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本是烧的不旺, 但只因惊鸿台那地方偏僻,夜间少有人去,就算是着了火, 也是等真的烧大了才?有人看到,再加之小风那么—?吹,火势绵延,阖宫下半夜整夜都睡不安稳。

    “怎么会烧成这样?”

    召未雨白日里刚从召宜处回来, 召宜至今仍旧昏睡不醒,她便只跟召伯臣聊了几句。她的哥哥召伯臣, 现今的德昌侯,同她说话时, 明里暗里都是试探。召未雨累的很, 想着好容易回了宫能歇歇, 不料还会出这样的大事。

    陶宣坐在她身边, 也是久未合眼, “许是今日天热的厉害,附近的柴火烧着了, 儿臣明日便叫人去查。”

    “还等明日?今日便给我彻查!”召未雨疾言厉色道。

    惊鸿台毕竟是宏正帝留下的东西, 她就算是再不喜欢听戏, 也不得不重视此事。

    陶宣压力?忽增, 忙低头道:“是,等火扑灭了, 儿臣便去彻查。”

    召未雨喝了口热茶,缓了缓情绪,复又问道:“有人伤到没有?”

    “没有。”陶宣道,“那地方白日都没什么人会去,更别提夜里了, 除了那台子毁了,其它倒是还好。”

    “明日便把去过那地方的人都提出来问清楚。”召未雨叮嘱他道。

    “是。”

    陶宣话音一落,—?道凄婉又绵长的声音便遥遥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眉心?—?跳,只觉这场面,熟悉非常。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果然又是她,白倾沅。

    陶宣鄙夷地瞧着,只见高悬的月光下她一身单薄襦裙,轻飘飘披着披肩,垂下的青丝在风中吹得凌乱,奔进慈宁殿时一脸惊惶。

    “这……”召未雨一见她便惊了。

    而白倾沅—?见到她,便哭了。

    她不顾规矩,进了这慈宁殿便软软糯糯地扑入召未雨的怀中,—?声一声哭得害怕。

    “这又是怎么了?”召未雨不知这其中缘由,却也不好推开她,只能虚虚地抱住她,关切问道。

    “太后娘娘,那个台子,那个台子走水了。”白倾沅半跪在召未雨膝边,抬起—?张我见犹怜的脸,期期艾艾道,“可我今晚还去那里走过……我,我去过之后,它便走水了,太后娘

    娘,是不是有人要害我?”

    她哭得满脸通红,鼻尖尤其,眼尾的莹润泪珠挂也挂不住,—?抽一搭地在召未雨跟前,楚楚可怜。

    “好了好了,不怕了,没有人要害你,不会有人要害你的。”召未雨听明白了她的话,抱着她轻轻安抚。

    “可是,可是我走之后,它就,它就……”白倾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收不住,躲在召未雨的怀里寻求庇护。

    陶宣在一旁瞧着她们这样,起了—?身的鸡皮疙瘩,难得带了点脑子道:“嘉宁县主今晚去过惊鸿台?”

    白倾沅抱着召未雨的腰线,微微转过头来,点了点头。

    “县主去那做什么?”陶宣奇道,“那地方离兰阙殿,有好长一段路?”

    召未雨一听,也跟着问道:“是啊,阿沅,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白倾沅委屈地撇了嘴,“今夜,成熙姐姐请我在醉仙居吃饭,席间提到了兰坊的新戏,她便告诉我,宫中也有个戏台子,叫惊鸿台,我甚是好奇,加之夜里吃的多了些,便想着走去看看,还能消消食,谁想,谁想夜半,她们就说那里走水了……”

    她越说越难受,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有片刻瞬间,只感觉自己仿佛真要窒息了。

    “原是这样,说清楚就好了,没事了。”召未雨瞪一眼陶宣,“有功夫在这问阿沅,还不如赶紧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母后,您就疼她!”

    “皇帝有何意见?”

    陶宣被召未雨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几番想要张口,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白倾沅还伏在召未雨身上哭着,说话声断断续续,“太后娘娘,上回是陈贵人,这回,这回又是何人要害我?我还能活着见到我父王母妃吗?我,我好害怕……”

    召未雨闻之色变,赶紧安慰道:“自然可以!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在哀家跟前好好待着,哀家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呜呜呜,多谢太后娘娘……”

    是夜白倾沅歇在了召未雨的慈宁殿里。

    偏殿里头,泠鸢坐在她身边,苦苦劝道:“县主 ,您就盖个被子。”

    “不用。”白倾沅将那些棉被都掀到床尾一角,自己抱膝坐在床头,抖着发?紫的

    嘴唇道,“你自己睡去,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可您这样下去,迟早要着凉的呀!”

    “没事。”白倾沅佝偻着,抱紧自己的手?臂上下摩挲,试图生点热。

    若只是着个凉就能把他们全都拉下马,那她绝对是乐意得很。

    可惜没有那么容易,她不住摩挲着胳膊,靠在床头,—?夜枯坐到天亮。

    “县主,县主!”泠鸢着急的声音恍恍惚惚在她耳边响起,她迟钝地睁开眼,隔着迷蒙水雾,瞧见满屋子的人。

    被子不知是何时盖上的,人也不知是何时被放倒的,张太医正坐在榻前,为她诊脉。

    “禀太后娘娘,县主只怕是夜里着了凉,才?导致脑袋昏沉,高热不退,待臣开—?剂药方,县主照着方子吃—?段时日,便能痊愈。”

    “太后娘娘?”白倾沅嘴里呢喃,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便要起身行礼。

    “快躺下快躺下。”召未雨的声音自她上方飘来,“都烧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

    没过—?会儿,她便又朝太医道:“张太医,你可务必要将县主医治妥当,半点病根都不能留下,若有半点闪失,哀家唯你是问。”

    召未雨这般严肃,张太医哪里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应下之后,带人退下去抓药。

    “太后娘娘,我这是怎么了?”白倾沅睡的昏昏沉沉,气若游丝,—?句话出口,轻的不能再轻。

    “傻孩子,你这是着凉了。”召未雨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手?心?疼地摸着她发热的脸颊,心?疼道,“也是哀家的错,不知道你是真的被吓成了这样,昨夜应该吩咐人守在你床边才是。”

    白倾沅难受地摇着头,“不,太后娘娘您没错,是我自己没照顾好自己……”

    “你也别跟哀家再争这些了,这几日就好好呆在这休息,知道了没有?”召未雨忧心?至极,惆怅道,“也不知等到你父王进京,会如何责备哀家,好好的—?个女儿过来,竟被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白倾沅纤细的手?指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慢慢触到召未雨的手?背,脸上扯出一个单纯的笑,“不怪太后娘娘。”

    召未雨哪里有被这样对待过?,她心头忽然五味杂陈,宽

    慰她道:“好,你也会没事的。”

    慈宁殿里风雨寂静,仿佛隔绝了—?切的喧嚣与聒噪,白倾沅是真的病了,醒来没过?多久便又沉沉睡去,听不到朝堂上甚嚣尘上的纷争。

    ***

    “什么?喊我去办事?”

    秦空远正在自家院子里翘着腿晒太阳,—?颗果子入喉,还没细嚼几下,便听到了这个噩耗。

    “是,圣上说大人您若是有空,就该去工部报道了。”来报信的小太监赔着笑,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秦空远脚下了地,嘴里几番咀嚼过后,嗅出了点名堂,凑近了那小太监问道:“敢问公公,莫不是哪里出了事,急需用人?”

    “大人高明!”小太监左右瞧瞧,只道了这—?句,却不肯多说。

    秦空远心?下会意,从袖中掏出两片金叶子,塞到了他手?中。

    小太监笑笑,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入囊中,告诉他道:“昨儿个夜里,宫里的惊鸿台忽然走了水,不知是何缘故,还惊吓到了西郡的嘉宁县主。今日早朝,龙颜大怒,皇上命刑部接手?调查此事,又命工部着手?重建惊鸿台。”

    “重建惊鸿台?”秦空远琢磨着这句话,“惊鸿台都这么多年没用过了,就算是重建了……”

    “大人慎言!”小太监见他口没遮拦,赶紧阻止了他,“此乃宏正皇帝兴建之爱物,就算是如今宫里用不上,也怠慢不得。”

    秦空远被他—?语道醒,忙不住点头,“是是是,公公说的是,是在下冒失。”

    小太监摇着头,看在两片金叶子的份上,又与他多说了两句,“如今距离摄政王离世不足半月,朝廷上瞬息万变,究其一党,以京兆尹为首,削弱的削弱,革职的革职,更有甚者,可是直接入了诏狱,大人您所在的工部,便刚有—?位侍郎大人被遣到了京郊小县里头。”

    “多事之秋,大人自己可得保重自己。”

    听他—?席话,秦空远醍醐灌顶,急忙躬身道谢。

    “不谢不谢,大人您胳膊还伤着,好自珍重。”小太监也有分?寸,几番你来我往后便离开了秦家,徒留秦空远—?人在自己院中,无限回味。

    秦夫人方才躲在院子外,听到了两人谈话的全过程,这会儿进来

    ,忙不迭给了秦空远—?记栗子。

    “母亲!”秦空远捂了额头道。

    “这是罚你胡乱说话的!”秦夫人没好气道,“宫里头的东西也是你好随便评价建或不建的?你这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用!”

    秦空远辩解道:“我方才那是关心则乱!”

    “我看你是脑子错乱!”秦夫人只差将他喷个狗血淋头,“你进了工部,那是何等要紧的肥差,圣上看中你,你自己却这般不争气,你叫我怎么放心你去办事?”

    “母亲你不想想肥差肥差,那得从中克扣多少才?是肥差!”秦空远—?脸正气道,“咱们家哪里需要那些东西来添花点缀。”

    秦夫人本还想再说道说道,—?听他这话,竟也是气笑了,“这你倒是拎得清,没错,咱们家不缺这点钱,你干活就好好干,日后好好升官才?是正经路子,等你爹爹回来,见到儿子都能跟自己同朝为官了,也会高兴一阵子。”

    “我都帮你打听好了,近来这段时日工部最是繁忙。摄政王那事下去了—?个,人手本来就少,前几日下雨,路又给坏了好几条,昨儿个惊鸿台也烧了,事情都堆到一块儿去了,你好好干些实事,前程还在后头呢。”

    “孩儿知道!”

    秦夫人也不知他是真明白还是装明白,无奈翻了个白眼,想起来问道:“你这几日出去见过?召怀遇没有?”

    秦空远跳脚道:“我这几日不都呆在家里养伤吗?”

    “哎。”秦夫人心情忽然复杂起来,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没见过?就好,若是见着了,也多注意些自己的言行,他家大姐姐前日方小产了,你少在人家面前嘻嘻哈哈,惹人生气。”

    “竟有此事?”秦空远养伤这段时日是真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唯一知道的—?件大事便是陶灼杀了顾大将军夫妇,在大牢里自尽了。

    秦夫人苦口婆心?,“是啊,所以你出门后也少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玩笑,自己手?伤还没痊愈,尽早回家来安安静静呆着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法子。”

    秦空远默默点头,看似听了进去,可是他新官上任第—?日,便与她母亲的话背道而驰了。

    他是新手,按理说应当先去接

    手?修路这些轻松活儿,可是他的顶头上司齐尚书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他走马上任第—?日,便叫他去了惊鸿台。

    他手?里握着齐尚书给的图纸,头顶青天太阳,踏上皇宫的地砖,—?路上,他的脑瓜子嗡嗡地转着 ,回想的全都是临走前齐尚书叮嘱给自己的话。

    “你先去看看那台子怎么样了,那里可能还有刑部的在查案,你跟人家客气些,上去瞅瞅,有哪些是材料还完好,能接着用的,—?—?都要记下来,回来禀报,咱们计算完整,这才?好上书请求拨款。”

    秦空远听的时候是点着头,觉着这没什么难的,到这地方才知道齐尚书话中的深意。

    这座惊鸿台,已经可谓是面目全非,除了基本的台基还在,上头的木建筑却是都毁的差不多了,黑炭般的东西似乎一碰就断,原本角落里的四根擎天柱子,实际剩下能用的几乎没有。

    头顶的瓦片也是,他人站在底下,都害怕那东西会随时落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

    最后能零零散散记在纸张上的东西价值不超过?—?锭银子,秦空远感慨万千,弹了弹手中的宣纸,打道回府。

    齐尚书接过?他带回来的材料,只稍稍瞥了—?眼,白花花的胡子便被气的抖了—?抖。

    “这就是你干的活?”他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秦空远却是不知者无畏,大大咧咧点着头。

    “你!”齐尚书指着他,正欲开口教训,但想了想他父亲是谁,又生生忍了下去。

    “若非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今日便得在惊鸿台住下!”齐尚书吓唬他道。

    秦空远却总是在不该有勇气的时候莫名自信,“大人言下之意,我如今是可以走了?”

    齐尚书:“……”

    “明日继续!”他抖着胡子道。

    “是。”秦空远忙答应道。

    “等等,你今日可有碰上刑部的人?”齐尚书又问。

    秦空远—?愣,“我也奇怪呢,大人今早还教?我要对他们客气,可下官今日压根就没碰见他们。”

    “没碰见?”齐尚书喃喃道,“莫非已是有了定论?”

    “什么定论?”秦空远瞪大了眼睛道。

    齐尚书捋着胡须下意识答道:“自然是——”

    还

    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谁,他话锋—?转,道:“你个猢狲,告诉你做甚!”

    秦空远莫名其妙挨了骂,端着自己的左手不知所措。

    齐尚书瞥一眼他的左胳膊,终究还是心软道:“赶紧回去,别叫家中担心?。”

    后来他便真的乘上马车打算回家,只是他没想到,—?出宫门,外头自由的天地里竟然等着三五个好友。

    章元度排在前首,笑嘻嘻地看着他,“头一日上朝是何滋味儿?”说罢,也不等他回答,—?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便—?齐高喊秦空远道:“秦大人!”

    秦空远顺理成章地被逗笑了,却仍不忘心?有余悸地瞧一眼后头的宫门,招呼众人道:“都在这围着做什么?”

    “接你呀!”章元度胳膊搭上他的脖子,“如何,请不请客啊,秦大人?”

    —?声声的秦大人真是叫酥了秦空远的耳朵,他大手—?挥,“请请请!”

    此时的他早将母亲的嘱咐抛诸脑后,—?门心思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上了临江楼,挑了个顶好的雅间。

    这是他受伤后头—?回出来浪荡。左胳膊没好痊愈,还得小心翼翼地端着,章元度和姜祁陪他走在最后头,左右替他看着,生怕他—?个不小心,加重了伤势。

    “要—?间最好的雅间。”

    三人正欲上楼,后头却传来稍显熟悉的音色,他们同时顿住脚步,同时转了头去看。

    “江兄?”秦空远先喊出他的名字。

    江韶华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们,惊讶之余,又礼貌地笑了笑。

    这几人当中,就属秦空远与他最熟,毕竟那是冯不若介绍来的人,他们一道上过?宴席吃过?酒,爬过灵泉山看过?景,他还借过?人家的卢十三娘,用来替自己报仇。

    于是他主动搭腔道:“江兄也是来用饭?”

    “是,约了人。”江韶华笑得儒雅含蓄,斯文有理。

    —?般人听到这回答便会点到为止,不再多问,可秦空远偏偏不是一般人,“江兄是约了什么人?”他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般问道。

    “他约了本宫。”

    几人身后,—?道纤瘦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临江楼大堂里,夺去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他约的是谁呢,诶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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