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已走了。”

    江宛问:“那说了什么?”

    陈护卫道:“殿下派来的人说,陛下已交代过主审,请夫人放心。”

    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皇上跟杨柏源交代过前因后果了?

    还是仅仅吩咐他保下自己?

    这没头没尾的,也不说说清楚。

    万一那杨大人是个信奉法不阿贵的正直人,就算陛下跟他交代一万遍,也是没用的。

    江宛一撸袖子,道:“说来说去,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初次堂审结束后,汴京街头巷尾便是议论纷纷。

    物议沸腾时,江宛穿着丫鬟的衣裳,与孙润蕴会合。

    今年的青桂宴办在这届主考文渊阁学士佟应隆府中,他家的影壁做得很有名,影壁顶上雕出形态各异的七只白鹤来,栩栩如生,纤羽分明,像是下一刻便要振翅而飞,许多才子都曾给他家的影壁题过诗作过画。

    然而江宛是陪着孙润蕴去的,女眷一下马车便是后院,没有这个眼福。

    孙润蕴是武官家的小姐,这次来的却多是文官家的女孩子,她面色又冷,父亲官位也高,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来打扰,反倒落得了清静。

    正好叫她给江宛指点着认人。

    此时进来的恰是吏部尚书汪家的小姐,汪八小姐的银红色绣杜鹃抹胸极为抢眼,她又将抹胸束得低,将胸脯勒得鼓鼓的,是个丰满明艳的姑娘。

    说起汪家,江宛与他家三公子汪勃倒是挺熟的,上回还听说汪勃嘴上没个把门的,同人胡吣她与余蘅的关系。

    孙润蕴却似乎与汪八小姐也有些恩怨,她撇了撇嘴:“她是汪家的八小姐,但却最恨别人叫她汪八小姐。”

    不等江宛细问,便见又有一位漂亮姑娘走了进来,只是这一位便与汪小姐不同,妃色的禙子扣得极高,胸口挂着一块黄色碧玺斋戒牌,看着保守,衣裳的银色暗绣却在日光下闪耀夺目,也并非是个真正低调的。她生得细眉细眼,虽不十分美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也有可爱之处。

    不过,这位小姐从头到尾只笑了一下,便和孙润蕴一样,找个块没人的地方坐下了。

    孙润蕴道:“那是户部尚书家的钱小姐,行四的,瞧她愁眉不展的,大约尚书大人也要吃瓜落了。”

    看这意思,莫非浴佛节的官道塌陷案是要严办?

    江宛又问:“怎么来了这么多勋贵家的小姐?”

    这些姑娘应该是不愁嫁的呀。

    “只因这次有些特殊,听说不只有进士前来,京城的未婚公子也会来参加。”

    说话间的功夫,忽有一张帕子飘到了江宛脚面上。

    她弯腰拾起,便见不远处的汪家小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江宛一愣,做夫人的规矩她很熟,可是做丫头的规矩就有些不大懂了。

    因她站在孙润蕴背后,所以孙润蕴也没能及时察觉到她的困境,况且汪八小姐直盯着她看,江宛也不能低头现问。

    于是她捏着帕子上前,双手递到了汪八小姐面前。

    那小姐支使着她的丫鬟接过帕子。

    江宛本以为没自己的事了。

    头上插着朵蔷薇绢花那丫鬟却忽然高声说:“我们小姐要赏你。”

    说着,扔了一粒银子在地上。

    她说话的声音极响,花厅里的谈话便全停了下来。

    见江宛不动,那丫鬟又催促:“给你的赏,怎么还不捡起来谢恩,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汪家!”

    这是跟孙润蕴打擂台呢。

    这是捡还是不捡呢。

    江宛低着头,这些小姐将来说不定还要交际,她最好是不要露出脸才好,尽管在家里已经特意把脸化黑,眉毛化粗。

    此时,孙润蕴出言道:“你回来。”

    “怎么,孙小姐看不上我给你的赏?”汪小姐道。

    江宛心里想出头,但是她不能。

    孙润蕴冰霜满面:“汪小姐不喜欢我,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里不是我家,也不是你家,你若欲用银子砸我一个没脸,可曾想过眉隽妹妹身为主家,必受连累,也难免落个没脸,你若真是不肯罢休,那咱们自离了学士府去,我叫你砸个够便是了。”

    她说着,便用手帕捂了脸。

    这段话最精彩之处便是话硬声软,孙润蕴到最后都扯了哭腔,满嘴里还在为待客的佟家小姐着想,偏显出汪八小姐是个不分场合耍性子的,也显出她是个宽宏大量,遭了无妄之灾的。可她也没有一味示弱,而是将汪八小姐的所作所为点了出来,也说明她是个不怕事,不好欺负的。

    所以话不软,说的调子却软,叫旁人平白对她多了些怜惜。

    佟眉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她刚被都水监监丞家的姑娘缠住手脚,一看不对,连忙过来调停,她是养在嫡母跟前的庶女,一向最会伏低做小,于是笑着亲自捡了那枚银子,塞进江宛手中。

    “汪妹妹的梧桐不过是一时失手罢了,怎么孙妹妹竟往心里去了,快别拿帕子遮着脸了,我虽下了帖子请大家来赏花,可妹妹亦是花一样的人物,可不好不给大家看呀。”

    佟眉隽笑语晏晏,又放低了身段,旁人不好不给她面子,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解起来。

    “是呀是呀,润蕴姐姐你莫哭了,仔细妆别花了。”说这句话的是个圆脸小姑娘。

    “本也不是大事,汪家姐姐的脾气惯是如此的,大家心里都明白。”说这句话的是礼部尚书朱锴的小女儿。

    “孙妹妹是怕松了帕子,便将咱们一屋子的人都比下去了,你们这些傻的,偏还要劝。”说这句话的是佟眉隽。

    孙润蕴立刻破涕为笑一般放下帕子,拉了佟眉隽的手:“叫我悄悄是哪些促狭鬼呢,就会打趣我罢了。”

    她高兴了,汪八小姐的脸色就一点点沉了下去,在她心里,她的人缘也是不错的,毕竟亲爹是吏部尚书,多少官员的升迁都握在她爹手里,从小到大,多得是人来逢迎她。

    可今日,竟人人都偏着孙润蕴这个贱人了!

    “你除了会矫揉造作骗人怜惜,你还有什么本事!”汪八小姐说了这一句,便愤而坐下,再不搭理人了。

    孙润蕴占了上风,也不与她计较,自与佟家小姐说起话来,后见各府小姐们都到齐了,又提议联句玩。

    等旁人玩起来了,孙润蕴却觑了个空儿,带着江宛溜了出去。

    走之前,江宛回头看了一眼,见身为主家的佟家小姐竟然也不见了。

    江宛问:“怎么佟家小姐也走了?”

    “看佟家的意思,应当也是有意于沈探花的。”孙润蕴走在小径上,“佟眉隽眼看也要十八了,她也是被耽误了。”

    “被谁耽误了?”

    孙润蕴四下看看,见无人才与江宛道:“三四年前宫中小宴,都说是要为昭王选妃,太后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投缘的话,佟家便以为能攀上皇亲了,可惜一年前,昭王放出话来,说不喜欢铁啊铜啊的,佟家才晓得是白叫姑娘耽误了青春,可这佟眉隽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不愿将就,这不就着急起来了。”

    又是余蘅。

    江宛在心里叹了声气,这人的桃花也忒多了。

    “其实不成也好,昭王也不是什么良配,我十次去花街,九次都能遇见昭王,不晓得的,还当他吃住都在花雪楼里。”

    “那不成了龟公?”孙润蕴瞪圆了眼睛,等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往掩住唇。

    江宛也被坦白常去逛逛花街的自己震惊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瞬,俱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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