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门前寂静而安宁, 斜阳暮色,鸟雀回巢,几缕凉风刮过,影子都随着微微晃。

    纪素仪换了件白衣裳, 周身清简, 面上时而会有一点笑意浮现。偶有过往的弟子, 竟认不出他,径直走过去。

    纪素仪等了许久, 俞秋生来时背后跟着一只小尾巴。大抵有十五六岁,阿喜比她还要高一些,这时候倒是弯着腰,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了一样。

    俞秋生轻轻咳了几声,抬眼望着那个依着山门的人, 道:“等久了罢?今儿是阿喜生辰,所以咱们可能……”

    纪素仪嗯了声, 不等她说完,居然笑了声。

    他清隽的面上阴霾一扫而空,乍一看是个心胸开阔,开朗而温和的少年。阿喜愣了愣, 下意识抓住了俞秋生的袖子。

    他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人阴晴不定, 需小心为好。

    “你是阿喜?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纪素仪想了想,而后道, “我与你们一家渊源颇深, 倒也不是过于陌生。今日既然是你生辰,合该要为你庆祝一番。”

    他看了俞秋生一眼,她一双手揣在袖子里,白净的面上眼神浮现出一丝警惕。

    纪素仪见不得她这样, 忍不住嗤笑了声,倾身把她牢牢抱在怀里,用只有两个人才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道:“怕我吃了他不成?我知道,我要是伤了他你会跟我拼命的。”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根附近,俞秋生缩着脖子,一只手从她的后腰摸到小腹上。

    纪素仪挡着阿喜的面,竟含着她的耳垂咬了一口,吓得她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随即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两下。

    “你你你你怎么什么地方都不分??”

    阿喜看的呆滞了,拽她袖子的手都不觉缩了回去,方才纪素仪那幽深的眼神,着实危险。

    “快放手!”

    纪素仪眉眼弯弯,这才把她松开。

    俞秋生转身,阿喜早已无辜地看向别处,心里骇然。竟然真的是这般,纪掌门居然是如此的不加遮掩。

    告诉了他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既然俞秋生是他娘,那自己跟纪掌门之间岂不是很尴尬?喊他什么呢?阿喜思考着这个问题时纪素仪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那名白衣少年温缓道,黑沉沉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悦色。

    “我从未给人过生辰,若是有不周到,便只能等下回补上去。”纪素仪拉着俞秋生的手,如此说罢走在了他前面。

    阿喜:“……”

    他看到阿娘亦步亦趋跟着,回过头朝他招手,而衣摆翻飞,眨眼功夫浮在半空中。

    一道剑光从天边疾驰而过,带来的劲风吹的这一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富贵剑晃了晃身子,见阿喜还愣着跟木头一般,便把他往上头一铲。

    “诶呀,我们要御剑去哪里?”

    “阳虚山以外的地方。”

    一把长剑上阿喜趴伏着,磨磨蹭蹭把她的手拉住,俞秋生反手拍了拍,安慰道:“不会掉下去的。”

    纪素仪瞥了少年一眼,故意道:“便是掉下去也无妨。”

    阿喜浑身稍稍松懈。

    他又说:“不过摔的粉身碎骨罢了。”

    好像他是不会接住阿喜的。

    俞秋生听罢瞪大了眼睛,把他打了几下便要先将纪素仪推下去。

    “你好端端地吓他做什么?”

    阿喜:“……”

    山川大地景貌渐渐在变幻,照他的速度,天黑之后已然到了中洲的最边界。

    边陲的城市晚间最为热闹,当中鱼龙混杂,妖气冲天,时不时还能撞到几个魔族少年当街调戏妖族妇女。凡人在其中穿梭,尚还看不出异常来。

    这样的地方往日里姬孤是绝不会让阿喜踏足,说什么都觉得不安全。可今夜是他生辰,纪素仪竟把人带到这么个妖怪窝里来了。

    临街的当铺最多,俞秋生初时不觉这儿有什么不对,烟火气息中,各个也是样貌无异,可等她看到当铺里抬进一具腐烂尸体,随后出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时,只觉有些许的诡异。

    “今日想吃点什么?”纪素仪这样问阿喜。

    阿喜东张西望,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大抵是跟着姬孤吃惯了珍馐佳肴,这次选了个路边摊子,支起来的小油篷挡住明晃晃的月光,四下人来人往,可无人落座。

    纪素仪笑了笑:“真就这儿?”

    阿喜狐疑:“有什么不对吗?你没钱?就这儿!”

    俞秋生抬眼看这里,只一个摊主人在坐着修指甲,听到声音眼皮子都不抬,伸直

    腿,身后靠着的炉子呼啦啦被水蒸气顶开盖儿。

    “来三碗面。”阿喜哼了声,先拉开长条板凳坐下来。

    见状,纪素仪便也若无其事坐在了对面,手指叩了叩桌案,霎时那些桌案细缝里的陈年油污统统消失,干净不少。

    俞秋生被他拖到一条板凳上,两人肩并着肩,靠在一起,叫对面的红衣少年几次都欲言又止。

    橘色的灯光里,这一处仿佛就被人遗忘了。

    阿喜浑身略有不自在。时间过去太久,他只记得极少他阿爹跟阿娘在一起的模糊画面,那时尚不如他们如此亲密。如今时隔这么久,阿娘十有八九应是回不来的。便是从前抱有期望,今儿对上纪素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阿喜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他们父子没戏。

    小摊主歇够了爬起来干活,在阿喜胡思乱想期间俞秋生余光瞥见令她难忘的一幕。

    案板上的白面不用刀切,他用指尖划了开来,宽面条下锅后他同样用指甲划肉。肉块断口齐整。

    不过还冒着血丝的肉腥味极重,竟是洗都不洗,直接下锅。

    “这……”

    卫生不达标。

    俞秋生抿着嘴,想要起身了,可纪素仪摁着她的肩膀,轻声道:“看他后面。”

    肩上的手趁机还给她捏了捏,俞秋生最怕痒了,顿时要缩起身子,而正合他的意,往他怀里缩。

    阿喜:“……”

    小摊主屁.股后面一条毛刺刺的大尾巴在扫地,俞秋生眯着眼,细细看后恍然大悟。

    “这不是人?”

    发现这个真相,她四下再看看,霎时脸呆住。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一个边陲的城里,往先有苍梧派的弟子驻守,不过如今什么东西都有,弄得此处热闹极了。阿喜既然生辰,怎么能在阳虚山下随随便便过呢?”纪素仪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

    “你别害他就成。”俞秋生好半天就说出这一句话。

    “害他做什么?”

    纪素仪哼笑了声,面端上来阿喜皱着眉头,可对上面瘫的灰狼妖怪,只好抬了抬下巴。

    “你找他要钱。”

    纪素仪此番颇为大方,付完钱才对阿喜道:“怎么不吃?”

    红衣少年嘴挑,嫌弃一番后忽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你他娘一口都没吃,凭什么说我做的难吃?”身后的灰狼听觉灵敏,这时尖尖的耳朵都冒出来,气不过一脚踹过去。

    他开业至今,就没见过这样的客人,看样子也是个富贵小公子。

    “爱吃不吃!今儿得叫你长记性,这只羊还是废了我好大功夫抓的,你敢浪费!”收了钱,这头灰狼红了眼睛低低咆哮,“要不是看在那几块钱的份上,我现在就把你剥了皮剁成肉酱。”

    阿喜何时被人这样大声斥责过,少爷脾气一上来,顿时就怒了。

    “一只羊而已,就算是要千百头那也只是我开口说句话的事情。难怪你这儿总没人!谁会来你这儿受气。”

    俞秋生见状微微蹙眉,正要叫阿喜别说了,与人家道个歉,可谁知闻着面里淡淡的血腥味儿,忽然就恶心起来。

    忍了忍,愈发难受,赶紧转身捂住嘴。

    纪素仪那时候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两人争吵,俞秋生突然如此,他一时间微诧,把她扶着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应。

    面是没有问题的,纪素仪转念一想,定住了那只灰狼,同时又施了禁言术在这一人一妖身上。

    总算安静下来,俞秋生弯着腰,很是难过。

    纪素仪抓着她的腕子,默了片刻,神情变了变,黯淡的光线下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坠了明亮的星子。

    “这、这很难受么?”把人抱在怀里,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差点把阿喜都忽略了。

    红衣少年心下慌张,凑到她跟前看了看,呜呜呜了几声,被纪素仪推开脑袋。

    “道歉。”

    阿喜瞪大眼睛,呜呜呜几声扭过头,很是不服。

    纪素仪定定看着他,半晌缓缓道:“你爹真是把你教的要上天了。平日里有他给你兜着,你说什么倒也无所谓。如今姬孤回去汝阳,你仍旧是当自己是少爷,说话间没有任何思量,迟早是要吃亏。”

    俞秋生头靠在他胸口,心里复杂。

    “今日是你生辰,我只想教教你,如何少吃亏。”纪素仪拍拍她的背脊,声音都柔缓下来。

    “少说慎言。”

    “你祖父的名字当初还是我写给他的,也算有缘分。”纪素仪带着人离开,一路上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可说这话时在城

    墙根前停下了脚步。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如今交给了阿喜。

    “这是什么?”

    阿喜的禁言被解开,疑惑道。

    “送你的字。”

    “生辰快乐。”

    俞秋生诧异看向纪素仪,少年摸摸她的脸,忍不住笑:“我说了不会害他的。你对他太好了,那我就要对他坏一点。”

    月光下,城墙边,阿喜打开卷轴,顺带着遮住眼睛。

    他听到纪素仪低低而压抑的声音。

    对着白纸上的字,阿喜不知道为什么,他好难过。

    或许是因为阿娘怀孕了。

    ……

    七个月后,阿喜第一次见到月生。

    纪素仪怀里的小团子在朝他笑。

    笑着笑着,他捂住了眼睛。

    “怎么哭了?”

    “月生会认我这个哥哥么?”

    “你说呢?”

    阿喜红着眼睛,却瞧见纪素仪在微笑,清隽的面容上神色温柔。

    他那时候是知道的,纪掌门大抵没有他爹说的那样坏。

    纵然前尘往事诸多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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