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鸢反应极快,立刻扶住了靖国公夫人。

    靖国公夫人却执着地想要对江宛行礼,似乎江宛受了她的礼,便要施以援手。

    江宛只好说:“我无能为力,夫人请回。”

    大约也没存指望江宛帮忙的心,靖国公夫人甩开春鸢的手,走到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了。

    她满脸疲惫,嘴唇干裂起着白皮,眼睛又红又肿胀,老态横生。

    “那也先容我坐坐。”

    江宛看得不忍。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为侄子出来奔走,到底是可怜人。

    “给靖国公夫人端碗茶上来。”

    梨枝应声下去。

    “你倒是好心。”靖国公夫人看她一眼。

    她如今面容可怖,兴许这一眼没什么恶意,看起来却极为阴森。

    江宛摇头道:“恻隐之心人人皆有。”

    “农夫拾蛇,东郭救狼,好人死得总是要快一些的。”

    江宛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只是说:“夫人自比为蛇与狼,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靖国公夫人竟也没有反驳,而是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江宛问:“信国公府的事,怎么要你出来奔走,他们家里没人了吗?”

    “我那兄长除了能得罪人,便没有别的本事了,他只要有酒就行,说不准儿现在还在集仙楼里醉生梦死,连儿子被人抓了也不知道。至于另外两个道貌岸然的,到底隔了肚皮,不盼着我们姐俩死就不错了,又怎么肯出力?眼下宝哥儿是死是活,就全指着我了。”

    江宛不敢苟同。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近几年因承平帝太重名声,又以他父亲恒丰帝为戒,所以手底下宽仁得很,只要是勋贵之家,有本事递话到御前去的,身上的罪责总是要减一减的,简直是把律法当儿戏。

    靖国公夫人见江宛面露不赞同,叹气道:“宝哥儿从小没了娘,他爹也是个糊涂的,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我养大的,也跟我亲,不比家里那群白眼狼,宝哥儿孝顺着呢,有点好东西就想着孝顺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江宛:“可他犯了法,手里沾了人命,就该受罚。”

    “那是贱人勾引了他,那小娼妇为了攀龙附凤,什么不愿做,一根银簪子便能与她苟且一场,不过是命薄罢了,能得宝哥儿怜惜一场,已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茶也端上来了,靖国公夫人喝了一口,没多留,便走了。

    江宛本来以为送走她就完了,结果靖国公夫人出了门就说郑国夫人答应为她进宫说项了。

    江宛的名声本就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虱子多了不咬,江宛便由她去了。

    信国公府到底还是为屠六的事奔忙起来了。

    信国公跪在陛下面前痛哭流涕,信国公夫人亲自去向连麻子一家赔礼道歉,甚至想向连婆子下跪请罪,屠褃的生父屠老三跪在宫门口负荆请罪,屠三太太虽然不愿意为庶子奔走,却也去寺庙里为那无辜惨死的连姑娘捐了盏长明灯,还供上了五十年的灯油,再有就是屠褃的嫡亲姑姑靖国公夫人,陪着屠老三跪在宫门口,赌咒发誓说情愿放弃身上的诰命,去佛前清修三年,为那枉死的姑娘祈福超度。

    一家人唱念做打,面面俱到。

    陛下态度便有些松动了。

    而此时,安阳大长公主出招了。

    本来御前的事,外头的人顶多知道些风声,不可能晓得细节。

    奈何福玉公主旁观全程,觉得心中偶像崩塌,来找江宛诉苦,倒叫江宛知道了前因后果。

    江宛看福玉一张小脸阴沉得下一秒便要下雨,忙小心地问:“谁给你气受了?”

    她就担心多荣王爷求娶福玉的事其实没完。

    “不是。”福玉说了这一声,又委顿下去。

    江宛笑着给她斟了杯茶:“你帮我尝尝,这套茶具是粗陶的,我喝起来总有股土味儿。”

    福玉本来正端了茶要喝,闻言顿时放下了:“什么?”

    “旁人喝茶选茶具是为了增色添香,我却想看看粗陋的茶具能将茶香减去几分。”

    福玉被她一打岔,便也没有那么低落了,看了眼杯口都不平的粗陶茶杯,忽然发了狠似的端起,一饮而尽。

    却并没有江宛说的土腥气。

    福玉捏着杯子愣了。

    江宛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普通人家里能有这样一副茶具已是难得,从前觉得可怕,现在想想,其实不过这样的尊贵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阳姑祖母带着责龙鞭去见父皇了。”福玉终于开口了。

    江宛嗯了声:“然后呢。”

    福玉叹了口气,又不肯说话。

    江宛:“那我就猜猜,安阳大长公主那样的人,又与靖国公夫人素来不和,一见陛下要对屠六从轻发落,自然是去将陛下痛骂了一顿,对了,还有责龙鞭,是不是还将陛下抽了一顿?”

    “要是这样就好了。”福玉托着腮,“她是去交还责龙鞭的。”

    福玉苦大仇深地叹气道:“安阳姑祖母,变了。”

    “怎么变了?”江宛温柔道。

    “她本来应该挥鞭子的,而不是把鞭子递给太监。”福玉闷闷不乐道。

    江宛笑了:“你岂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倒觉得大长公主已经做得很不凡了,”江宛摩挲着杯沿,“不论她本意如何,能替那个枉死的小姑娘讨回公道,不就很好了吗?”

    更何况,这是一举多得。

    无论是谁坐在皇位上,这条守嘉帝赐给安阳的鞭子,总是如鲠在喉,如今安阳交了鞭子,怕是消去了承平帝的不少忌惮。

    安阳大长公主一进一出,屠家的图谋怕是要落空了。

    次日清晨,一道惊雷落下,半个京城都沸腾了。

    靖国公夫人被休了。

    她被赶出了府,嫁妆细软一应全无,多亏路过的夫人搭了把手,才回了娘家信国公府。

    然而她前脚刚进娘家大门,后脚轻履卫便破了信国公府的门。

    京中的天一时又变了。

    也有那等心存疑虑的人——不过是孩子犯法,何以累及全家?

    江宛则心中有数。

    看来安阳对承平帝说的,并不仅仅是一条鞭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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