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赵不弃展开纸张细细一瞧,讶异道:“这……此事当真?”

    郑榭咂嘴道:“赵大人,这是目击证人的证词。当晚火灾发生之时,有人恰巧目睹过程,临安防隅军衙门查勘得知此人,询问之后得来的证词。这上面写的便是实情的经过。特来呈给赵大人过目。那场火灾是一场意外,夏良栋当晚是为了救火进入酒楼之中,谁料酒楼坍塌,全部闷在里边,才导致了这桩惨剧。”

    赵不弃讶异无言,看了一眼宋翔,将手中证言递给了宋翔。宋翔接过,匆匆看了一遍,眉头紧皱,沉声道:“大人,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下官这两日遍访周边百姓,当晚都无目击证人。这个柳春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本官去寻访她不出来说话?这会儿怎么又站出来了?这份证词是从何而来?”

    郑榭沉声道:“证词是方大人呈递上来的,方大人,你说说吧。”

    方子安拱手道:“是,这证词是本官亲自询问所得。柳春燕便是住在西湖岸边冯家别苑。下官对夏大人等人遇难之事甚为痛心,也很想知道到底内情如何,怎么就死了这么多人。于是下官便命人去查访目击证人,结果这位名叫柳春燕的妇人主动站了出来。下官在衙门进行了询问,我衙门数名书吏在场,下边都有他们的签名,他们全程目睹。下官按照规矩,没有诱导,没有胁迫,一切都是柳春燕亲口所言。请郑大人和府尊大人明察。”

    宋翔大声道:“为何本官去寻访,这妇人不出来说话?怎地你派人去,她便站出来了?”

    方子安摊手微笑道:“宋大人,这话你问我,我问谁去?也许是你宋大人敷衍行事,没有寻访到柳春燕也未可知。又或者柳春燕不想跟你打交道。总之,这事儿我可不能给你答案。”

    宋翔怒道:“怎么可能?我带人西湖西岸一带人家全部寻访了个遍。怎会有遗漏?宋某做事,哪会如此粗心大意?除非是那妇人故意装作不知。但她如果这么做,是何意图?这份证词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方子安咂嘴道:“宋大人,你可真是有些奇怪。你是提刑司的官员,当知查清事实要有证据,而非臆测。你自己查不到证据,现在我们拿到了证据摆在你眼前,你却说这样的话,这可有悖你提刑官的查案规矩。宋大人平日便是这般查案的么?无视证人证言,只凭心中臆测,自己的喜好不成?”

    宋翔涨红了脸叫道:“胡说什么?你怎可如此诋毁本官操行?本官岂会如你所言那般不堪?你今日须把话说清楚。”

    方子安正待反驳,郑榭沉声道:“方大人,注意你的言辞,不可胡言乱语。”

    方子安只得闭嘴拱手称是。郑榭微笑对着眉头紧皱的赵不弃道:“赵大人,这证词在此,赵大人你看这件事怎生处置?”

    宋翔拱手对赵不弃道:“大人,这证词漏洞百出真假未知,不足采信。下官请求传唤证人,由大人亲自询问,辨识真假。”

    赵不弃看着郑榭沉声道:“郑大人,你觉得呢?此案干系数十条人命,朝廷也极为重视,不能太过草率才是。”

    郑榭笑道:“那便将证人传来问一问便是了。都是为了查明真相,倒也不用吵吵闹闹的。”

    赵不弃笑道:“那是自然。郑大人和本府联袂亲自询问,若情况属实,也可向上面交代。”

    郑榭微笑道:“说的很是。方大人,你命人去带证人来,要快些。”

    方子安拱手道:“大人,下官已经命人将证人传唤跟随,在衙门外等候了。下官这便命人传来。”

    赵不弃皱眉问道:“方大人何以得知宋翔会质疑证词的真假?事前都做好了预备?莫非未卜先知?”

    方子安笑道:“下官可没那个本事。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我自然要将证词证人一并带来,以备查勘。至于宋大人直接否定证词的行为,下官倒是没料到。也许宋大人心中有一些不可告人的想法也未可知。我倒是希望宋大人能解释解释原因。”

    宋翔欲待说话,赵不弃摆手制止,笑道:“传证人吧,你二人不必争执了。”

    片刻后,柳春燕被带入公房。她似乎有些恐慌,怯生生跪下行礼,娇声道:“奴家柳春燕参见诸位大人。”

    赵不弃向宋翔使了个眼色,宋翔沉声问道:“柳氏,你家住何处?这份证词是你所供么?”

    宋翔将证词递到柳春燕面前,柳春燕看了两眼道:“是奴家所供。奴家住在西西岸山坡下的绿柳胡同冯家别苑。”

    宋翔道:“好,那本官问你,你是何时提供这份供词的?”

    “是……昨日下午。有人在查访那天晚上张家酒楼发生火灾的目击之人,奴家便出来作证了。”柳春燕道。

    “昨日下午……那在此之前有没有人去你家中寻访目击者?”

    “有……火灾次日便有公差寻访……”

    “既有寻访之人,你当时为何不站出来提供证词?为何拖延到昨日?说!不得有半句虚言,否则大刑伺候。”宋翔厉声喝道。

    柳春燕吓得一个哆嗦。方子安在旁冷声道:“宋大人,这是证人,不是犯人,你吓唬别人作甚?莫非想要刑讯逼供不成?”

    宋翔冷声道:“这等干系利害的证词,焉能不严厉谨慎?作伪证者要受刑罚,本官只是晓以利害罢了。”

    方子安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宋翔对柳春燕喝道:“还不说明原因。”

    柳春燕颤声道:“奴家……奴家不是害怕么?听说死了那么多的人,奴家吓得都心慌意乱,岂敢多言?奴家第二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吓得都不敢出门……”

    宋翔道:“那隔了一日,你怎么便敢站出来了?又是何故?说!”

    柳春燕颤声道:“奴家……奴家不想有人受冤枉……奴家听外边传的沸沸扬扬的,把那火灾说成是凶杀案,说是在到处缉拿凶手。奴家心里想……那晚奴家所见的是那些人进酒楼救火,然后酒楼房屋塌了,全部人都没出来。明明是一场意外,怎么又成了凶杀案了?要是错认了凶手,岂不是要被冤枉死了。奴家本来以为会有别人出来作证,但知道无人看到那晚的情形,恐怕只有奴家自己,于是奴家便鼓足勇气站出来了。哎,奴家也是多事,早知道被你们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奴家便也该装哑巴才是。”

    宋翔皱眉沉思不语。坐在一旁的赵不弃忽然冷声开口道:“那妇人,你可知道胡说八道作伪证的下场么?你若是乱做伪证,便等同于凶杀案同谋之人,你知道有多严重么?是要掉脑袋的。”

    柳春燕吓得脸色发白,叫道:“青天大老爷,奴家岂敢乱说?早知如此,打死奴家也不出来作证了。奴家只是说了看到的情形而已,奴家是一片好心好意,不希望有人为了这件事再被冤枉罢了。奴家真是猪脑子,奴家干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

    赵不弃皱眉道:“不得撒泼,本官只是告知你事情的严重性罢了。知情不报便无事么?知情不报也是罪责。”

    柳春燕叹气道:“奴家是喝凉水也塞牙,早知那天晚上,奴家不出门了。”

    宋翔喝道:“是了,你一个女子,怎地晚上独自出门?”

    柳春燕叫道:“奴家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了,还要再说一遍么?你们这些当官的可真是奇怪,个个问我这样的问题。大宋那条律法规定了女子天黑不得出门的?”

    宋翔喝道:“伶牙俐齿,只要你回话,谁要你撒泼?”

    方子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宋大人,那证词之中我已然询问了缘由,你没看证词么?证人肯出来说出实情,让真相大白,这已经很难得了,何必再为难她?我听宋大人的意思,好像巴不得这是一场凶杀大案似的。宋大人,你想破大案立功升官发财,也不用这么干。”

    宋翔怒道:“方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本官只是详细核实证人证词罢了。”

    方子安冷笑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谁能知道?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拼命将此案往凶杀案上引导。眼前的证人证言你完全不顾,真是让人好笑。”

    赵不弃沉声道:“方大人,你这话说的可太过分了,你是在暗示宋翔不称职,栽赃陷害么?”

    方子安道:“宋大人是不是栽赃陷害我不知道,他办别的案子如何我不管,但此案涉及我防隅军衙门,干系到我防隅军的声誉和尊严,下官身为防隅军主事官员,自不能坐视不理。”

    赵不弃皱眉道:“哦?听你这口气,似乎要给我临安府衙扣个大帽子了。本官倒要听听,怎么就对你防隅军衙门的尊严和声誉有损害了?”

    方子安沉声道:“这本是一场意外,死去的是我防隅军衙门主官夏大人和我十几名防隅军兄弟。目击证人的证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是为了救火救人才进入张家酒楼的。酒楼坍塌,他们全部遇难,这是一场令人痛心的悲剧。但是,夏大人他们是为了救人才遭难,这可是舍己救人的壮举,是该要大加褒奖的英勇之行。我衙门上下正要大力宣扬这种精神,化悲痛为力量,以振作士气,保护临安百姓的生命和财物周全。可是,有人非要将此事定性为凶杀案,真是岂有此理。那既是对事实的歪曲,更是对舍身救人的夏大人和诸位兄弟们的不敬。他们本是英雄,偏偏被诋毁成在酒楼喝酒被窝囊杀死的狗熊。对他们个人和我防隅军衙门上下,这都是不敬和损害。我方子安虽然官低职微,但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衙门上下也极为愤怒,众人心意难平,人心浮动……”

    赵不弃皱眉听着这些话,虽然觉得方子安放肆,但是却有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见方子安向郑榭拱手道:“郑大人,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下官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郑大人,我这里有一份联名请愿书,是我衙门上下一千多人联名所签,要求大人制止这种损害诋毁我防隅军衙门的行为。还有一封夏大人的遗孀朱氏委托下官带来的一份诉状,要求状告临安府提刑司提刑官宋翔,让他停止对其夫夏良栋夏大人的名誉的损害。要求大人上奏朝廷给予夏大人舍身救人的英勇行为的嘉奖,严惩诋毁其声誉者。大人,朱氏跟下官说了,若是大人不肯受理此事,她便去枢密院上告,再或者去告御状。为了维护她夫君的声誉,她在所不辞。请大人明鉴。”

    方子安伸手从怀中取出两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纸张递到郑榭面前。

    郑榭、赵不弃、宋翔等人都呆呆的看着方子安,楞在当场。就连郑榭也不知道,方子安居然还准备了这一手。

    郑榭接过方子安递过来的一张状纸一张请愿书,展开观瞧。请愿书写的慷慨激昂,全是什么‘防隅军是我们的荣耀,决不允许别人玷污我们的荣耀’‘侮辱防隅军将士,如同侮辱我们的生命,践踏我们的尊严’‘谁要对我们防隅军将士不敬,我们便和他死战到底,绝不纵容’之类的狠话。下边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按下的通红的手印,搞得跟血书一般。

    那张状纸上写的内容更是悲壮愤慨之极,写着夏良栋是个多么多么廉洁奉公,一心扑在衙门里的人。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为临安城的救火防火之事宵衣旰食,操碎了心。又说夏良栋在家里是个多么好的丈夫,孩儿们的好父亲,公婆的好儿子云云。把个夏良栋写成了个形象高大的完美之人,现在夏良栋为救人而舍身赴死,朝廷不予嘉奖赞扬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人诋毁他的声誉,把他英勇的行为说成是仇杀,暗示夏良栋行为不轨,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要为夫君讨回公道,不能任人诋毁抹黑,故而要状告临安府提刑司胡乱盘查,糊涂昏庸,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云云。

    郑榭心知肚明,知道这两份东西是方子安所写。特别是那份诉状,显然不是夏良栋的妻妾所能写出来。郑榭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这是方子安准备的手段。心中不禁大加赞许。自己为了阻止临安府提刑司查案也绞尽脑汁,但是却无从下手,不敢轻易在这件事上行动。昨日方子安送了证词前去,郑榭才敢理直气壮的前来拜见赵不弃,可是显然那证词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对方似乎并不完全买账。但方子安的这一手,显然便是逼迫对方罢手的手段了。这是要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让赵不弃做出决定。而赵不弃作为临安知府,他应该是不希望这件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的。

    “赵大人,你瞧瞧吧。”郑榭将两张大纸递到了赵不弃的面前。

    赵不弃脸色阴沉的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沉声道:“郑大人,你们这是何意?这是要干什么?”

    郑榭摇头道:“赵大人,此事本官一无所知。若非方大人此刻说出来,本官一点也不知道。”

    赵不弃道:“你的下官这是要聚众造反么?搞这个联名请愿,是要闹事不成?郑大人,你身为上官,怎可允许手下人如此胡作非为?”

    郑榭咂嘴道:“赵知府,你这么说话,本官可不太爱听了。这件事因何而起的?还不是因为临安提刑司搞出来的。我早跟大人说了,此事是一场意外,可是你的下属非要查来查去。我的手下胡作非为?赵大人的手下行事便规规矩矩么?我火政衙门所辖兵马虽非作战之用,但也是保护我大宋百姓周全的兵马,难道便低人一等,任人诋毁?”

    赵不弃皱眉道:“郑大人,你这是何意?你火政衙门如何,跟本官可没有干系。你也犯不着跟本府说这些牢骚话。”

    郑榭道:“本官岂敢。本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证人证词都在这里,本官今日便是来通报赵大人这桩失火案子的情形的。你手下这位宋提刑还是不依不饶,非要鸡蛋里头挑骨头,本来本官并无其他想法,但现在,本官还真是觉得方子安说得对。你们想立功升官,难道便要踩在我们头上,让我火政衙门的人吃屎却不准出声不成?”

    赵不弃喝道:“郑大人,你我都是朝廷要员,定要注意你的言辞,免得为人嗤笑。”

    郑榭道:“本官比不得知府大人,是科举出身,腰杆铁硬。本官是个粗人,当兵打仗出身,只知道直来直去。现在事情摆在这里,赵大人你说该怎么办吧。我得把话说清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防隅军衙门是什么地方,防隅军士兵都是些怎样的人。要是他们闹起来,连本官都弹压不住。还有,夏大人的遗孀要告到哪里,本官也管不住。这状子递到我这里,我可不敢断,我恐怕的往上递才是。因为她告的是你临安府提刑司,本官可惹不起。赵知府,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官也不多说了,免得伤了和气。”

    赵不弃阴沉着脸,负手沉吟。

    宋翔在旁低声道:“大人……”

    赵不弃瞪了他一眼,伸手打断他要说的话,沉声道:“郑大人,这件案子既然是一场意外,我衙门提刑司也没必要深究下去。但本府把话说明了,上面问起来,你火政衙门自己上奏,本官可不负任何责任。人证物证都是你们的,死的人也是你们的,将来出了事,你们可莫要说是我临安府没查究。”

    郑榭拱手道:“知府大人放心,自当如此。”

    赵不弃点点头,看了一眼方子安,眯着眼沉声道:“方子安,你很有些胆气啊。成,本府记住你了。你最好也记住本府,将来说不得咱们还要打交道。”

    方子安拱手道:“下官当然会记住赵知府,赵知府行事果决,当机立断,下官甚为钦佩。只是赵知府还是的好好的约束下属官员才是,免得他们给你惹事。”

    赵不弃冷笑道:“你在教我做事?”

    方子安笑道:“岂敢,只是一点小小的建议罢了。”

    赵不弃喝道:“不劳费心,送客!”

    郑榭冷笑一声,拂袖便走。方子安走过去叫了柳春燕,带着她跟随郑榭离去。

    方子安等人刚刚离开,宋翔便急忙对赵不弃道:“大人,您怎可答应他们。今日他们显然是做好了安排,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他们这是逼迫大人行事。这定是方子安的诡计,大人莫要上了他们的当啊。莫忘了三元坊的事,这个方子安定是做贼心虚,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安排。他……”

    “闭嘴!你当本官看不出来这当中有猫腻么?本官有那么蠢么?”赵不弃喝道。

    “那大人为何还是答应了他们不再追查?”宋翔大声道。

    “当然要答应,如果真的是方子安捣的鬼,那夏良栋等人的死必有内情。但正因如此,咱们的追查会逼得他真的会鼓动防隅军兵士集体请愿闹事。夏家遗孀也有可能真的会告上朝廷。到那时你认为我们会有胜算么?目击证人的证言证词俱在,又无明显的漏洞。难道枉顾证词?”赵不弃道。

    “可是……大人……”

    “没有可是,本府可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本官难堪。本官不希望临安府中混乱生事,明白么?你不想有更好的将来,本府还想。宋翔,本府知道你是个好官,但是……这件事,你还是消停些。这是一场意外,不是凶杀大案,倒也堕不了你宋提刑英明神武断案如神的名头。”赵不弃沉声道。

    宋翔呆呆看着赵不弃,他心中明白了,赵不弃是想要往上爬的,他的临安府治下绝不能有大乱子。所以即便又疑点,只需要能交代过去,他便不会深究。真相如何,对他并不重要。他要的是安定的政绩。除非是完全有把握的事情,否则他绝不会多事。

    “回去做事吧,宋翔,本府还是器重你的。本府想要歇息一会,你去吧。”

    宋翔脸色苍白,欲言又止,终于拱手道:“下官告退。”

    然后愤而转身,快步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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