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州山险,十万大山叠叠盘绕在宽狭不齐的官道上,深沟险壑比比兼是,触目惊心。就连最富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在三更半夜中行走,因为谁都知道,在这种地方走夜路,稍有不慎便会掉到山下去喂了野狼,即使白天,来往此地的人也只能在山麓下唯一一家可以歇歇脚的小店里等着一同结伴而行的旅客,如果带的东西很是贵重的话还得再雇上两三个老猎人。自从宣祖继位这里就是荒芜跟贫瘠的代名词,若在平时,就连经常过往大周和回纥的商队也不会从这里走,只有那些做小本买卖的皮货商会为了躲避高昂关税的缘故而铤而走险。

    除此之外人烟最为稠密的便是马贼的营寨了。对他们来说,这里的确是个来之不易的天堂。天空就像个抓着酒瓶子的醉汉,时而仰着脖子猛灌一口,发疯似的让似乎永无休止的风暴不分昼夜的刮个没完,时而却像个捧着空碗的沙漠旅人,突然看到面前的水洼不再是海市盛楼而欣喜若狂的喝个痛快,最后懒懒的倒在地上仍凭凉风吹拂许久未剪的髯发,时而像个火辣的舞女,在高声怪叫的众人面前尽情的燃放自己取之不尽的魅力,时而又像个刚刚被人从那古老的魔法瓶中放出的女巫,在狞声厉笑中发泄着几百年几千年无聊生活的不满。它就像是匹姓格暴戾的野马,即使最有经验的骑手也不敢轻视它,每每它大发脾气的时候只会灰溜溜的逃走。

    但这里依然是女娲一族的圣地,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生活在这里是对他们的不公。与其说是在跟恶劣的自然相抗争,倒不如说他们喜欢这种无时不刻跟对手搏击的感觉。如果说偶尔在这片人烟渺茫的地方发现的那片淡水湖是女娲赐给他们的最宝贵最亲密的伴侣的话,那捉摸不定的风暴大概就像是他们缠绵枕边的情人,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只有“喜欢”这两个字吧。

    风暴像是一条神奇的围带,在人们都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地将眷恋着她的人包裹起来,不让外人看出任何蛛丝马迹,营寨的出口永远藏在那些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许是一条柳暗花明的山间小径,或许仅仅只是一处随处可见的溶洞岔口,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些极不起眼的标识里隐藏着女娲一族最深最深的秘密。

    山里的矿物和野味都很丰富,在土生土长的人眼里,沙漠跟戈壁有着它们独一无二的魅力,许多沙化土地上特有的浆果和甘冽的圣湖水甚至可以酿出就连燕京周围的几个大镇都争相购买的沙果酒。惊艳妖娆的美女,粗犷的骑兵猎人,甘甜的沙果酒,如果不是因为交通不便的话,它大概会很快成为另一个边境闹市吧,七皇子淡淡的想,即使已然从军多年,对于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还是会感到一丝烦躁,而烦躁的来源,现在正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女娲族人一直以蓝白为上色,紫为次,其他最次,可身旁的这个睫毛长长的小家伙却像是个被极其没有品位的画家在衣服上胡乱涂抹过一番,又好像是被某个调皮淘气的小弟弟故意恶作剧似的打翻了画盘那般惨不忍睹,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身为大周皇室的品位有那么一丁点儿自信,再加上自己多年生活在边塞对女娲族人的生活习惯早有那么一点儿耳闻的话,大概,就连他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品位变差才会觉得如此奇怪的。

    “你为什么要盯着我?我很美吗?是的话就娶我做妻子吧。”双眼咕噜噜一转是,看上去只是个半大小姑娘的家伙便飞快的抛出了难题,仿佛她一打开始就想要捉弄人似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家伙的身份他还真不知道该对这种明显是在挑衅自己的行为作何反应,他心里不由暗暗摇头,要是另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已经被她拔出刀子上下挥舞的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给吓跑掉吧。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告诉爷爷了哦,”显然是过了一阵子才发觉那个讨厌的家伙并不在意自己的威胁,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表情立刻恶狠狠地阴沉下来,就连手里那把细长细长的小腰刀也似乎在主人的刻意之下微微泛起红色,只见那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小姑娘龇牙咧嘴的对着自己扮了个鬼脸,同时还把那把刀在那张同样像是从无数颜色的染缸中捞出来的脸上比划了两下:“他一定会挖掉你眼珠子的!”

    似乎这是跟她幼稚而又滑稽的脸孔唯一不相称的可以引起人注意的手段吧,虽然很想知道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会怎样让一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三军统帅受伤不过,萧让还是不动声色的让战马稍稍走快乐些。

    “可以给我们带路吗?我有要事面见你们族长。”就算他用连自己都十分讨厌的装模作样的语气对那个挡在他前面的小姑娘毕恭毕敬的打官腔,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也根本不领情的让自己下不了台。或许只有这种不会畏惧他威严的小孩子才是他唯一的弱点吧,朝里即使有哪个家伙再怎么让自己讨厌,相见的时候终免不了寒暄一番装装样子,从来没有人会让他这么窘迫,而更气人的是,自己除了忍气吞声装聋作哑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要不是害怕贸然开口会将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心里早已像岩浆似翻滚开来的萧让大概早就憋不住要笑出声了。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小姑娘很不高兴的摇摇头,“有什么话先跟我说,爷爷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得人,”尽管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两个人好长时间,她也找不到一丝跟女娲族有过瓜葛的证明,反倒看起来像是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奇怪,既然是迷路进来的,那些守卫风口的侍卫为什么不会将他们拦下呢,真不明白柱子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吃的。

    “依儿,不得对客人无礼。”一位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手中的拐杖撞在坚硬的沙石地上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也许正因为此,那个转瞬间就像是只被安抚过的猫咪一样乖巧下来的大小姐才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吧。

    粗糙的衣物已经完全看不出了当年的风光,就像老者脸上条条深深的皱纹,即使再怎么想留住逝去的时光,却依然力不从心的退出了原本属于他的战场,那时一起相拜的猛将已经变得如此衰老了吗?岁月真是无情啊,皇子淡淡的想,挥舞着刀剑四处拼杀的曰子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过去,所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老了吗?

    “这位远方来的客人···”在对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孙女说教几句后,老者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里与世隔绝已经十年之久,不知道这位客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夸弧,”只穿着一件便衣的人负手而立,样子说不出的自信,好像又回到当年那个两人并肩而立的时代,那个只属于男儿和热血的时代,看着对面数十张如临大敌的短弓,七皇子笑笑,“是我。”

    老者像是被一把大锤砸中般的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又仿佛在回忆什么似的怔怔的望着对面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神,已被风霜染成花白的头发也仿佛记起什么似的迎风飞舞着,这么多年了,有谁还能再记起他那个早已抛置身外的名字?莫非,真的是那个人?

    他仰天大笑,满头银发也像是狮子的鬃毛一样张开,老天真是待他不薄,想不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那个最放心不下的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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