里予取予求!”

    “苏家养她十几年,要什么给什么,一应衣食住行全都是最好的,到头来呢?她为了不进宫,竟跟家奴做出那等腌臜事来!毁了她自己的清誉不说,连锦纹锦颐的婚事都被她毁了!”

    “对这样一个小娼妇,我……”

    “住口!”

    苏常安因这两个字勃然大怒。

    “不许你这么说昭昭!昭昭她……她不是这样的!”

    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脸上神情一时看不出是悲是怒。

    “昭昭……她聪明伶俐,是丘老先生也夸过的。当初……”

    他哽了半晌,后面的话说不出来,最后指着魏氏的鼻子道“都怨你!楚军进京前我就说要把昭昭接回来,偏你不同意!若是当时就把她接回府了,如今又怎会有这么多麻烦?”

    当初楚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大梁腹地,身在梁京的苏家虽被困在这里走不了,但要接苏锦瑶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归元山上的元清观虽僻静,少有人打扰,但终究是在山林里。苏常安怕有军匪流寇前往,对苏锦瑶不利,便想把她接回来。想着哪怕是死,好歹一家人也死在一起,不至于让往日最宠爱的这个女儿成了孤魂野鬼。

    可魏氏不同意,说传闻中楚军令行禁止,不会随意杀人。就算来日京城被攻破了,他们一家也不一定就会死。

    京城的人好不容易才不大提起苏锦瑶了,几乎忘了苏家还有这么个人,若此时把她接回来,就算等将来平安了将她重新送走,也会让那些高官权贵豪门世家又想起七年前的往事,想起他们苏家出了这么个不贞不洁的女子。

    而且不仅是大梁人,连那些新入京的楚国官员都会知道,届时他们苏家该如何立足?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跟在楚帝身边的那位楚将军就是当初那个家奴,最终打消了接苏锦瑶回来的念头。

    若非如此,说不定楚毅第一次来苏家时,就能见到苏锦瑶了。

    魏氏方才被苏常安那声怒吼吓到,一时没敢说话,听到这里却没忍住再次嗤笑出声。

    “怨我?”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形似疯癫。

    “对,我是不愿意将她接回来,我不愿看见她,不愿让她再出现在苏家!可你这个做亲爹的最后不也没反对吗?”

    “你口口声声说要接她回来,可我说如果她死在山上就彻底没人知道秦氏究竟是怎么死了的时候,你不也没再说话了吗?”

    “你现在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早前又干什么去了?这七年里又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你这七年一直不敢见她?为什么我说不接你就真不让人去接了?还不是因为你心里也一样盼着她死!”

    “你住口!”

    苏常安嘶声怒道,嘴皮颤抖,右手高高举起。

    魏氏只眨了一下眼,便又梗着脖子怒视回去,仰着下巴不肯示弱。

    两人这些年也时常吵架,但从没有这么严重过,眼中都涌上了血丝。

    苏常安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往旁边走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

    苏家怎么吵闹楚毅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苏锦瑶的身体,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患上的心疾,能不能根治。

    但是从苏家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他没办法,只能让人去问秋兰。

    按照魏氏的说法,这些年一直是秦家在照顾苏锦瑶。秋兰是秦家的下人,那当初的大夫或许就是她给苏锦瑶请的,她可能知道是谁,手里甚至可能留当年的脉案。

    只是关于苏锦瑶患上心疾的缘由,一时半会怕是弄不清了。

    楚毅派去连夜上山,那人第二日就回来了,说当初是秦老夫人亲自来京城,给苏锦瑶请的大夫,秋兰也是那时候跟着秦老夫人一起来的,最终被留了下来。

    脉案她确实留着,全都找出来让人交给了楚毅,只可惜当初给苏锦瑶看诊的那个大夫年事已高,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楚毅找不到当时的大夫,自己又看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只能拿去给信得过的太医看。

    那太医看过后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根根凸起。

    苏锦瑶虽然自幼就备受宠爱,但并不娇养。

    她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无一不通,一手好字曾受先帝恩师丘老先生夸赞,马球场上连御林军中最擅此道的周大将军也曾输给过她。

    她聪慧过人又英姿飒飒,姿容娇丽美艳无双,万般风采令诸多男儿倾心。

    楚毅自幼便在苏家服侍,后来又与她暗生情愫,比大多数人都了解她。

    苏锦瑶身子骨向来很好,鲜少生病,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她几年都未曾病过,连风寒都没有。

    可是从秋兰给他的这些脉案上来看,苏锦瑶曾一度病的十分严重,在归元山上养了近一年才养回来。

    而太医告诉他,苏锦瑶这是先患了心疾又受了寒,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病气入体才导致一病不起。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膳食没有跟上。

    太医指着脉案上的一行字道“这位吴大夫说的隐晦,但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苏大小姐当时之所以病的这么严重,心疾和风寒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是饿出来的。”

    一个人久病在床,无人医治,身边的下人又不尽心,连基本的膳食都保证不了,如何能够痊愈?

    太医在楚煊身边待得久了,见过不少风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与楚毅私交不错,知道他是真的十分看重那位苏大小姐,问道“你确定这真是苏大小姐当年的脉案?”

    楚毅绷着脸点头,牙关紧咬。

    太医道“若真是她的,我便实话与你说了,当时守在她身边的人……怕是想活活饿死她。”

    若是苏锦瑶自己脾胃失和,吃不下去,脉案上是能看出来的。

    但脉案上并没有这点,说明她变成这样,纯粹是被饿的。

    “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太医道。

    “苏家若是因她……与你的那段旧情而对她不满,想要她死,那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直接动手不就是了?好歹给人个痛快,何必对自家女儿使出这般残忍的手段?”

    饥荒年代时常发生易子而食之事,可见若是饿得狠了,是会把人逼疯的。

    楚毅如今虽已是大楚重臣,但当初确实只是个家奴而已。

    苏家若是觉得苏锦瑶此举败坏了苏家声誉,那狠下心来将她沉塘,或是毒杀了,然后找个由头说是急病暴毙,外面想来也只是传一阵风言风语,没人会深究。

    可他们却选了这种既折磨人又耗费时间的法子。

    楚毅胸口起伏,眼中因急怒而涌上血丝。

    他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因为他们不敢。”

    魏氏昨日说大小姐当初是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的,这纯粹就是糊弄他的谎话。

    但有一句她没说错。

    大小姐不仅是苏家的大小姐,也是秦老夫人的外孙女。

    苏家能有今日,秦家是出了大力的。苏锦瑶的生母秦氏是秦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秦老夫人因此连带着对苏锦瑶也很喜欢,尤其是秦氏过世之后。

    白发人送黑发人,秦老夫人将对女儿的思念都寄托在了这个外孙女身上,每年都要让人把她接去宜州住一段时间,嘘寒问暖,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送回来。

    苏锦瑶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苏常安也绝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她沉塘,更别说是毒杀了。

    只要秦老夫人一日还在,他就不敢不声不响地要了苏锦瑶的命。

    苏锦瑶若是死的莫名其妙,让秦老夫人查出丁点人为的痕迹,以她那护短的性子,苏家上下都别想好过。

    所以他们不敢直接动手,便趁着大小姐生病的时候苛待她,不给她看诊,克扣她的吃喝,想一日一日地拖着她,拖到她自己病死,饿死。

    等她死了,就说她是因为生病而吃不进东西,谁又能说什么能?

    楚毅简直不敢想,那段日子的苏锦瑶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不是秦老夫人来得及时,她此时是不是已经死了,化作了黄土堆里的一具白骨?

    太医见他双目赤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太过动怒,气坏了身子。那苏老爷说起来也不过在吏部任着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陛下也是因你看重苏大小姐,这才没有动他的位置。你若想为苏大小姐报仇,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楚毅的脸色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克制着怒意问太医“那小姐这病能根治吗?”

    太医看着脉案咂摸了两声“这个我不好说,毕竟我没有亲自见到病患,而且你带来的这些脉案已是数年前的了,这些年苏大小姐是如何将养的,养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不知道。”

    他是宫中太医,除了楚煊和京城个别勋贵世家外,已经很少能有人请的动他亲自出诊了。

    但看在楚毅的面子上,他还是道“我近几日要在宫中轮值,初八才休沐,你若不着急,等休沐那日我随你去归元山上,给这位苏大小姐看看。”

    谁知楚毅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大小姐不会让你看诊的。”

    太医挑眉“为何?”

    “……因为你是我带去的人。”

    他了解苏锦瑶,知道她最不喜欢平白无故承别人的情。

    她现在摆明了想跟他撇清关系,又怎么会接受他带去的人给她请脉看诊?

    太医皱眉“这苏大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是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才斟酌着措辞说了这么一句。

    楚毅却把这当做真心褒奖,十分认真地点头。

    “大小姐本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过她。”

    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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