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伟一改以往文士面貌,他也身穿一身血红甲胄,站在城楼最顶端眺望,十里之外仿佛有黑潮袭来,整个天空都在黑甲的映衬 之下越发阴沉起来,好像有天灾一般慢慢向渝州侵蚀。

    他以往练兵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可是当那么多人整齐划一的在你眼前翻滚之时,仿佛整个渝州变成了一叶扁舟,顷刻间就会被黑潮所吞噬,这岂能让他不紧张起来。

    龚智此时也披甲上阵,三百来斤的体重穿上一身特制的红铠,显得他尤为的神武,他的脸上也有面甲覆盖,真就好像一尊神将屹立在城楼之上。

    这么一尊绝世神将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长了一张嘴,“哥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龚伟此时在心中回想着几年前在渝州以少胜多的,被列入兵书的范例,那名叫于有俊的将领是他在两淮之地最佩服的儒将,以至于授任渝州之后,他也一直钻研于有俊是如何用五千人守住了三万大军。

    龚伟向两侧望去,吩咐道:“龚智,你分派五百人去两侧山头,切记让他们带足了弓箭,然后再命人去茅房收些粪水来。”

    说完龚伟又想了想,“再收集一些鸡鸭鱼肉的脏器,还有烧热了的油。”

    龚智虽说不知哥哥是何意,但出于信任只是问了一声,“需要多少?”

    龚伟一愣,这个书上没写啊……

    他扯了扯嘴角,“有多少来多少。”

    黑云压城城欲摧,黑甲向日,可日头却隐藏于云中,天地间犹有黑云由天而降,与地面上的黑甲中州军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天上一片黑云与地上一片黑影在慢慢向渝州城靠拢,从渝州城高楼正面来看,极具冲击力。

    龚伟眼神凝重的看向那一片天地大牢笼,他一把抓过旁边的传令兵,“去,告诉城墙上的守军们,手中的弓箭给我不要命的射出去,两边山头的弓箭也是!”

    传令兵扶正头盔,匆匆跑下城楼。

    如今这渝州城楼可不像还在大周管制时那般不堪了,要说这西蜀门户之地就有它所存在的价值,城楼在西蜀士卒的手中拔高了五丈不止,而且整个城墙都向两侧以及后方延伸了不少,看起来不仅高耸而且也宽厚了许多。

    龚伟双脚踩在城楼上有一股莫名的安心,当年他于有俊可以靠土抔以及寥寥七八丈高的城墙就可以守住渝州,今天我龚伟凭什么不能靠这高耸城墙以及两万大军抗下这一次进攻!

    于有俊已经率先来到先锋军,与岳荀义齐头并进,这一万大军就站在当初钟冠带领的三万大军那个位置,距离渝州城仅有一千五百多丈,其余兵马在后方五里处安营扎寨。

    于有俊目不斜视的开口道:“岳荀义,加今天,咱们还有两天时间拿下渝州城,两天时间一到,渝州局面打不开拿不下,不光南征那边会出问题,咱们这里也会更加艰难,陆子语一定会源源不断的增兵渝州城,你有没有信心。”

    说完,他看向那巍峨高耸的城楼,当年他在门口挖的纵横五十丈,深三丈的火坑已经没有了,城内也崭新如铁,不复破烂不堪的形状,整个渝州固若金汤。

    现在于有俊和当年陆子语带军攻打差不多,但是他的条件更加苛刻也困难了很多。

    岳荀义这壮汉体型不输龚智,他咧嘴一笑,“我一直都有信心,但是被于将军这样百般问候,有信心也没信心了。”

    于有俊笑骂一声,拍马向前行了三四丈,他遮目张望,下意识看向城楼方向,上面隐隐约约有一位看不清面目的红甲将领,他喃喃道:“这人是谁?是熟人还是新人?”

    岳荀义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条,“对了,柳将军混入渝州城的手下传来消息,当时你不在大帐中,就交给我了,上面说渝州守军大概有两万上下,由两位龚姓兄弟带领。”

    “是新人。”

    于有俊没有回头,只是将捆在马背上的长枪解开,长枪拖在沙地之上拍马向前,岳荀义伸出手臂握拳往前一甩,这一万先锋军开始向前涌动。

    “他们来了!”

    龚伟双手死死抓住城墙,一手粉屑入手他也不在意,死死的盯住前方密密麻麻的大批人马,以后是生是死,是荣华富贵还是遗臭万年,就看这次战役能不能守得下了!

    “搭弓!”

    龚伟咆哮一声,城墙上的守军皆是举起弓箭对准那黑潮一般的黑甲大周军队。

    这一万大军愈演愈烈,到最后所有人都在狂奔之中,不到一盏茶工夫,一万大军来到了渝州城前。

    于有俊怎会不知弓箭的有效射程,他喝令大军停止在三百丈之外,这个距离是不管床弓箭箭还是弓箭,都射不到的地方。

    于有俊这回才看清城楼之上的守将,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文人气息的面孔,身上穿着的甲胄和当初杨烈臣穿着的别扭感觉有的一拼。

    “嘿,于将军一看,那也有个胖子。”

    岳荀义大笑一声,手中大刀直指他口中的胖子,于有俊顺着视线望去,城楼之下的城墙上,果然有一堆肉山,岳荀义称呼那个人为“胖子”算是抬举他了。

    岳荀义撇了撇嘴,“一看就是个猛将。”

    于有俊嗤笑一声,“再猛他们也不敢出城一战,全军注意!”

    说着,这位加入先锋军的主将大将军大喝一声,“八千步卒分做两批,依次前冲,第一批冲击到一百五十丈迅速转变阵型,前军变后军,将盾牌拿出抵挡箭矢撤回来,随后第二批紧接其上,冲到一百丈内与第一批一样再撤回来,无论如何切勿恋战。其余两千弓箭手从轻上阵,待到第二批步卒冲到一百丈时,你们必须给我踏入一百五十丈丈内,随后齐射!在第二批步卒撤退之际你们就退到二百丈之外等候命令!”

    战争,就要打响。

    “喝!”

    十多位传令兵举着旗帜纵马在大军中来回穿梭,这群第一次上战场的中州军没有任何惧怕神色,更多的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很快,两批人马分割出来,于有俊一声令下,第一批步卒呐喊着往前冲去。

    “弓箭手准备!”

    见敌军将要冲阵,龚伟也不含糊,城墙上以及山头上的士卒齐齐将矛头对准那四千之众的黑甲步卒。

    眼看那群步卒越冲越近,龚伟手心里的汗水也越来越多,泥垢在手中尤为湿滑,他眼睛盯着距离,嘴巴微微张开数着丈数。

    “一百五十丈!”

    普通弓箭的距离是一百丈,臂力出众者可以满弦射出一百二十丈,不过如果一百五十丈的话,在城头之上,借势抛射还真能射过去,一百五十丈已经到了弓箭范围之内。

    “放箭!”

    龚伟大喝一声,一轮箭矢化作箭雨遮挡住白天的微光,让整个大地瞬间黑了一大片,龚伟脸上笑意明显,“就一万人马还敢分兵,本将这一万发箭矢就算是一个瞎子也能在你这一群大鱼中摸死一大片!”

    他得意忘形的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那一百五十丈外的黑甲步卒突然撤了!就这么突兀的撤了!而且后方还有一大片盾牌撑起,他这一轮箭雨几乎没有给这群步卒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只有寥寥几百发突破了一百五十丈,又射在了盾牌上。

    城墙士卒见箭雨扑空,又没有收到主将停止射箭的命令,他们弯弓搭箭又是一轮箭雨齐射而下!

    “败家子!败家子!给我停手!”

    龚伟声突然嘶力竭的喊道!

    先前已经浪费了万支箭矢,及时止损的话数量还算说得过去,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就因为龚伟一时间惊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大批黑甲步卒为何又撤退愣了,可就这个空当,城楼上的守军又白白浪费了一万发箭矢。

    龚伟气急败坏的走下城楼,跑到城墙上大喊:“弓箭手是哪个龟孙子在指挥!人都撤了还射箭!”

    从城墙不远处喏喏走来一人,龚伟二话不说,两手左右开弓,几个巴掌直接把那人头上的冠甲给扇飞下城墙。

    “你的眼睛长到肚子上了吗!明明敌军已经撤退你还射箭,浪费一万支不够,要再浪费一万支吗!”

    龚伟气上心头,若不是此人是跟着他一同从蜀地新兵训练场走出来的同袍,他真会认为这人是敌军的内奸,渝州守军消耗一点,那敌军就会赚的更多。

    这人不敢说话,心中有无限委屈,这一百五十丈和一百六十丈哪能从远距离观察出来,平时放箭不都是这波才下另外一波就上,一波接着一波不给敌军喘息机会,谁能想到城外那批兵马竟然如此鸡贼,像是在跑步训练一般,来回跑了个遍。

    与此同时,于有俊在后方笑得那叫一个欢快,他这次就是佯攻罢了,来试试守军主将用兵的根底,这守将反应挺快,好像就是有些搞不清状况,明明射不到的情况下还要射,让于有俊赚了不少。

    “第二批!第二批跟上!”

    有了先头部队做铺垫,第二批也学的有模有样。

    毕竟是来回拖着重盾来回不停歇有规律的跑动,这些第一批回来的人都在三百丈开外哼哧哼哧休息喘息,喘息间这第二批已经跑了上去,跟着动起来的还有两千弓箭手。

    龚伟站在城楼上看着又一批黑甲士卒跑了过来,他眯起双眼,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仿佛都快要滴出水来了,他冷笑一声,“真当本将是傻子了?同一个招式想用两次?”

    龚伟只当敌军主将是因为刚刚己方射出两万支弓箭的愚蠢事,所以就故技重施,把他当成了傻子,他自然不会上当,嗤笑道:“这次让你们有来无回!听我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若是这群人踏足一百五十丈转身就跑,不要浪费一弓一箭,如果他们继续往前跑,就放到一百丈的距离,给我狠狠地打!只要能把下面这群敌军尽数歼灭,这次哪怕你们射出两万三万本将都不会怪你!”

    城墙所有弓箭手根据传令兵的旗语都听了进去,暗暗握好手中的弓箭,一万城门守军所需要的箭矢是异常惊人的数量,分到众人手上也不过十来支,差不多也就十五六万支而已,别听十五六万很多,其实几轮射下来,很快就能消耗殆尽,这些弓箭手手中的箭矢射一支少一支。

    说话间,第二批中州军步卒已经杀到了一百五十丈内。

    龚伟眼中有些得意,第二批看起来人数还比第一批多出不少,这回肯定要啃下敌军主将一块肉,虽说到现在都不知道敌将到底是谁,但也不妨碍现在龚伟对他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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