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杨兼听到这个字, 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起来。

    或许很多人觉得,“朕”这个字从秦始皇开始, 就是皇帝的自称, 但其实并不然。在南北朝时期,北周延续的是周朝的礼制,皇帝自称寡人, 而北齐的皇帝自称孤,都没有以朕自称的习惯。

    怪不得宇文胄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朕”这个字眼儿在这种年代里,便稍显陌生了一些。

    杨广之所以认识他骆拔,其实缘故很简单,杨广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乃是个“过来人”,因此熟知这段历史。别看他骆拔现在还不是甚么大官, 但是日后在北齐,那是如鱼得水, 好不自在,与高阿那肱和韩凤并称北齐三贵,等到北齐灭亡之后, 这三贵都归降了北周, 所以杨广一眼就认出了他骆拔,纵使这具小包子的身体以前从未见过他骆拔。

    杨兼现在回想起来,便宜儿子的确太聪明了一些, 有的时候,表现出了不同于寻常孩童的聪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就算再聪明,也绝对不可能挑拨离间,而且还不是为了多食一口,多顽一个玩具,小打小闹的挑拨离间。退一万步说,就算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早熟的厉害,学会了挑拨离间来自保,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扎瞎高阿那肱的眼睛。别说是四五岁的孩子了,放一个成年人去,想要扎瞎高阿那肱的眼睛,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有的时候,小包子又和寻常的孩童没甚么两样,喜欢撒娇,喜欢哭唧唧,喜欢粘人等等……

    宇文胄说:“我并未有甚么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放在心底里总觉得不妥,还是想对镇军将军言明,也免得误了甚么事儿,镇军将军只当我多事儿也好。”

    杨兼收敛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笑,说:“怎么会?兼都听说了,高阿那肱冲入潼关大营之时,宇文郎主舍身保护犬子,兼感谢还来不及。”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宇文胄把粥吃完,杨兼便收拾了空碗,离开了营帐。

    这个时辰,便宜儿子应该快要醒过来了,杨兼眯着眼睛想了想,试探试探……也好。

    杨兼轻声打起帐帘子,悄无声息的走进去,营帐里面有些昏暗,小包子还未醒过来,睡得正香,这几日小包子一直都有睡午觉,所以这会子已经习惯了睡午觉,十足香甜,还打着小呼噜,吐息匀称的厉害。

    杨兼走过去,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小儿子,一张小包子脸,已经被喂养的白白嫩嫩,脸蛋上都是婴儿肥,小手臂差点胖出了小藕节,别看他年纪小,睡觉的模样竟然异常的规矩。

    两只小手放在身前,搭在被子上,小身板儿笔杆条直的躺着,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唔……”小包子突然梦呓了一声,杨兼没听清楚,往前凑了凑,仔细倾听。

    “好……头颈……”

    杨广用了午膳,悠闲的躺下来睡午觉,自从做过人质被救回来,杨兼对他的宠爱程度已经变成了溺爱,真是你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每日中午一定要吃得饱饱的,然后睡一次午觉,杨广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胖了一圈不止。

    已经熟悉了这种安逸的生活,杨广很快便睡着了,朦朦胧胧中,竟然又回到了江都宫的成象殿,杨广手中举着铜镜,映照着自己的脖颈,修长有力的食指划过脖颈上微微露出的青筋,轻笑说:“好头颈,谁当斫之?”

    “好……”

    “头颈……”

    杨广梦到这里,便有些幽幽转醒了,睁开眼目的一刹那,登时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竟然是杨兼!

    杨兼也不知何时回来的,趴在床牙子边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仿佛是看着小羊的大灰狼。

    杨广下意识皱眉,但立刻又换上了小娃儿的天真无邪表情,甜甜的说:“父父回来啦!”

    杨兼笑着说:“乖儿子,你方才做甚么梦了?”

    杨广稍微有些僵硬,但对答如流,说:“窝没做甚么萌鸭!”

    杨兼挑眉说:“哦?是么,父父怎么听到你说甚么头颈?”

    杨广暗暗心惊,他方才梦到了成象殿谋反之事,没成想竟然梦呓了出来,若是被杨兼听到,不知会不会被当成狂人。

    杨广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小肉手捂着自己的脖颈,蹬着短短的小腿儿,故意撒娇说:“是……是脖颈扭了,睡得……睡得落枕了,父父,揉揉!”

    小包子往杨兼怀里一滚,赖着不起来,还在杨兼怀里打滚儿,杨兼怕儿子掉下床去,这年头的床已经是架起来的,有一定高度,小包子这么小,若是掉下去一定会摔到,杨兼连忙把儿子抱起来,说:“好好,父父给你揉揉。”

    杨广还以为危机解除了,毕竟平日里杨兼根本不怀疑他,杨兼虽然聪明,但是杨广精明,他深知杨兼的软肋在哪里,加之自己现在又是一个小包子,小包子能有甚么坏心眼儿?因此觉得只要一撒娇,杨兼根本不会怀疑自己。

    但是杨广的算盘却打错了,因着宇文胄的“告密”,杨兼对杨广已经有了一丝丝的狐疑,这会子杨广转移话题的模样,就显得不如往日里那般自然了。

    杨兼不动声色的给小包子按揉脖颈和肩膀,说:“饿了没有,父父做了冰粥,起来食一些?”

    “嗯嗯!”杨广为了不让杨兼怀疑自己,使劲点了点小脑袋,他其实才刚睡醒,根本就不饿,但是架不住被冰凌拔得凉丝丝的冰粥,一时犯了馋瘾,至于身材甚么的,左右自己是个小包子,还不需要那东西。

    杨兼把粥碗递给小包子,杨广却执意要坐到案几边上食用,这点子是他从骨子里带来的家教,已经养成了习惯,吃有吃相,站有站相。

    杨兼挑了挑眉,看着小包子执意要在案几边才食用,不由眯了眯眼睛,小儿子素来教养很高的模样,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儿而已,若是换做旁的小孩子,让他们在床上又吃又喝,巴不得欢心呢,但是小包子从来不如此,一定要在案几边才能食的安心。

    且素养奇高,用膳的时候慢条斯理,吃法也十足讲究。杨兼以前对儿子带有两米厚的有色眼镜,无限柔光加持,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这会子仔细一看,的确不同于旁的孩子。

    别说是贵胄家中的孩子没有这种教养,小包子他在进入隋国公府之前,可是一个小难民,被拐子拐走的那种,这年代的百姓,吃饭都吃不饱,还学甚么教养?

    小包子杨广正在砸砸砸的吃粥,突然感觉到一股子“诡异”的目光,直挺挺的扎着自己,抬头一看,竟然是杨兼,杨兼今日里的目光,竟然比往日里都要……“热烈”?

    杨广一时也找不到适合的言辞来形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至于到底哪里怪怪的,他又说不上来。

    杨广想要试探一番,故意把声音放的极其软糯香甜,说:“父父这么看着窝,肿么了咩?”

    杨兼笑了笑,收敛了表情,很自然的抬起手来,给小包子擦了擦脸蛋儿,说:“粥水蹭在脸蛋儿上了。”

    杨广一听,这才放松下来,原来是粥水的米粒蹭在脸上了,还以为有甚么天大的事情,他放松下来继续食粥。

    杨兼就支着手臂,撑着额头,侧头盯着小包子吃粥,虽然是暗搓搓的观察,但杨兼不得不感叹,儿子吃粥的样子,当真可爱啊。

    等杨广吃了粥,杨兼打算再试探他一番,便拿了一些公文在营帐里看。

    小包子杨广奇怪的说:“父父今天不去幕府公干咩?”

    杨兼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说:“大将军在幕府,父父今日便在这里公干,陪着我儿,好不好?”

    “好——”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应声,甜度爆表。

    杨兼坐下来,把文书铺开,一边是关于辎重的,大多是“后勤”的文书,一边是关于布兵的,大抵是探子的回报。杨兼把两种文书混在一起,杂七杂八的扔了个乱七八糟,铺的满地都是,看了没有一会子,杨兼差点睡着,便顺手收拾成两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乖儿子,父父出去散一散。”

    “嗯嗯!”小包子乖巧点头。

    杨兼很是自然的离开营帐,看似去外面散一散,其实离开之后立刻折返回来,藏在营帐边上,偷偷打起一点子帐帘子缝隙往里看。

    杨广等杨兼离开之后,立刻站起身来走过去,来到那两摞文书跟前,案几有一定高度,文书摞起来又有一定高度,小包子便扒着案几,垫着小脚丫,伸着小胖手去够文书,把文书拿下来展开,托在手里,像模像样的看,有的时候竟然还摇头晃脑。

    杨兼眯起眼睛,心说是了,便宜儿子果然识字,之前他就发现了,只当儿子很是聪明,不过这些文书的字眼全都生涩拗口,杨兼已经恶补了很多文言文,有的时候还看不太懂,小包子小小年纪,竟然一副看的很明白的模样。

    杨广根本不知自己正在被“监视”,他奶香的包子皮儿,几乎要被杨兼一点点扒下来了,刨去奶香的外皮之后,那里面剩下的可不是奶里奶气甜度爆表的奶黄馅料,而是十足十的黑芝麻馅儿……

    杨广看着文书,大抵了解了一下如今的军营情况,从京兆送来的文书上写着,人主准备犒赏三军,派遣了卫国公宇文直作为使者,不日便会来到军营。

    杨广肉嘟嘟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宇文直那庸人,怎么会是来犒赏三军的?怕是想要把兵权请回去的。

    杨广冷笑着摇摇头,顺手拿起下面一本文书,展开一看,不由皱眉,这哪里是军报,分明是关于辎重的文书,上面都是一些粮草的归总等等,分明应该放在另外一堆儿辎重的文书中,想来是杨兼粗心大意,给分错了类。

    说起来的确,杨兼看起来聪明又通达,是个温柔又心细的人,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其实杨兼一点子也不温柔,且一点子也不心细,他其实是个十足“粗枝大叶”的人,做事还有点马虎和迷糊,寝舍中经常弄得一团糟,最干净的地方,要数杨兼的膳房和灶台了,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

    杨广却是个“强迫症”,还有些洁癖,眼看着杨兼将文书分错了类还不自知,便摇摇头,叹了口气,甚是无奈的随手将那文书放在辎重的一堆儿里,而且还谨慎的将那文书放在下面,没有放在最上面。

    杨广哪里知道,杨兼虽平日里粗心大意惯了,但这会子他是故意的……

    杨兼知道,便宜儿子素来有一点强迫症,喜欢整洁干净,于是临走之时,故意将粮草辎重的文书,放在了军报的一堆儿之中,这粮草的文书无论是言辞还是内容,都是十足的生涩,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半大孩子,根本看不懂,所以杨兼故意拿这份文书试探小包子。

    果不其然,小包子真的看懂了文书,发现文书分错了类别,便把粮草文书顺手放回了本该的类别里,而且杨兼还发现,小包子留了一个心眼,他没有把文书放在表面上,而是辛辛苦苦将粮草的文书抱起来,然后把那份分错类的文书放在中间,不明显的地方,又不辞辛苦的将其他文书抱起来,垫着小脚丫放上去。

    小包子放好文书,还拍了拍,奶声奶气的说:“介样便无错了。”

    杨兼等小包子都做好,故意拖了一会儿才走进去,不引起小包子的怀疑,他刚走进去,小包子便甜甜的说:“父父回来啦!”

    说着,还颠颠颠跑过来,给了杨兼一个大大的抱抱。

    杨兼抱住跑过来的儿子,笑着说:“父父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乖的?”

    “乖乖哒!”小包子使劲点头,如果不是因着杨兼刚才没有离开,他恐怕都要被这个奶香十足的小包子忽悠过去了。

    杨兼把小包子放下来,抱起那两摞文书,说:“乖儿子,父父要继续去处理公务了,你乖乖的。”

    “好——”小包子又拉了一个奶里奶气的长音,坐在床上,两条小腿儿沾不到地,晃来晃去,百分之百乖巧的模样。

    杨兼抱着文书走出营帐,全都带回幕府大营去,宇文会正好批看完今日的文书,累的腰酸背疼,趴在案几上正在给自己捶腰,看到杨兼走进来,抱怨的说:“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我刚好全都批看完了,你这是攒了多久的文书啊。”

    宇文会抱怨着,抬头一看,杨兼根本没有搭理自己,拿着一份粮草的文书,面露“诡异”微笑,也不知在笑甚么。

    宇文会只觉后背发毛,但很是好奇,便探头看了一眼,杨兼所持的就是普通的粮草文书,每个月都会到三次,汇报粮草的用量安排等等,没甚么新鲜的,反而是一些数字闹得脑袋都大了。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迟疑的说:“这份文书,很……好笑么?”

    杨兼挑了挑眉,说:“有趣儿。”

    宇文会更加迷茫了,有趣儿?杨兼平日里最不喜欢这些带数字的文书,怎么会有趣儿?有趣儿的把文书都交给自己批看?

    宇文会可不知道,杨兼所说的有趣儿,并非粮草文书,而是杨兼他的便宜儿子……

    卫国公宇文直身为使者,被小皇帝宇文邕派来犒赏三军,大家心知肚明,小皇帝宇文邕明面上派遣宇文直来嘉奖,其实背地里必然是让宇文直来分散杨兼的兵马。

    毕竟杨兼现在手头上三万来人,小四万兵马,这可是个大数目。每个柱国手中八千兵马,每个大将军手中四千兵马,杨兼不过一个“区区”镇军将军而已,连镇军大将军都不算,手中握着这么多兵马,小皇帝能不心急么?宇文直也心急啊!

    杨兼知道,这次宇文直过来,绝对没安好心,他怎么能让宇文直如愿呢?

    尉迟佑耆听说世子找自己,当即放下手头的活计,第一时间来到杨兼的主将营帐,抱拳说:“世子!”

    杨兼笑眯眯的对尉迟佑耆招手,说:“小玉米,过来坐。”

    小包子正趴在案几边,小肉手里抱着一只炸糕,砸砸砸啃得香甜。继枣花糕之后,杨兼又做了炸糕给小包子食,小包子就喜欢食这种带馅儿的甜食。

    炸糕和枣花糕不同,枣花糕酥皮层次分明,枣泥内馅枣香清甜,这炸糕乃是油炸而成,外皮是软糯可口却不粘牙的糯米面,内馅里包裹着香甜却不腻人的豆沙馅。值得一提的是,小包子有个“怪癖”,他虽喜欢吃馅料,但是却不喜欢吃太多馅料,别人吃炸糕和甜点,都讲究薄皮大馅,小包子不然,偏偏喜欢和别人反着来,炸糕的皮一定要厚,一口咬下去,软糯的口感要充盈,豆沙馅不能太多,点到为止,能够让焦香的外皮充分融合甜味便可,太多便腻口了。

    小包子口味“刁钻”,实在难以伺候,杨兼反复实践了好几次,才做出了让便宜儿子十足满意的“厚皮不大馅”的豆沙炸糕来。

    小包子津津有味的吃着炸糕,杨兼则是在一边投喂,还做了奶茶,小包子食几口炸糕,杨兼举着杯子喂过前去,让小包子喝一口奶茶,那待遇,简直是神仙级别。

    尉迟佑耆走过去,依言坐下来。

    杨兼便说:“小玉米,你也听说了罢,明日宇文直便会抵达潼关。”

    尉迟佑耆自然听说了,提到宇文直,尉迟佑耆眯了眯眼目,他素来都是冷着脸,没有表情的模样,这会子眯起眼目,还有些清冷。

    杨兼给儿子擦了擦油油的小嘴巴,继续说:“兼问你,你想不想……报复宇文直?”

    宇文直仗着是从龙皇弟,便一直对庶出的尉迟佑耆羞辱打压,多番在众人面前辱骂,甚至上手殴打尉迟佑耆,当时的尉迟佑耆根本不知反抗,所以便任他欺负了去。

    这会子的尉迟佑耆可不一样,毕竟有人撑腰了。

    尉迟佑耆稍微有些迟疑,说:“可是……宇文直乃是钦差,会不会给世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兼摆摆手,说:“小玉米,人要懂得为自己而活,兼就问你,想,还是不想?”

    尉迟佑耆收敛了一下脸色,眼睛里越发的明亮起来,点头说:“想!”

    杨兼笑着说:“这就乖了,小玉米,报仇的时候……到了。”

    宇文直身为小皇帝亲自派遣的使者,带着一堆好酒好肉,不敢丝毫怠慢的赶到潼关,他这趟来事关重大,是奉命来收杨兼的军权的,一万先锋兵权要收回去,潼关军的兵权也要收回去,只留给杨兼俘虏的兵权。

    宇文直想到这里,嗓子越发的干涩起来,总觉得事情不可能太顺利,毕竟……杨兼来潼关“送死”,可是自己大力举荐的,宇文直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潼关大营尽在眼前,宇文直令人加快脚程,很快便来到了潼关营门口,他立刻翻身下马,但是并未看到迎接使者的队伍。

    宇文直有些奇怪,朝廷派出使者,还是犒赏三军,名头多么好听,杨兼竟然没有派人来迎接?就算他自己不亲自来迎接,总要派副手来迎接罢?宇文直就知道,杨建不会亲自来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宇文会、宇文宪,就连尉迟佑耆都没来,大营前面空荡荡的,只有戍守的士兵列队整齐。

    “来者何人!?”

    “甚么人!?好大的胆子,擅闯潼关大营!?”

    宇文直连忙说:“误会误会,我等乃是人主派遣而来犒赏三军的使者!”

    “使者?”

    哪知道戍守的士兵下一刻“啐!”的一声,一口浓痰直接吐在宇文直的衣袍上,那浓痰还有些发绿,必然是因着天气炎热,有点干燥,所以上火所致,好不浓稠,顺着宇文直的衣袍一点点,拖泥带水的往下滑,恶心的宇文直差点直接吐出来。

    宇文直气的浑身打飐儿,指着那士兵说:“你……你……你……”

    “你甚么你!?”士兵呵斥说:“朝廷的使者明日才到,你们这些狂人,胆敢诓骗到军营来?!”

    “甚么!?”宇文直懵了,说:“今日!今日到,怎么会是明日呢!?文书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今日到今日到,不信你自己看……”

    宇文直说着,把文书拿过去,哪知道戍守的士兵根本看也不看,啪一声直接打掉文书,还用脚踩了踩,说:“老子又不识字,看你屁股看!”

    宇文直气的双眼圆睁,似乎是被士兵粗鲁的言辞给气煞了,士兵继续又说:“谎称使者,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来人,抓起来!”

    士兵一声令下,立刻从军营中涌出一个小队,哗啦一声散开,瞬间将宇文直包围在中间。

    “误会!误会……”宇文直慌了,赶忙说:“真的是误会,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使团,不是假冒的!有文书为凭,还盖着……”大印……

    宇文直的话一句没说完,“哎呦”一声,直接被士兵一脚踹中膝盖弯,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这还不算完,后背挨了一脚,扑倒在地,来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宇文直胡乱的吐着,士兵已经将他押解起来,拽起来便走。

    “不知天高地厚的庸狗!敢冒充朝廷使者,抓起来,关进牢狱!”

    宇文直被拖拽在地上,扯着脖子大喊:“我是使者!我是使者!”

    “使者?呸!老子看你就是屎!”

    “我乃堂堂卫国公!我是使者!叫你们主将出来,我要见你们的主将!”宇文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哪知道士兵却说:“我们主将日理万机,劳心劳力,昨儿个里看了一夜的文书,今日天亮才睡下,怎么可能因着你这个狂徒,便打扰了主将的安歇?带下去!”

    士兵拖拽着宇文直,在营地的土路上蹭出一条灰扑扑的痕迹,往牢狱而去,宇文直一路大吼挣扎,突然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甚么熟人,立刻大喊着:“尉迟佑耆!!尉迟佑耆!”

    原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负责练兵,一大早便起了,他素来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会子已经练兵完毕,正好从武场回来,便听到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宇文直看到了尉迟佑耆,连连大喊:“尉迟佑耆!!”

    他见尉迟佑耆不理会自己,便换了喊法:“尉迟郎主!!尉迟将军——”

    尉迟佑耆装作没听见的模样,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纵使宇文直喊破喉咙,尉迟佑耆该没听见还是没听见。

    “尉迟将军——是我啊——宇文直!我是朝廷派来的使者!误会啊——”

    尉迟佑耆听着宇文直狼狈的喊话,一贯清冷不苟言笑的面容,差点子没忍住笑出来,世子说得对,人为自己活的时候,才十足痛快。

    尉迟佑耆故意不理他,士兵被喊得耳朵都要聋了,有些不确定,便停了下来,对尉迟佑耆说:“将军,这是您认识的人么?”

    尉迟佑耆面无表情的盯着宇文直,宇文直立刻认亲:“尉迟郎主!尉迟将军,是我啊!我是宇文直,卫国公,咱们……咱们前不久还将见过呢,在京兆,您不记得了?我与郎主的父亲蜀国公,那是忘年之交!忘年之交……”

    尉迟佑耆上下打量了两眼宇文直,好像在打量一块猪肉,宇文直身上滚的都是灰土,鬓发染成了土黄色,胸口还粘合着一块浓痰,浓痰外面裹着一层灰,那模样当真是不能再狼狈。

    就这样打量了一遭之后,尉迟佑耆才冷冷的说:“眼生。”

    “眼……”眼生?!

    宇文直立刻大吼起来,士兵一听,果然是假冒的,立刻押解着宇文直往牢狱去,口中骂咧咧的说:“我说你是一坨屎,你还诡辩,使者?呸,你就是一坨屎!走,押进去!”

    杨兼虽然身在主将营帐,但是别说,宇文直的大嗓门太洪亮了,杨兼想要懒床都不行,完完全全被吵醒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含糊的说:“烦……继续……睡……”

    杨广:“……”

    杨兼故意没有去理会关押在牢狱之中的宇文直,等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这才慢条斯理的起身,准备和尉迟佑耆一并子去牢狱,亲自把宇文直提出来。

    再怎么说,宇文直都是朝廷派来的使者,装傻充愣也要有个限度,总不能让他一直蹲在牢狱里自生自灭罢?

    杨兼带着尉迟佑耆来到牢狱,一进去,便听到宇文直的喊声:“我……是……卫国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你们主将——”

    “嗤……”尉迟佑耆实在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连忙咳嗽了一声,把笑容收敛住。

    杨兼挑了挑眉,说:“果然笑起来很好看,平日里便该多笑一笑,不过咱们这会子进去,兼劝你还是把笑容收一收。”

    两个人走进牢狱,杨兼的脸面登时挂上浮夸的震撼,趋步上前,说:“卫国公?卫国公您这是怎么了?”

    宇文直喊了一夜,压根儿没有人搭理他,这会子突然看到了杨兼,差点喜极而泣,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抓着牢房的栅栏使劲的摇晃,说:“将军!镇军将军!世子!是我啊,我是宇文直!快放我出去!”

    杨兼脸上一板,说:“谁啊!这是谁啊,怎么把卫国公当成犯人,关进牢狱了?还给卫国公吃泔水!”

    他说着看了眼角落,牢房地上摆了一只饭碗,里面黑漆漆的一坨,散发着异味儿。

    说到泔水二字,宇文直脸上变色,差点吐出来,连忙大喊着:“对对对,我是卫国公,将军您认出我来了,快……快放我出去!”

    杨兼摆摆手,教训也教训够了,便说:“快,放卫国公出来,怎么如此不小心,卫国公还能认错?”

    宇文直从牢狱出来,浑身都是灰土和臭味,他迈前一步,杨兼和尉迟佑耆下意识全都后退两步,虽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洁癖,但不得不说,宇文直当真太臭了……

    杨兼没甚么诚意的笑着说:“当真不好意思,朝廷派给我们的文书有误,士兵们还以为使者今日才到,因此将卫国公当成了细作关押起来,这些将士们啊,也是谨慎起见,毕竟齐贼狡诈,谁知道会耍出甚么诡计呢?恕不知者无罪,卫国公如此大度,应该不会和区区小兵计较罢?”

    宇文直的话头都被堵住了,那一口痰还挂在胸口呢,只能强忍下来,他的目光刀子一样片向尉迟佑耆,说:“不知者无罪,但是尉迟佑耆呢?!我昨日里向他呼救,尉迟佑耆竟然说我面生!”

    杨兼抚掌说:“兼就说啊,卫国公您这是……胖了!”

    “胖……胖了?”宇文直不知杨兼为何会说起这个,当即都懵了。

    却听杨兼继续说:“怪不得尉迟将军觉得您面生呢,胖了,对就是胖了,小玉米你说是不是?”

    尉迟佑耆忍着笑意,一张清秀的面目都给憋红了,应和着杨兼点头,说:“对,咳……胖了,卑将一时没能认出来,实在有罪。”

    杨兼和尉迟佑耆一唱一和的,气的宇文直翻白眼,但是他也没有法子,谁让杨兼振振有词呢?

    且他是来收兵权的,这会子兵权还握在杨兼手里,宇文直也不能发火,也不能翻脸,强自忍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说:“无妨……无妨,大家伙儿都是自己人,无妨的,不碍事。”

    杨兼摘下腰扇扇了扇风,似乎是嫌弃宇文直身上的臭味儿,说:“要不……卫国公您先去洗漱洗漱,打理打理?兼特意为卫国公设下了接风宴,给使者接风洗尘。”

    宇文直也觉得自己臭死了,他乃是从龙皇弟,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还要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胸口都要被怒气撑炸了,偏偏还要忍气吞声,说:“多谢将军费心,多谢将军费心啊!”

    “不谢不谢,”杨兼摆手,说:“卫国公,请。”

    杨兼带着尉迟佑耆戏弄了宇文直,便吩咐仆役摆下宴席,宇文直总归是朝廷派来的人,而且还带了不少粮饷和酒肉,总要做做样子,欢迎一番。

    宴席的格调并不高,也就是普普通通。宇文直换好了衣裳来到宴席上一看,排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杨兼显然没把自己这个卫国公当一回事,但他也不好发作,只能生闷气。

    杨兼等人前后脚来到宴席营帐,杨兼笑着说:“今日卫国公大驾潼关,不过这潼关偏僻,又常年被齐贼骚扰,因此没甚么可口的吃食,那是万万比不得京兆长安的,还请卫国公不要嫌弃。”

    杨兼都把话头儿给堵死了,宇文直也不好再说甚么,干笑着说:“无妨无妨。”

    杨兼抬手说:“传膳罢。”

    很快,仆役们端着膳食入内,将膳食摆在众人的案几上。

    因着是分餐制,所以每人一份,宇文直低头一看案几,登时大怒起来,已经忍无可忍,那案几上,分明摆着一只没有甚么肉的鸡架子!

    宇文直乃是堂堂使者,杨兼竟然给他吃鸡架子,气的宇文直再难忍受,当场发作,“嘭!!”狠狠一拍案几,说:“镇军将军,我乃卫国公,朝廷亲封的使者,前来犒赏三军,你这是甚么意思?给我食鸡骨头?!我代表的乃是朝廷的威严,乃是人主的威严,镇军将军,你们这也欺人太甚了罢!”

    杨兼一看,一反常态,态度很软的一打叠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宇文直冷笑一声说:“对不住?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

    宇文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杨兼笑着说:“当真对不住,这烤鸡架子,不是给使者你食的,是我们食的。”

    “你……”宇文直诧异的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杨兼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摆了摆手,说:“怎么回事?如何把兼烤制的香酥鸡架放错了案几?快摆回来。”

    “是是是。”仆役赶紧把鸡架子从宇文直的案几上端下来,换上一承槃的鸡肉,那是满满的鸡肉,一点子骨头也没有。

    宇文直傻了眼,奇怪的看着杨兼,杨兼当真要自己啃鸡骨头?

    不只是杨兼,宇文直放眼看过去,其他人的案几上,齐国公宇文宪、骠骑大将军宇文会、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等等,就连小包子杨广面前也摆了一只鸡架子,唯独自己案几上是满满的鸡肉。

    难道……

    潼关穷的只能食鸡架子了么?

    在宇文直瞠目结舌的目光下,众人开始用膳,小包子抱起香烤鸡架,砸砸砸开始啃,那动作又是斯文,又是食欲满满,鸡架先油炸后火烤的香味儿真不是吹的,飘散开来,虽没多少肉,但比吃鸡肉要满足得多。

    “好粗好粗!”小包子嘴里嘟囔着。

    齐国公宇文宪举止雅致,竟也开始上手掰鸡架,用杨兼的话说,这鸡架还是用手抓着吃有滋味儿,太文雅了,反而失去了鸡架子的精髓。

    更别说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了,宇文会大口大口的撕扯着鸡架,食的那是油光满面,口中说着:“我老早就想食这一口了,唉,该早做的,果然好吃啊!美味,人间美味!让我吃这鸡架,我能吃上足足一年都不腻歪的!”

    宇文直怔愣了良久良久,绝对是唬自己的,否则鸡架怎么能如此美味?那只不过是鸡骨头啊,但是旁人都放弃了鸡肉,转而去食鸡架子,这让宇文直又十足的奇怪,到底是他们傻,还是自己傻?

    宇文直便在一片对鸡架子的赞美声中,咳嗽了一声,准备开始正题,说:“镇军将军,其实这……这次我前来,有一件事情,还要与将军商量商量。”

    “哦?”杨兼抛出了一个疑问音,说:“卫国公要商量的,一定是好事儿啊。你看,这前些日子,多亏了卫国公的举荐,兼才能从五命一跃成为八命镇军将军,如今这立了军功,手握大军三万有余,这回到了朝廷里,怕是要升职大将军了,可全都是卫国公您的举荐功劳啊!”

    宇文直的脸皮蹦了蹦,无错,杨兼说的无错,都是自己的功劳,如果不是自己多事儿举荐了杨兼,也不会让杨兼手握重兵,这会子自己也不需要跑到潼关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受苦。

    宇文直干笑两声,抑制着心中的怒火,不得不陪笑说:“其实……其实是这样儿的,这最近呢,西面的吐谷浑犯境,一直不是很消停,朝廷中兵马又吃紧,人主十分为难,因此想请大将军将一万先锋拨出来,我带回朝廷中,堵住西面的窟窿,也免得吐谷浑不知天高地厚。”

    杨兼没说话,专心拆着自己的鸡架子。

    宇文直的笑容越发干涩,尴尬的又说:“还……还有那……那甚么,镇军将军之后还要北进包围晋阳,所以……所以必然顾不上潼关守卫,人主也怕镇军将军太过劳心劳力,所以让我来领了潼关守军,继续戍卫潼关,也好斩断镇军将军的后顾之忧,令镇军将军高枕无忧的与齐贼打仗。”

    “这样啊……”杨兼幽幽的叹了一声,说:“卫国公,您不觉得……您说的可不是一件事么?”

    宇文直:“……”

    宇文直说的当然可不是一件事,他一方面要拿回杨兼的一万先锋,另外一方面还要拿走潼关驻军,这是两股力量,两股兵马,自然不是一回事,但是哪个也不能耽误。

    宇文会冷笑一声,说:“卫国公,潼关军和一万先锋都领走了,我们用甚么去打仗?赤手空拳齐贼就能投降吗?”

    宇文直说:“大将军稍安勿躁,这不是还有一万五千的齐贼俘虏么?人数众多,正好……正好适合打仗啊。”

    宇文会又是冷笑一声,说:“用齐人俘虏去打齐人,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兼刚刚俘虏了这些兵马,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归顺,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还要用这些俘虏去打自己人,那更是不可能。

    就在此时,杨兼抬起手来,示意宇文会不要多说,他长身而立,从席间站了起来,走到宇文直面前,端着一只羽觞耳杯,似乎是要敬酒,但是那架势,宇文直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来踢馆的,不由有些惧怕。

    杨兼面容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说:“这有酒有肉,不如……我们来赢个彩头如何?”

    “彩头?”宇文直奇怪的说。

    杨兼说:“今儿个本将军欢心,不如这样,你想要一万先锋,无妨,你想要潼关驻军,也无妨,只要你能赢过兼,想要多少,兼都如数奉陪,如何?”

    宇文直听杨兼如此大度,越听越觉得有诈,试探的说:“不知……镇军将军说的,是怎么个赢法?”

    杨兼思考了一下,说:“不如……就比理膳罢?谁理膳好食,便是赢了。”

    “不可不可!”宇文直噌的站起身来,摆手说:“不可不可!决计不可,谁不知镇军将军理膳那是一把好手,日前还做过主膳中大夫,就连突厥人都赞叹将军的手艺,将军岂能……拿自己的长处,比旁人的短板呢?”

    “嗯……”杨兼点点头,上下审视着宇文直,说:“兼第一次遇到承认自己短的人。”

    宇文直:“……”

    杨兼大度的摆摆手,说:“也罢,这关乎兵权一事,稳妥点也好,那便不比理膳,比一比……带兵?”

    “带兵?”宇文直奇怪的看向杨兼。

    杨兼说:“咱们就比一比,谁先到达晋阳,如何?先抵达晋阳者赢,后抵达晋阳者败,只要卫国公赢了,无论是一万先锋,还是潼关军,都归卫国公所有,倘或是兼赢了……”

    杨兼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宇文直眼眸微微一动,虽然心动,但觉不太稳妥,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杨兼似乎知道宇文直怎么想的,又抛出一个诱饵,说:“这样罢,兼拨给卫国公四千兵马,还让卫国公先行二日,如何?”

    “四千兵马?”宇文直比了一个四,又比了一个二,说:“还让我先行两日?”

    杨兼信誓旦旦的点头,说:“正是如此。”

    宇文会一听,着急了,潼关距离晋阳也不算远,四千人马都等于一个大将军的格局了,还让宇文直先行两日,宇文直岂不是稳赢了?这不是把自己到手的兵马拱手让人么?

    宇文会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刻站起身来说:“不行!”

    杨兼挥挥手,不让宇文会说话,对宇文直说:“如何,卫国公以为呢?”

    这可是稳赢的好事儿,宇文会又着急拒绝,宇文直生怕宇文会捣乱,一时脑袋发热,一拍案几说:“好!”

    “爽快。”杨兼笑着举杯,说:“那兼敬卫国公。”

    宇文直暗自思量着,虽然自己只有四千人马,比杨兼手上的兵马少得多,但是总归这个数额不少,也不怕杨兼捣乱,而且先行两日,四千人马快马加鞭的急行军,怎么也能把杨兼甩下了,绝对出不得错,这个局面,自己稳赢!

    宇文直生怕杨兼反悔,说:“镇军将军,一言为定,说好了两日,将军可不能带兵先行。”

    “你放心好了,”杨兼说:“为了公平起见,你可以派亲信驻扎在我军之中,相对的,兼也会派人到卫国公的军中。”

    这说法合情合理,宇文直便点点头,说:“好的很。”

    杨兼对齐国公宇文宪说:“齐国公素来稳重,便跟随卫国公先行两日,如何?”

    宇文宪看向杨兼,总觉得杨兼话里有话,他不像宇文会那么莽撞,凡事都会先思量,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宇文直觉得自己讨到了便宜,只是抵达晋阳而已,又没说进入晋阳,只要自己抵达晋阳就可以收回两万多兵马,何乐而不为呢?

    一场酒宴,宇文直吃得是最欢心,食到了鸡肉,旁人啃得都是鸡架子,还达成了一个必定会赢的赌约,心情爽快得很,难免多饮了两杯,宴席散去之时,已经醉醺醺的打晃。

    宇文直还叮嘱杨兼,醉醺醺的说:“镇军将军记得……记得自己的承诺,让我先行两日,绝对……绝对不能先走!”

    杨兼笑得一脸无所谓,说:“请卫国公放心便是,卫国公的亲信不是跟在军中?况且大将军的兄长宇文郎主还有伤在身,我们也走不快的。”

    宇文直这才放心,被人搀扶着,七拐八拐的回了自己的营帐,闷头睡大觉去了。

    宇文直离开,杨兼便打算抱着便宜儿子也回去歇息,宇文会大步走过来,气势汹汹的挡着杨兼的去路,说:“你到底是个怎么想法?!”

    杨兼见他一副要打架的模样,笑着说:“甚么想法?”

    “宇文直啊!”宇文会差点跳脚,说:“你拨给宇文直四千兵马,都赶上我这个大将军了,还让他先行两日,到底怎么个想法!你是诚心想输啊!”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有人说:“弟亲,不要着急,镇军将军必然有自己的法子。”

    宇文会回头一看,是宇文胄来了,必然也是听说了赌约的事情,宇文会立刻走过去,扶着宇文胄说:“兄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应该早些歇息才是的。”

    宇文胄笑了笑,说:“我也是听说了赌约的事情,因此前来看看热闹,老是在营帐里歇息,都快长毛了。”

    宇文会低声嘟囔着:“都不知道甚么想法,就相信他有法子……”

    杨兼说:“大将军嘟囔甚么呢,兼就是有法子。”

    杨兼神秘一笑,说:“这一场赌约,看似是兼吃亏,但是二位想想看,咱们刚刚破获了大量的齐军,又把大补酒送回了齐人的邺城,齐人一定把咱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严防死守,是也不是?”

    大补酒……

    说到大补酒,宇文会便头皮发麻。

    的确如此,杨兼扬名立万,最害怕他的人一定是齐人,现在齐军对杨兼是严防死守,之后往前推进肯定困难重重。

    杨兼继续说:“兼拨给宇文直四千兵马,这人数不多不少,声势也足够浩大了,又急于赶路,齐人必定会发现他们……”

    “你的意思是……”宇文会恍然大悟说:“让宇文直去当靶子?”

    杨兼点点头,说:“正是如此,我们要进入晋阳,总要有人在前开路。有宇文直给咱们开路,后面的路,岂不是平趟?而且还便宜得紧,堵住了宇文直的嘴。”

    宇文会咂咂嘴,说:“原来你这么阴险,我险些被你骗了去,可惜可惜,可惜了那跟着宇文直的四千将士啊,宇文直能会甚么,怕不是要白白断送了去?”

    杨兼说:“这点子你放心,兼就是估计到这点,特意让稳重老成的齐国公跟随队伍。”

    宇文会当即笑起来,说:“是了是了,还有齐国公,你可真是好手段,能利用便利用。”

    杨兼“谦虚”的笑了笑,说:“都是为朝廷尽忠。”

    第二日一大早,宇文直还没酒醒,拖着疲惫的身躯,却硬生生爬了起来,不为旁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第一个赶到晋阳,把这两万多人马握在手里。

    一大早上的,杨兼还没起身,朦胧之间便听到“踏踏踏”马蹄声大作,显然是宇文直慌慌张张的带着兵马离开大营的声音,杨兼翻了个身,继续睡……

    杨兼说话守信,说让宇文直先行两日,便是两日,两日之后,宇文直都跑出老远了,他们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儿的整顿军营,派遣了潼关驻军驻扎在原地,自己带着余下的兵马开始赶路。

    宇文会虽然知道杨兼有安排,但这一路上赶路太悠闲了,他们从潼关出发,打算与突厥汇合,下一站目的地乃是延州。

    路途不算太远,一路上像是游山顽水一般,宇文会实在忍不住了,便对杨兼说:“咱们不用走快一些?”

    杨兼清闲的说:“你兄长有伤在身,骨折的地方还没愈合,走快一些万一颠簸了怎么办?”

    “也是……”宇文会挠了挠头,说:“可……可咱们速度太慢了,如此行军下去,宇文直本就先行了两日,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延州,渡水前往晋阳了!”

    在地理位置上,北齐的延州和北周的晋州遥遥相对,隔着黄河,延州和晋州对立在东西两侧,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延州一直以来都是北周威慑北齐的存在,朝廷在延州还专门设立了延州总管府,总领延州事务。

    从延州渡河过去不远,那便是晋阳,所以宇文会着急也不无道理。

    杨兼一点子也不着急,说:“等着看罢,渡河是那么好渡的么?宇文直一定翻车,不,是翻船……”

    那可是黄河,延州和晋阳都有天险著称,很巧的是,这两个城池全都属于易守难攻的类型,这个年代想要度过黄河打仗,要不然就是划船过去,要不然就是筑桥过去,筑桥的工程实在太过浩大,宇文直耗不起,自然只能选择划船过去。

    就算宇文直到了河边上,他也会被拦住,所以杨兼一点子也不着急,闲庭信步,说:“慢慢走,不着急。”

    如同杨兼所预料的那样,宇文直带兵冲向延州,这一路上被齐人阻击了好几次。先是被落雕都督斛律光阻击,又是被后世北齐三贵之一的韩凤阻击,一路上艰难前行,差点变成了箭靶子,若不是还有宇文宪坐镇,这会子四千兵马恐怕都要沦陷了。

    宇文直在前面发光发热,遮风挡雨,杨兼一行人悠悠闲闲,终于来到了延州总管府。

    如今坐镇延州总管府的大总管,乃是八大柱国之一李弼的弟弟——李檦。

    如今的李檦已经是一员老将,不过北周的朝廷最不缺的就是老将,李檦那是老当益壮。

    史料上记载,这个李檦身长不盈五尺,虽然每个朝代的计量并不一样,但是换算下来,北周时代的五尺应该不足一米五,大抵一米四八左右。

    李檦身材矮小,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嘲笑李檦,他生性果干,胆气十足,着实令人敬畏。

    如今李檦便坐镇在延州,任职延州大总管,统领延州事物。

    杨兼等人来到延州,早先已经通知过延州当地,但是一进入延州,并未看到任何延州的官员前来相迎,宇文会便奇怪的说:“延州的谱子也太大了。”

    杨兼并不当一回事儿,没人迎接也没甚么关系,便驻扎好军队,然后带着众人往延州总管府而去。

    他们进入总管府,这会儿可看到了李檦,虽杨兼不认识李檦,但是李檦一走出来,杨兼一眼便认了出来,因着李檦的身材真的不高。

    李檦胡子花白,看到他们态度不甚友好,显然对他们有意见,态度冷冷的说:“镇军将军与大将军来迟了,卫国公早就渡河而去了,看来你们这场赌约,是卫国公赢了。”

    “甚么?”宇文会沉不住气,说:“宇文直……渡河而去了?”

    李檦说:“可不是么?军机不可延误,谁像二位将军这样,慢条斯理儿的行军?卫国公今儿个一早便出发渡河去了,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对岸,老夫看你们是追不上了,趁早放弃罢!”

    李檦显然看不上杨兼和宇文会。

    一来杨兼是个毛头小子,初出茅庐便被传的神乎其神,李檦这个老将是实打实一步步走上来的,所以不信这个邪乎,不相信杨兼的本事儿。这二来嘛,也是因着宇文会,旁人都传说宇文会是拼爹上位,李檦对这种靠爹上位的贵胄子弟没甚么好感。

    加之卫国公火急火燎的渡河,他们却“散漫懈怠”,李檦更觉得这二人难成大器。

    李檦说:“倘或二位将军这会子追上去,可能输的还不算太难堪……”

    他的话说到这里,却听到“报——!!”的声音,延州将士快速冲进来,大喊着:“将军!卫国公……卫国公的队伍遭受稽胡袭击!折返回来了!”

    “甚么!?”李檦还在挖苦,竟然现场被打脸,吃了一惊,他以为宇文直这会子早就到了对岸,哪知道竟然折返回来了。

    话音一落,便听得哎呦哎呦的惨叫声,一个落魄的人影冲进来,不是卫国公宇文直还能是谁?!

    宇文直像是落汤鸡一样,浑身湿透了,带着一身的泥泞,介胄染了水,沉重无比,拖拽着便进了延州总管府,一路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宇文直狼狈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杨兼,震惊的脚下不稳,“咕咚——”一声栽在地上,与此同时,脑袋顶上的头盔滚了下来,众人立时便看到了宇文直的头发。

    宇文直好端端的离开延州总管府,只是渡了个河,不止浑身湿透了,他的头发还……秃了。

    秃了好大一片,半边都给削没了,另外半边还打卷儿,一看就是火烧的。

    “哈哈哈!”宇文会当时就笑了出来,还有尉迟佑耆,尉迟佑耆和宇文直早有嫌隙,看到宇文直如今这个模样,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宇文直被笑得心直慌,连忙捡起地上的湿头盔,又盖在头上。

    李檦吃惊的说:“卫、卫国公,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直惊恐的说:“稽胡人!是稽胡这群刁民!”

    宇文直气的语无伦次,还是齐国公宇文宪从外面走进来,解释说:“稽胡人投靠了齐贼,在水上偷袭了我们,我军不擅长水战,当时风浪又大,因此毫无还手之力,舟师全都翻下水去,幸而没有甚么人员伤亡。”

    稽胡,是匈奴的一种,不过也有说是山戎人和赤狄人的后裔。稽胡发展缓慢,到了如今,其实大抵已经被灭掉了,但是有一些稽胡幸存下来,生存在东西的夹缝山谷之间,也就是生存在北周和北齐的管辖之中。

    北周和北齐都靠着天险,他们仰仗天险互相制衡,这些稽胡人十分擅长水战,常年居住在黄河边上,还有山谷之中,一直都是延州总管府头疼的存在,屡禁不绝,怎么打都顽强滋生。

    齐人被杨兼打怕了,稽胡这个时候便联络到了北齐,杨兼的队伍和突厥汇合,一定会从延州渡河来攻打晋阳,稽胡正好生存在这附近的山谷之中,熟悉地形,而且擅长舟师作战,只要杨兼的队伍无法渡过河水,便无法对晋阳产生威胁。

    北齐别无选择,立刻与稽胡合作,一同打击杨兼的军队。

    宇文直带领着四千人马,浩浩荡荡的渡水,稽胡人一看,还以为是杨兼的兵马,于是立刻行动起来,将宇文直的船只全都掀翻,幸而宇文宪果断机智,下令全军撤退,否则稽胡人冲上来,便是全军覆没的节奏。

    宇文直面子不好看,硬着头皮说:“稽胡欺人太甚!这些贱民蛮夷!!李檦,你身为延州大总管,怎可放任这些贱民猖獗!?”

    李檦本是看不上杨兼和宇文会的,觉得他们不成才,反而是卫国公宇文直有一股子冲劲儿,哪知道如今一看,卫国公宇文直哪里是有冲劲儿,分明是傻劲儿!

    这会子还责怪上自己了?李檦可是个老将,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冷笑一声,说:“卫国公技不如人,还赖起了旁人?”

    宇文直脸皮又疼,心窍又疼,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比杨兼先一步抵达延州,紧赶慢赶渡河,这会子却无功而返,而且落得一身狼狈,头发没了,兵马落空了,宇文直能不疼呢?

    宇文直气的面色涨红,看到跟在杨兼身边的小包子杨广,立刻把怒火全都洒在“软柿子”身上,“嘭!!”一脚踹过去。

    杨广反应迅速,一步闪开,虽然十足灵活,没有被实在的踹到,但是小袍子上被碰了一个泥印。

    杨广素来便有洁癖,眼看着雪白的小袍子上印了一个泥印儿,冷冷的瞪了宇文直一眼,随即眼眸一动,转头扎进杨兼怀里,装作呜呜的哭泣,嘴里撒娇说:“呜呜呜父父!疼疼!呜呜……欺负窝……”

    杨广牟足了劲儿撒娇,他知道自己一哭,杨兼绝对心疼,这样就可以假借杨兼的手报复宇文直。

    杨兼看到宇文直踹自己的便宜儿子,立刻眯起眼目,但是下一刻眼眸一转,也来了主意,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小包子,想发现小包子的端倪,如今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小包子。

    于是杨兼一反常态,这个护犊子的父父竟然没有帮着儿子报仇,只是哄着小包子说:“乖,我儿不哭,没事没事,回去父父给你换件新衣裳。”

    杨广心中暗暗吃惊,杨兼竟然没有帮助自己报复宇文直,难道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广可是不吃亏的主儿,脸色阴霾的偷偷盯着宇文直,看来这笔账,只能自己算了。

    杨兼发现小包子的眼神,不动声色,抱着小包子进了总管府下榻的房舍,拿出一件干净的小衣裳给他换上,说:“乖儿子,一会子父父要去河边巡视一圈,看看稽胡的动向,儿子乖乖在府中,食一些炸糕,睡个午觉,好不好?”

    “好——!”小包子装作乖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杨兼怀疑了,还奶声奶气,特别乖巧的答应。

    粘人的把头靠在杨兼怀里蹭了蹭,小头发都蹭出静电来了,摆出一个天真无暇的表情,说:“父父,稽呼是甚么鸭?”

    杨广如何能不知道稽胡是甚么?他上辈子也围剿过稽胡的残兵,其实心里很清楚,但为了尽职尽责的扮演一个“无知”的小娃儿,自然要问了。

    杨兼笑着说:“稽胡啊,我儿还太小,长大以后便知道了。”

    杨兼安抚了小包子,给他拿来豆沙馅的炸糕当点心吃,便假意离开去河边看看,实则出了门,没有走远便绕了回来,想要看看便宜儿子的反应。

    果不其然,杨广并没有让杨兼失望。

    杨广的性子便是有仇必报,记仇的很,让他吃亏是万万不能的,等杨兼离开之后,杨广立刻翻身从床上跳下来。

    小包子歪歪扭扭的跑到案几边上,晃着小屁股坐下,一只手抓了承槃中的炸糕往嘴里塞,砸砸砸的啃着炸糕酥脆香软的外皮,另外一只手抓起毛笔来,展平一张蜜香纸,也不知在写甚么。

    杨广自是在写信。

    杨广知道,宇文直眼下是领兵无望了,彻彻底底的输了赌约,兵马又在杨兼的手上,也无法硬碰硬,所以想要抢走兵权,只剩下一个法子,那便是——搜集杨兼的罪证。

    如果宇文直能搜集到杨兼的罪证,无论是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亦或者通敌卖国,只要是罪证,能让杨兼下狱,那么宇文直还是能领到兵马的。

    杨广唇角一挑,好得很,那朕便送你一个罪证。

    杨广正在写的书信,竟是模仿兰陵王高长恭的笔记,杨广用兰陵王的口吻写了一封信,信上大抵是说,如果杨兼带着四万兵马投降,可以让杨兼到北齐来做丞相,最后又写了,今日子时详谈,地点是延州河边的一个偏僻之所。

    杨广写罢,油乎乎的小手将毛笔一扔,吹了吹蜜香纸上未干的字迹,自己上赶着送上这封移书,宇文直看到之后绝对欣喜若狂,必定会偷偷去抓杨兼的把柄,如果能逮到北齐兰陵王,那更是大功一件。

    小包子等信上的墨迹干透了,吃完了一只炸糕,仔细的擦了擦小肉手,然后将信件折起来,装进信封里,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屋舍,带着信件神神秘秘的跑了出来。

    杨兼不知他写的是甚么信件,眼看着杨广跑出来,赶紧躲藏在暗处,就见到小包子拿着信件,跑到了宇文直的院落外面,晃来晃去,也不知道在干甚么。

    没一会子,宇文直换好了衣裳从屋舍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小包子,不止如此,小包子手中还拿着甚么东西,见到自己调头便跑。

    宇文直立刻追上去,一把抓住小包子,说:“小崽子!你偷了甚么东西?!”

    “窝没有!窝没有!”小包子假意挣扎着,踢腾着小肉腿儿,好似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奶声奶气的说:“窝……窝没偷东西,不给你看,这是秘密!”

    宇文直一听,秘密?立刻伸手去抢,说:“小崽子!给我!给我!”

    小包子哪里是宇文直的对手,虽然“奋力反抗”,但信件还是被宇文直给抢走了。

    宇文直把小包子丢下,展开信件一看,笑容兴奋又狰狞,喃喃的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要立功了!立功了!”

    和杨广想的一样,宇文直这个人贪心得很,而且自大又狂妄,他看到小包子躲躲藏藏,便觉得书信是真的,宇文直已经在脑海中构思着,自己半夜去抓兰陵王的模样,抓到了北齐的大王,简直是大功一件,而且还能坐实杨兼通敌的罪证,一举铲除杨兼这个心头大患!

    宇文直把信件收起来,揣进自己的袖袍中,还有些狐疑,对杨广说:“小崽子,这信你是哪里拿来的?”

    杨广伪装成一个懵懂小包子,蹙着小眉毛,可可怜怜的说:“门……门口有个大锅锅给窝的,让窝……让窝交给父父,你、你还给窝!还给窝!”

    “喊甚么喊?!”宇文直论起拳头恐吓小包子,说:“再喊打死你!”

    “鸭!”小包子吓得立刻抱头蹲在地上,小肉手护住自己的脑袋,但是因着胳膊短,抱着脑袋的动作格外喜人,圆圆润润的。

    杨广蹲下来,把脸埋得很深,装作害怕,双肩不断颤抖的哭噎着:“呜呜……不要打窝,不要打窝……”

    实则在宇文直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冷酷的浅笑。

    宇文直以为自己讨了便宜,警告杨广说:“小崽子!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你阿爷,倘或告诉了他,我就打死你!”

    “窝……窝怕怕!”小包子抱着头,使劲摇头,说:“窝不说,窝不说,不要……呜呜不要打窝……”

    “快滚!”宇文直以为吓唬住了小包子,把信收好,便让小包子赶紧离开。

    杨广抱头鼠窜,一溜儿烟跑走,离开之后立刻把手放下来,负在身后,闲庭信步的往前走,心中想着,等着罢,看看是谁死……

    杨兼看着小包子做了一串匪夷所思的举动,但因着他不知道信件的内容,而且信件被宇文直收走了,所以杨广具体的用意,杨兼并没有看出来,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当日夜里,子时。

    小包子杨广并没甚么端倪,一副很沉得住气的模样,除了送给宇文直一封信之外,依然还是那个可可爱爱,白白嫩嫩,奶萌无敌的小甜包,于是杨兼多留了一个心眼,让宇文会暗中观察宇文直。

    子夜时分,杨广已经熟睡,打着小呼噜,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室户外面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晃来晃去,杨兼看到那黑影,便悄声从床上摸起来,不吵醒小包子,自己离开了屋舍。

    室户外面那黑影,便是宇文会无疑了。

    宇文会站在窗户外面对杨兼使劲招手,等杨兼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做贼一般说:“宇文直出去了。”

    “出去了?”杨兼说:“去了何处?”

    宇文会说:“我不知道啊,不是你让我盯紧宇文直的么?”

    的确是杨兼让他盯着宇文直,但其实杨兼也不知道宇文直要做甚么,毕竟他也没看到那封信。

    宇文会说:“但有一点子古怪,宇文直是带了亲信出去的,大抵五十来个人,偷偷摸摸的还是从后门走的。”

    五十人?带兵?

    杨兼眯了眯眼睛,说:“越来越有趣儿了。”

    宇文会说:“怎么办,追上么?以防万一,我方才让小玉米去准备兵马了,悄悄的,咱们带六十个人!”

    杨兼瞥了一眼宇文会,说:“大将军也太机智了。”

    宇文会完全没听出杨兼话里有话,还很是自豪,说:“走走,走啊。”

    二人来到后门,果然尉迟佑耆已经在了,抱臂立在门后,看到他们立刻迎上来,说:“世子,兵马点齐了,宇文直往河边去了,而且路线十足偏僻,我已经让亲信追在后面,给咱们留下记号。”

    “好,”杨兼点点头,说:“小玉米做事儿,就是稳妥。”

    宇文会强调说:“还是我稳妥,因着我找了一个稳妥的小玉米来。”

    杨兼:“……”

    尉迟佑耆:“……”

    三个人带着兵马追上去,一路上都有记号,果然十足偏僻,倘或不是跟着地上的记号走,他们必然要迷失了方向。

    宇文会纳闷说:“宇文直这是要去哪里?大半夜的。”

    走了一会子,四周已经非常荒凉,进入了一个偏僻的山谷,延州地形复杂,别说是宇文会和杨兼不熟悉这附近地形,就连延州大总管李檦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偏僻的所在。

    水流之声轰鸣,前面山谷却冒出火光,竟然是有人驻扎在那里,而且看样子人数不少。

    前面跟随的亲信已经停了下来,见到他们立刻迎上来,说:“三位将军,这前面……前面不对劲儿啊,好像是……稽胡人的老巢!”

    “甚么!?”宇文会差点大喊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低声音说:“稽胡的老巢?难道宇文直和稽胡通敌?但……但也不对啊,宇文直的头发都给烧掉了,如果他和稽胡通敌,还会把头发都给烧光么?”

    亲信说:“小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通敌。”

    他们正说话间,便听到前面突然嘈杂起来,有人大喊着:“甚么人!?”

    “抓住他们!!”

    “好像是周师!”

    “打头那个不是卫国公么?!好得很,自己送上门来了!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卫国公宇文直是来“抓奸”的,他对那封信深信不疑,还以为兰陵王约了杨兼子时相见,但是他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是甚么兰陵王。杨广在信上写的地点,并不是一拍脑袋编造出来的,而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过的。

    杨广上辈子曾经带兵围剿稽胡,稽胡驻扎在河边的山谷,十足狡诈,利用地险不断迂回,当时杨广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了稽胡人的老巢。

    杨广信上的地址,便是稽胡人在河边的老巢,宇文直只带了五十亲信就去“围剿”稽胡人的老巢,岂不是有去无回?

    杨广便是打着这个主意,让宇文直自生自灭,一劳永逸,反正是稽胡人杀了他,也不关自己的事儿,这一招借刀杀人极其精妙。

    杨兼听到前面糟乱的声音,赶紧招呼众人躲藏起来,他们带来的人也不多,绝对不能硬碰硬,宇文直看到情况不对,还想逃跑,但是为时已晚,稽胡兵马倾巢出动,直接将宇文直和他的五十亲信全都抓了回去,一个不漏。

    宇文会瞠目结舌,说:“宇文直这是……这是送死去的?”

    尉迟佑耆皱眉说:“稽胡人的营地如此隐蔽,宇文直是如何发现的?”

    是了,宇文直是如何发现的?

    杨兼眯了眯眼目,弯下腰去,正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捡到了一张斑斑驳驳的蜜香纸。

    安蜜香纸显然是方才宇文直挣扎的时候掉落下来的,正是小包子手书的那封假移书,杨兼展开一看,竟是兰陵王的字迹,笔体模仿的一丝不苟,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宇文会说:“宇文直被抓去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杨兼抖了抖那封书信,唇角挂着饶有兴致的笑意,说:“不是咱们不救,寡不敌众,撤。”

    ……

    子夜。

    杨广睡得正香,感觉身边有点凉意,伸手摸了摸,发现杨兼不知去想,便翻身坐了起来,果然,杨兼不知去了哪里,大半夜竟然不在屋舍之中。

    吱呀——

    就在此时,舍门被轻轻推开,杨兼闲庭信步的从外面走进来。

    杨广装作奶声奶气的模样,仰着圆溜溜的小脸盘子,用小肉手揉着眼睛,一副粘人的模样跑过来,“吧唧”抱住杨兼的小腿晃啊晃,不遗余力的卖萌,甜甜的说:“父父!父父去哪里了鸭!”

    杨兼没有立刻回答杨广的问题,手一抖,哗啦一声,将那封模仿兰陵王笔体的假移书展开在杨广面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温柔的嗓音在昏暗的子夜之中掷地有声,轻飘飘的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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