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霍容棋在一起时,时间过得飞快,若非梨枝过来提醒了一句,江宛根本不晓得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霍容棋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辞。

    江宛本想留她一起吃午膳,但想到今日还约了余蘅,便也止住了话头。

    霍容棋走到正屋门口,忽然回身说:“我要回北戎了。”

    江宛脱口而出:“为什么?”

    霍容棋洒脱一笑:“来汴京本就没打算久留,想见的人也见了,也该回去了。”

    江宛心中猛地空落落的,她面上满是失望。

    霍容棋看她跟看十五年前那个小不点儿一样,怎么舍得她难过,忙道:“也不是不回来了,你若乐意,也能去北戎找我。”

    说到此处,霍容棋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颈上解下一条链子。

    “拿着。”她递给江宛。

    江宛双手碰过,见细细的银链上缀着颗镂空雕刻的动物尖牙,一时有些疑惑。

    “拿着这颗虎牙,去河北路任意商栈里找掌柜的,就说你是霍五娘的人,便可以寻到我了。”

    江宛点头。

    霍容棋雷厉风行,最后端详了江宛一眼,便大步走下台阶:“不必送了。”

    江宛乖乖站在原地,没有送。

    用过午膳后,江宛陪着孩子们玩到了未时末,便出发去见余蘅。

    这次,江无咎还是执意跟来,他脾气太硬,江宛只能由着他了。

    又想起上回说要与他谈心,结果这小子滑不溜手,根本逮不着人。

    马车上,江宛又琢磨起余蘅这人。

    霍容棋与她说了好些京城里的秘事,江宛原先都不清楚。

    至于余蘅,霍容棋似乎有些忌惮,说起他来时,似乎时时刻刻都想痛骂他一顿,但又生生忍回去了,最后还是强行客观道:“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得那么彻底,若你真的有了什么事,求他救你也未尝不可,只要给足了谢礼,他答应过的事,就算难,应该也不会反悔。”

    这段话里,霍容棋隐隐想让江宛把余蘅当作最后底牌。

    如果余蘅真的是个可以合作的人,江宛倒是真的想试一试。

    很快便到了茶楼,跑堂引江宛进了雅间,昭王正在其中坐着。

    江宛笑道:“殿下来得倒早。”一面说着,一面行了个礼。

    余蘅道:“坐。”

    江宛便在他对面坐下了。

    余蘅今日不曾戴冠,只用了素色的云锦发带把头发绑成高高的一束,看起来十分清爽,阳光从窗外落在他脸上,在他鼻梁眉峰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芒,风卷云遮日,那光忽地又一暗。

    “今日倒是不巧,”余蘅手里转着个小巧的瓷杯,“看来天色转阴,又像是要下雨了。”

    “夏日多雨,也是常事。”

    “可我没带伞。”余蘅像是在自言自语。

    伴着他的声音,一滴雨落在了窗棂上。

    江宛道:“那我派车送你回府。”

    说完后,她才觉得这话有些太托大了,人家堂堂的王爷,难道还需要她来操心不成。

    偏余蘅就是个喜欢别人给他操心的,他嗯了一声,笑得眼睛弯弯:“那便多谢了。”

    江宛被他的笑晃了晃眼。

    这家伙可太擅长以色惑人了。

    不过还有正事要说,江宛问:“不知殿下可知道北戎人此来的目的。”

    余蘅:“他们大王子呼延斫来游学。”

    江宛眉头微皱:“可是那天太巧了,北戎人说要撒糖,手一扬,杀手就冲出来了,简直像是配合好的。”

    余蘅因当时不在,倒不晓得还有这一节,当下点头道:“我会让人详查,不过北戎人来京自然不会只为了呼延斫游学,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江宛表示理解。

    虽然她知道余蘅必然晓得些内情,但也没有非问个所以然来,而是转而说起今日的正事:“一会儿李六小姐来了,你还是回避。”

    余蘅往前凑了凑:“不用我和她说?”

    “你想以身饲虎,舍己为人?”

    余蘅果断摇头:“那倒没有。”

    “那就交给我。”江宛道。

    说到此处,他们等的人就到了。

    敲门声刚一响起,江宛立刻指了指背后的花鸟屏风,余蘅便满脸不乐意地避到屏风后。

    江宛才站起身,给李六小姐开了门。

    李六见了她,错愕地瞪大眼:“你是谁?”

    “先进来,”江宛做出请的姿势,“来都来了。”

    李六姑娘深吸一口气,瞪她一眼,终是踏进了屋里。

    茶楼微雨,冷茗幽香,李六姑娘却不晓得欣赏,背脊绷得紧直,道:“你是什么人?”

    江宛道:“我是郑国夫人江宛。”

    李六越发狐疑:“你是郑国夫人,可是约我见面的分明是……”

    她难堪地咬住嘴唇,没有说下去。

    “可惜了,那封信也是我所写,并非魏相平。”江宛无赖道。

    李六姑娘却不接招,她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瓣,喃喃道:“原来他的字是相平……”

    福玉每天把“相平哥哥”挂在嘴边,江宛还以为魏蔺的字已经无人不知了,没想到眼前的姑娘竟然还不晓得。

    江宛咳了一声,强行进入正题;“我请你来,其实倒也确实是为了平津侯世子与你的流言,也是受福玉公主所托。”

    李六姑娘一双桃花眼早哭得红肿,闻言便冷笑一声:“不知道你们是要逼我去做尼姑,还是要逼我去死!”

    江宛却不生气:“你不想做尼姑,也不想去死,那么姑娘是想嫁给平津侯世子。”

    说起亲事来,姑娘家总要羞涩的,李姑娘气势顿时一矮,嘴上却强撑着反问:“是又如何?”

    “哪怕福玉公主会杀了你?而且她一定会在你嫁给魏蔺前杀了你。”

    李六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怕。”

    “你真的不怕吗?”江宛循循善诱,“福玉公主是陛下的嫡长女,陛下宠她宠得如珠如宝,别说是她杀了你,就算她屠了靖国公府全家,恐怕也会安然无恙。”

    “可我若不嫁给魏公子,又能有什么出路?家里已经这样了……若我不能……”李六面上一丝惶惑滑过,但很快抿紧了唇,不肯再说话了。

    “便是知道你处境艰难,所以公主才给你安排了另一条路,你尽可以远远地嫁出去,嫁个富贵清闲的人家,远离京城,也就远离了流言中伤,日子定然比你嫁给魏蔺要好得多。”江宛觉得有点口干,不由抿了抿唇,“先不说你绝对不可能活着嫁给魏蔺,就算你侥幸嫁给了他,他难道会为了你与公主作对吗?你单看那日大相国寺后山,他心里只有救公主的念头,救你不过是捎带脚罢了。”

    李六姑娘低着头,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江宛的话听进去。

    江宛也不催促她,转头看向窗外。

    夏日里难得有这样细细密密的小雨,下了一阵,眼下也就停了。

    李六姑娘终于开口,她双手交握于膝上,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来,她睫毛低垂,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声音里藏着丝颤抖:“我还要再想想。”

    说完,她眼皮一掀,又瞧了江宛一眼,眼中的刻毒与怨恨几乎倾泻出来。

    眼下,她是连江宛也恨上了。

    可惜江宛低头斟茶,没瞧见。

    “我定会为你找一个成亲的好人选,你若答应了,只管派人给我传信。”江宛道。

    没回答好不好,李六姑娘“嗖”地站起。

    “告辞。”

    说完,李六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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