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知道江宛登门时,正在看《和叟游记》,游记里讲,和叟乘船到扬子津渡口,下船时在草丛里遇见了鼍龙,于是挥剑杀之,这种爬兽长得狰狞,身上如披铠甲,剥了这鼍的皮能做出极好的鼓,响声如鼍鸣,乐坊中常用这种鼍鼓,和叟却说“不忍闻,以为鼍哀嘶,其痛哉”。

    明明手起刀落,却要假惺惺地在乎人家的尸体怎么处置。

    这和叟,也是个伪善之人啊。

    沈望合了书,整了整衣裳,便出去见江宛了。

    只是,在见到江宛前,他先看见了一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长得很漂亮。

    他与那陌生小姑娘互相望着,都不说话,那小姑娘泰然自若的模样,叫沈望不由疑心是不是江宛寻得了什么仙药,返老还童了。

    江宛招呼了一声:“阿柔,快过来。”

    那头顶两个红包包的小姑娘才慢慢走过去了。

    江宛脚边又钻出一个矮墩墩的小萝卜头来。

    沈望平生最烦小孩。

    江宛却没看出沈望的无语,让两个孩子叫人:“这位先生跟你们小舅舅在曾外祖父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所以你们就叫他平侯舅舅。”

    “平侯舅舅好。”阿柔先道。

    圆哥儿到了陌生地方,有些怯怯的放不开,只含糊道:“猴舅舅好。”

    猴舅舅:“……”

    “不知郑国夫人所为何来?”沈望的语气不大好,惯常的笑也显得过于假了。

    江宛道:“其实我的来意很简单,我这两个孩子的先生,近来因妻子病重,所以不干了,素知沈大人才高八斗,所以特特将孩子送来,还给沈大人备了份礼物呢。”

    “教不了。”沈望道。

    江宛假装没听见,对两个孩子道:“乖,你们四处看看转转。”

    那个大眼睛里总含着审视的小姑娘就牵着那个小男孩走了。

    沈望大松了一口气。

    江宛转头看他:“你不喜欢孩子啊?”

    “是厌恶,”沈望眉头紧皱,“所以,郑国夫人,这招对我没用。”

    企图把孩子带到他面前,让他怜惜幼子无辜?

    不可能。

    从前不也没人怜惜过年幼的他吗?

    江宛却没心没肺的笑了:“我没指望对你有用啊。”

    “你们带他们来做什么?”

    “我刚刚说了呀,他们先生马上就要守寡了,没先生了,请你做先生,”江宛拍了手,往两边摊开,“承宣使大人,您耳朵不行啊。”

    沈望眼睁睁看着阿柔把魔爪伸向了他精心栽培的远碧兰,立刻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不管管他们!”

    好在阿柔懂规矩的很,只是看见碧色的花好奇,摸了一摸。

    江宛:“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不过两个小孩子罢了。”

    周遭无人,沈望看她一眼,低声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敢把孩子往我这里送?”

    “我当然敢啦,束脩你都收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什么束脩?”沈望的声音又大了。

    江宛眸光冷冷:“好多条人命呢。”

    沈望与她对视一瞬,也笑了:“那么我是不得不收下这两个孩子了。”

    “这么多孩子,你能一碗水端平吗?”

    江宛看他一眼:“这倒稀奇了,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吗,这几个孩子都跟我没半点关系,我不用端都是平的呀。”

    “我把孩子放你这儿,两个时辰以后来接,圆哥儿如今《千字文》已经学到了俊乂密勿多士寔宁。阿柔学得太杂,你自己问她。”江宛笑眯眯地转了头,“阿柔,圆哥儿,都过来。”

    两个孩子抱着书包,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了。

    “你平侯舅舅现在要做你们的先生了,所以你们就不能叫他舅舅,要叫他——”

    阿柔抢答:“先生!”

    “对,就是沈先生。”

    “好了,你们上课,娘亲先走了。”江宛对跟来的两个婢女点头示意,这是让她们留下的意思。

    梨枝和夏珠福身行礼。

    “娘亲慢走。”圆哥儿拖长了声音道。

    “圆哥儿留步。”江宛笑道。

    江宛从此无孩一身轻。

    沈望在屋里与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半天,才试探着问圆哥儿:“你知道‘俊乂密勿多士寔宁’是什么意思吗?”

    圆哥儿抿着小嘴儿摇头。

    “你不是学了吗?”沈望疑惑。

    圆哥儿歪着头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姐姐,我学了吗?”圆哥儿转头问。

    阿柔无奈地看着他:“就是贤才勤谨,诸君太平得赖于此的意思。”

    这个解释倒是很准确。

    沈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那你学到哪里了?”

    “三百千都通读一遍了,论语也快看了半本。”阿柔大方道。

    自她去上课以来,邵先生便浑忘了圆哥儿,一味教授阿柔。又因阿柔不必科举,所以教得有些囫囵。

    沈望点了点头,又看向圆哥儿,他与大人打交道时游刃有余,面对孩子,却像个愣头青:“你是傻子吗?”

    他问得认真。

    圆哥儿怔了一瞬,哇地哭出了声。

    春鸢留在府里挑奶娘,江宛身边除了几个护卫,便没人了。

    拉车的马在人家大门口尿了一泡,这要是别的马夫,说不定还要愧疚一番,可范驹脸皮厚,还帮着提沙土,与人家门房聊得很投契。

    “夫人,接下来去哪儿?”

    “崇贤公主府。”江宛一甩袖子,“不过你先擦擦汗。”

    徐阿牛捂着嘴窃笑:“范哥流的汗都是黑的。”

    他被范驹踢了下屁股,才不笑了。

    这里边最稳重的还是林护卫:“夫人可知安阳大长公主尚在禁足中。”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现在去。”

    林护卫给江宛搬了马凳:“夫人请上车。”

    然则去见安阳大长公主并非小事,林护卫向来办事稳妥,还是先去查探了一番。

    江宛在平安街的茶馆里等他,等来的却是个不算好的消息。

    “大公主如今正在大长公主府中。”

    福玉去找安阳了?

    江宛眼神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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