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人的搜查因为霍女侠拿出的明字铜牌有所收敛,再加上卞资这个口舌伶俐的颠倒黑白,把他们来的目的说成是为了给明家少主算姻缘,特意来请批命大师去浚州相见。

    合情合理。

    但搜查的人对他们毕恭毕敬,对客栈里的其他人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每间房都进去翻了个底朝天,不光如此,卞资出门打听了一番,如今东西两个城门都有专人看守,听说是北戎大王子亲自下的命令。

    北戎人撤走后,霍女侠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假装出门买东西,在客栈附近游走查探一番,才回了屋。

    此时已经过去约莫一个时辰,江宛在暗格里憋得满头大汗,见了光后,先狠狠喘了两口气。

    霍女侠扶着她离开暗格,坐到床上。

    江宛:“他们走了吗?”

    “派了人在附近监视,”霍女侠面容无波,“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不拿出信物,则可能让江宛遇险,拿出信物,却也容易招来多余的目光。

    世事如此,不可能占尽好处。

    江宛表示理解,但她也实在担心:“那我们该怎么办,还能顺利出城吗?”

    霍女侠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明氏有特制的马车,便如此地的暗格机关,可以藏人。”

    江宛忽然哎哟了一声,然后软软地靠近霍女侠怀里。

    霍女侠以为她不舒服,忙揽住她,捏住她的手腕看脉。

    江宛被漂亮姐姐抱了一抱,浑身都舒坦了,于是嘻嘻笑了一声:“女侠,你今日与我说的话比从前加起来还要多呢。”

    霍女侠知她无碍,不过撒撒娇,心中便是一软,不由想起从前胞妹在怀里耍赖的模样,可又想到霍家一招败落,妹妹们散落天涯,不由心痛,立时推开江宛,颇有些冷酷无情道:“歇着。”

    语罢,推门而出。

    为了掩人耳目,她们二人住在一处,霍女侠三更天才回来,没有上床,只在桌前枯坐。

    一夜到天明。

    次日清晨,霍女侠叫卞资新套了辆马车,带着他们千辛万苦请来的大师出城。

    出城颇废了卞资一番唇舌,不过他们马车的机关设计得巧,又是明家人,还是平安脱身。

    只是,他们能顺利离开,旁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道了。

    大王子发了话,下面人无论如何都是要找人交差的,大王子说要找一个妙龄美人,那么他们东城门至少要交上去十个供大王子挑选才是,若非如此,岂不显得办差不当心?

    如果不是霍女侠手持明家信物,怕是也要被不问青红皂白地绑起来,算作是大王子走丢的美人之一。

    江宛这一逃,牵连的无辜女子怕有二三十人,还不算被那些阳奉阴违的护军借搜查之名糟蹋的女子,这两日,也不晓得多少人家的掌上明珠被人夺走,多少父母痛不欲生。

    难道真是这恕城百姓的命格外贱些吗?

    若要问江宛,她肯定是要说人人平等,没有人的命格外贵一些,如果让她知道那样多的人因自己受苦,她的良心又要不安。

    可她也只能默默地愧疚一会儿,然后唾弃自己伪善。

    因为愧疚帮不了任何人。

    好在她今天缩在隔板底下,并不知道被抛在身后的城门口会发生什么惨痛的故事。

    她不知道,今夜或许能睡一个好觉了。

    ……

    “望遮兄,咱们何时能到浚州城……”

    暗卫迅速隐匿身形,余蘅则把手里的纸卷了起来。

    霍忱耳聪目明,虽然暗卫退得快,但是他还是有所察觉,于是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又想退出去。

    其实路上相处这么久,他早看出这位望遮兄不是常人,估计非富即贵,不过想来望遮兄隐瞒身份,也是有苦衷,他便也就不提了。

    余蘅似乎心情十分不错:“坐。”

    霍忱爽快坐下,也不提刚才那个人,只说:“本是想问仁兄何时能到浚州城,不想又忘了敲门,倒是打扰仁兄了。”

    “行了,你说起这些粉饰太平的辞令来委实有些违和,”余蘅把纸卷塞进小木管中,“你若不赶紧问,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霍忱又是一阵挠头,才说:“望遮兄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不必特意解释,反正无论你是谁,我总是认了你这个兄弟的。”

    余蘅对他笑:“好,好兄弟。”

    说完这一句,室内又是一阵寂静。

    霍忱尴尬得坐不住,正要找个借口出去。

    余蘅抚着小木管,却忽然说:“得了个不错的消息,不晓得怎么,我这心情大好,便想要做些光明磊落的事。”

    霍忱抬起的屁股又落下去。

    他敏感地察觉到这所谓的“光明磊落”给他带来的未必是高兴。

    霍忱先发制人:“不知望遮兄得了什么不错的消息?”

    余蘅也不瞒他:“我的一位朋友,原先被人掳走送去北戎,如今已经脱身离开,想来过不了多久,我便又能见到她了。”

    “那的确是好事,不知那位只身入敌营的兄弟姓甚名谁,改日一道约着切磋武艺也好。”

    余蘅忍俊不禁:“那位兄弟……是个女子。”

    “啊?”霍忱猛地回过神,一张脸臊红了,“原是嫂嫂……”

    余蘅又是笑:“原也不是嫂嫂,她与我……君子之交罢了。”

    “原是君子……不是……原来……”霍忱脑海中一团浆糊,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而我是余蘅。”

    霍忱顿时清醒。

    他噌地站起:“你是……王爷?”

    余蘅敛去笑意:“多日欺瞒,非我本意,请你原谅。”

    霍忱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绷得余蘅都有些忐忑了。

    “我只是有些犹豫……”霍忱道,“戏文里倘有这般事,我作为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憨人,总要纳头便拜,但是我又想到王爷视我为友,若我真的拜了,怕是伤了你的心。”

    “大善。”余蘅伸出手,“如今山高水远,我可不是汴京的王爷,我与霍兄弟一般无二,真心相交,若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兄弟……”

    “我当然愿意了。”

    霍忱毫不犹豫地握住余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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