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殇

    不知什么时候,皎月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安。究其原因,只怕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在满是鲜血的夜晚一直保护着她的身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是叫伯言么?”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明明是个没有一点印象的人,为什么会在她的心里沉的这么深?那个故事,是那么的耳熟,像是从前也有一个人在她耳边轻轻告诉过她。诀别时的那满脸的刚毅,目光中流露出的淡淡哀伤,那种毅然的神情,都像是在她梦里记起的那样清晰。

    “伯言”,明月公主轻轻的喊出,伸出手去,仿佛要牢牢抓住眼前的那个幻影。

    “公主,有什么吩咐?”一个侍女训练有素的转过了身子。被惊醒的皎月强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叫出声来了。”

    自打李璘他们拼死保护她被一伙蒙面人杀死后,像是早有预谋似的大队的官军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毫无悬念的将为数不多的蒙面人杀死,并把她送到了一个驻扎禁军的地方,一袭白衣的年轻人自称是奉七皇子之命保护公主回京的,脸上还挂着柔和的微笑。是那纯洁如婴儿般的微笑深深的骗了她。

    几天行路不但车马不停,有时就连晚上都接着赶路。而她,也只有在晚上才能从车里出来看看外面的景色。就连贴身侍女善柔都在一个晚上被强行带走。被问到的人众口一词,推说不知。见她态度强硬,那个文士装扮的人才出来解释:善柔被怀疑与前次的偷袭有关,所以暂时被看押起来,等到了京都自然会放了她。

    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看看车外军士那铁浇铜铸般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她感到自己心里空空的。幽幽的叹了口气,身旁的侍女年纪不大,但和外面的军士一样,眉宇间的恭敬下是毫不遮掩的冷漠。

    马车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皎月的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旁边的是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感激她的正要说几句话,帘子被拉开了,一丝热风夹着耀眼的阳光冲了进来。车上的皎月心喜,这么快就到了,不等侍女搀扶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抬目望去,满目荒凉。

    “不是说要回京都的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这里是什么地方?”皎月大声的质问。身后的侍女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冷冷的站在那里,无声的透出一种压抑。

    “这里是什么地方?七哥呢?”皎月有些微怒,自己好歹是一个公主,何时被一群下人如此的欺辱。

    一袭白衣的元昭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后,无声的挥挥手,两个侍女得令似的退开。“这里是回迄的边境,不久,就会有人接你去做王妃。”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感情。

    “什么?”巨大的变化让皎月脑中一片空白,如受重创的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旋即又摇了摇头:“我不信,七哥是最疼我的,他不会像父王一样把我再送人。”

    真是一个天真到幻想的公主,不知为何,原本平静的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忍。白衣人不动声色的笑笑:“公主多虑了,七皇子怎么可能不疼你呢,用不了多久,公主自然会明白。”

    仿佛为他的话注释似的,远处一座山丘后传来清晰的马蹄声,时不时有些听不懂的话随风飘来。皎月的脸一下子变的惨白,她看到善柔拼命想冲过来,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军士押在一旁,目光中的是悔恨,是痛惜。

    皎月把目光转向白衣胜雪的年轻人:“是早就商量好的么?”淡淡的问,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元昭再没打算瞒她:“是,您一肩承担着整个大周的兴衰,所以,公主您必须嫁到回迄。”可能是错觉吧,原本如沐春风的微笑现在有些不自然,似乎每说一个字,心中的愧疚便多上几分。

    马蹄声渐渐近了,刚才还是跳跃着的黑点,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轮廓。

    皎月深深的望进他的眼里:“你可有心爱之人?”

    元昭一愣,可能是最后一次和这位即将远嫁的公主说话了,他不想再骗她:“是,是一品大人张诚的女儿,只是······”“只是张诚大人看你出身贫寒,怕女儿跟了你受苦,所以不愿嫁女与你,是吗?”皎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接着说。

    元昭神色异样:“张诚大人的确有些不愿,不过念琴却是真心喜欢我。曾和她相约,一旦功成名就,就会请人去张大人府上提亲······”发出一声长叹,再也没有说下去。

    把目光投向高升的红曰,浑然不觉的皎月自顾说下去:“此番回去,七哥···七皇子定会重看于你,到时你就可以到相府提亲了,张大人定不会再推辞。将来娶了念琴,你要好好待她,毕竟,地位和身份,不是一个女人最想要的。平民家的女儿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皇家的公主,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出嫁时的风光,丰厚的嫁妆···可是,我宁愿用这一切换一个平平淡淡的身份,每曰虽不能随心所欲,却有父母疼爱。待嫁之年,挑一个如意郎君,和和满满过一辈子,我织衣,他耕犁,纵使一贫如洗,也是幸福的······”

    元昭静静听着,再没说话。什么时候,那个娇媚的女子柔声问他:‘我和花哪个更好看?’。什么时候,自己发现,破旧的书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荷包。什么时候,她眼泪汪汪的问他:‘你为什么不和我爹提亲?’。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贵妃娘娘。曾在星空下的许诺,早已化作流光,坠向茫茫的远方,曾今拉着手的盟誓,早已化作轻烟,吹向高高的天际,不见踪影。“元昭,你长大了要娶我。”伊人的音容仍在耳际,只是自己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守护她了。那个绣字的荷包,却始终珍藏在内襟的深处。

    皎月微微惊讶的看着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不停地抽搐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幽幽的叹息一声:“又是一个伤心人么······”

    “大人,”一声高喊的声音打断了皎月的沉思,一个前边的哨兵突然转了回来,脸色苍白,声音充满了焦急。“不是回王的人,是劫匪!”只有数十骑兵的护卫显然挡不住敌人的一个冲锋。当机立断:“丢下所有的财物,向边关撤退。”心中暗藏一丝侥幸,若是敌人真是劫匪,贵重的陪嫁定能把那群胡匪的眼睛迷住,那逃生的几率就大大增加。只怕···他不敢再想下去,翻身上马,探身一抱,将皎月抱上马来,耳边传来皎月低低的惊呼,“别怕,有我在。”元昭轻轻的说。一丝散乱的秀发拂过他的脸颊,好闻的香味让他想起离他而去的那个人。“后队掩护,前队跟上。”元昭一马当先朝着关塞的方向奔去,数十骑紧紧跟随着。

    距离拉近的敌人开始放箭,一只利箭从空中呼啸着在前方落下。似乎每一轮箭雨中都会有一两名护卫栽下马来。元昭咬咬牙,命令前队的人迎面抵抗,争取时间。

    像是两个浪头迎面扑来,每一次的交锋都有无数的血花飞溅开,粘稠的鲜血占满了护卫的衣甲,没有人退缩,没有人投降,只有默默地献出自己的忠诚,还有生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当七皇子一身白衣的站在阵前,眼神忧郁而忧伤,低沉的声音微微沙哑:“···我要带你们去死,你们可愿随我?”果然,开战后,他便冲到了最前面。尊贵的皇子如同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举刀拼杀着,怒吼着,在血色的浪潮中挣扎着。一身素白即刻被鲜血染红,伤口深可见骨,任凭侍卫拼死相劝也不后退半步。士卒疯了,五万人都疯了,杀红了眼的士卒根本没有想着要活着回去,一个倒下另一个马上补上。那一战,把悬殊巨大的回迄打的俯首称臣,红色的战场一直绵延到天际,满地都是慷慨赴死的勇士。大胜后的七皇子没有丝毫的喜悦,推开为他包扎的军医,突然放声大哭着,为死去的将士们的坟前洒上一壶烈酒。将士们都哭了,为了那些再也不能和他们家人团聚的战友们。远方亲人夹道的叮嘱一下子竟成了永远的诀别,昔曰的欢声笑颜再不能重见,纵是无情的苍天,都不忍看下去,密布的彤云下飘散着红色的雪。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只能听到失去主人的战马在仰天嘶鸣。疾驰了两个多时辰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战马硕健的身体上满是汗水,还未等到众人喘口气,后边又响起了追击的蹄声。元昭脸色一变,敌人的速度这么快,此次绝难逃脱。将皎月抱下马来,藏在林中,叮嘱她道:“看到敌人过去,就赶快向那边跑。”歉意的笑笑,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注视着那张年轻的脸,皎月仿佛看到一个的身影,在那个火光如血的夜晚,同样不惜一切的保护她,同样用身体挡住强敌,把生机留给了自己。即使她最后离去时,他也只会在边上默默的望着她,骗自己说,已经忘了她。只是他不会知道,在最后离别时,善柔犹豫着把一颗红色的丹药塞到她的手里。

    皎月突然冲过去拉住战马,抬头向他望去:“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元昭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似的笑了:“你的心肠还真好,不过不必了。念琴早已不是我的,若是有一天你能见到她,就对她说,祝她幸福。”推开皎月,紧夹马腹,战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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