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有人欢笑有人哭,有人兴高采烈,有人面如死灰。有人活力迸发,有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上榜者毕竟是很少的幸运儿,其实绝大多数人心底里都有名落孙山的准备,正如他们同样做好了榜上有名的准备一样。绝大多数落第者虽然情绪低落,但这种低落还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但是终归有人扛不住这巨大的失落和压力。

    方子安三人往广场南口离开的时候,路过广场边缘的拴马的青石柱子旁,一名学子正伏在石柱子旁哀哀哭泣。方子安等人也并没有在意,只擦身而过。毕竟这样失落伤心的人今日不足为奇,比比皆是。

    然而,当三人走过去之后,却忽然间听到了后方有人发出惊叫之声。

    “了不得,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周围众人纷纷朝那青石柱子旁飞奔而去,方子安三人也忙快步回头赶过去查看。只见适才伏在石柱子旁哭泣的那名学子已经面朝地爬在了地面上,头部鲜血奔流,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我看到这位年兄撞柱子了。我的老天啊,吓死我了。”有人在旁抖着嗓子道。

    几名士兵飞快奔来,探了那学子的鼻息,宣布此人已经亡故。翻了那人的号牌身份,是一名来自湖南路永州的学子名叫刘光祖的外地举子。士兵们扯着嗓子大叫湖南永州来的举子,问有没有认识这刘光祖的人,不久后几名中年举子匆匆奔来查看,确认了刘光祖的身份后,几人痛哭起来。

    “莫哭了,他家人有在京城的么找来认尸领尸啊。一会临安府衙门来问询之后,尸体得领走啊。”一名士兵对痛哭的几人道。

    一名面色消瘦的举子流泪道“刘年兄哪里有亲戚啊,他的妻儿都在永州,家中病妻老母幼子,家徒四壁。连同这一科,他已然考了三科了。这一次中了解试,满拟要中了,谁知又是一场空。他此来的盘缠还是他的病妻老母给人缝补浆洗凑得呢。实指望这一次能中了,一切便都好了。可谁知哎,他是实在受不住了。”

    另一名举子也哭道“刘兄昨日还说,要是这词再落了榜,他便只能一死了之了。我们还都劝他说这次一定能中,就算不中还有下科。哎,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领头的士兵摊手道“你们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他自尽了,尸首怎么办倘若无人认领的话,官府会拉到城外乱葬岗裹了凉席埋了,到时候他家里人可是想找都找不到了。”

    几名举子也是踌躇,一人道“我们永州来的一个没中,我们也都穷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回去的盘缠都没着落呢。这可怎生是好”

    方子安实在看不下去了,举步走出来,拱手道“几位年兄,这位刘年兄一时想不开求了死,那也不必说了,我等都是寒窗苦读之人,自然心中颇为难受。但怎能让他葬在京城乱葬岗,怎也要落叶归根,带他回老家,回到他妻儿母亲的身边才是。几位既是他的同乡,便帮我个忙,你们的盘资和花费在下愿意出。请几位务必携其灵柩归乡,送他回乡安葬。”

    几名永州举子闻言连道感谢,周围众举子也纷纷点头称赞方子安的义举。

    一名面容沧桑的永州举子拱手行礼道“在下高道成,永州来的举子。这位年兄仗义援手,叫我等甚为感激。若是年兄信得过我,我可代为办妥此事。”

    方子安点头道“原来是高兄,自然是信得过的。这里是三百两银子,你拿着去办事。”方子安从怀中取出三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众人惊愕一片,这个人出手便是三百两银子,当真豪阔无比。

    “不敢,不敢,可不能要你这么多银子。百两纹银绰绰有余。”高道成连忙摆手道。

    方子安摇头道“我不是豪富子弟,家里也没有多少家产,但是这三百两银子却也没看在眼里。高兄,你拿好这银子,一百两给你们当盘缠,买棺木寿衣,租车运棺木等等,应该是足够了。再拿一百两出来,你替我接济你们的同乡或者是其他家境贫寒此次未能得中的同年们,不要让他们连家都回不了。那最后的一百两银子,你便交给这位刘年兄的妻儿老母,算是我接济他们的。高兄,你能替我办到这些事么”

    高道成闻言长鞠到地,心中佩服方子安的道义和考虑周全。

    “敢问年兄高姓大名。在下办事时也好让受惠者得知,也好让刘年兄妻儿老母知道帮他们的恩人的名和姓。不说图报之事,也让她们为你佛前烧几炷香,祷祝一番,求得安心。”高道成道。

    方子安摆手道“那却不必了,助人何必留名。谁人没有难时,帮人便是帮己。更何况我们都是同科举子,天下举子都是一家人。我只希望,这样的惨事还是不要再发生了。读书自然是为了博功名,但犯不着压上一切,还是得想想身边人,不能犯糊涂。这位刘兄,哎,虽然死者为大,但我还是想说,这么死太不值得了。罢了,不说了。高兄,这件事便拜托给你了。三百两银子你拿好,办好这件事吧。”

    高道成躬身接过银票道“兄台放心,我高道成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这么多人作证,兄台大可放心。”

    方子安摆摆手道“我自然信你,不用向我保证。几位早日收拾妥当,早日送灵柩回乡入土便是。”

    方子安说罢,拱拱手和赵长林钱康两人快步离去。高道成和几名永州学子躬身相送,面露感激之情。周围围观学子们也是心中颇有感触。突然间有人叫道“此人我好像认识,他好像叫方子安。对,他就是方子安。”

    “方子安”众举子讶异不已,有人道“那个写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方子安么”

    “对,还写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那个方子安。”有人答道。

    “哎呦,原来是他。他可是大大的有名。早知是他,我得跟他请教一番词品了。”

    “可不是。不但文才好,还有侠义之风,仗义援手,实在让人佩服。”

    众人七嘴八舌说道。那高道成等人也似乎听到过方子安的大名,喃喃道“原来是方子安啊。词作写的好,人品更是没的说。哎,这才是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样子。文品人品上佳,令人钦佩之极。”

    方子安三人快步走出南街出口,秦惜卿史凝月和春妮正翘首以盼。见方子安等人出来,忙迎接上来询问结果。得知方子安榜上有名时,史凝月举手欢呼起来,秦惜卿也是高兴掩口而笑,春妮更是欢喜的不知所措。三女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喂喂,几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我可是名落孙山的。”钱康咂嘴道。

    “啊钱公子没中么赵公子呢”秦惜卿道。

    赵长林道“我中了,可惜了钱兄。”

    三女唏嘘不已,也不好太过高兴了。钱康知道自己的事扫了众人的兴,忙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可没事。我现在轻松的很,科举之事终于是不用再劳神了,从今日起,我再也不用碰那些之乎者也了,高兴的很。我现在只想得子安兄一句话便好。”

    方子安道“钱兄想要我什么话。”

    钱康道“我只想跟着子安兄做事,子安兄,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如果我科举没戏了,你便让我做你的跟班,鞍前马后跟着你,赏我一口饭吃。”

    方子安苦笑道“你便是这么点出息么钱兄,我劝你还是好好温书,三年后再来。”

    钱康举手道“可饶了我,我再不干了。看来子安兄是不肯收留了啊。”

    方子安叹了口气道“瞧你这矫情的样子,我方子安是那样的人么我只是怕误了你的前程罢了。你若当真不愿走科举之路,我身边有多少事需要你去做你又不是不知道船行,出海,还有我正在捣鼓的那个东西,你不是都知道么我身边就缺个管事的。我这科举也中了,后面怕是也身不由己,不能再逍遥自在了。你不嫌弃的话这些事你都得替我管着。反正有我方子安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你钱兄弟。”

    钱康大喜道“要的便是这句话,我这可比榜上有名还高兴呢。”

    方子安对他彻底无语,既然钱康当真没有再参加科举的想法,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来办事,那便让他留在身边便是。

    “喝酒去,喝酒去。三喜临门。”钱康开心的叫声里,众人上车离开。

    马车里,春妮听了方子安说的那个永州举子自杀的事,惊愕半晌,叹息不已。

    “夫君帮他是应该的,太可怜了。可是,夫君便不怕被那些人骗了三百两银子么万一他们不把银子给死去的那人的家里人怎么办你又不知道结果,也没法追究。”春妮道。

    方子安笑了笑道“春妮,一定要相信人性中的良善之处,虽然这世上恶人不少,狡诈奸滑之人也不少,但是总是要保留心中的希望,否则人便没法活下去了。那些永州学子倘若真的见财起意,要贪墨这笔不义之财的话,我确实没法去追究此事。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们拿了银子,那也不过是三百两银子而已。银子很快就会花完,他们却背负了一辈子的心魔,你以为他们赚了么我认为他们不值得。再说,我相信那高道成,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真诚的。最起码,他们也会将死去的那学子送回家的,这便够了。”

    春妮缓缓点头,伸手抱住了方子安的胳膊,将脸靠在方子安的胳膊上。虽然似懂非懂,但是却觉得自己的丈夫格局很大,襟怀广阔,是个大男人的样子。自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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