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奴婢才十岁, 若非县主相救,如今还?不知会在哪里苟活,县主的?大恩大德, 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

    南觅跪在她脚边,郑重地磕下脑袋。

    “赶紧起来。”白倾沅实没想到,自己与她还?会有这样一段前缘。

    她看着南觅,低低地叹息着, 恐怕也就是因为这一?段前缘,所以上一?世, 南觅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护着自己,就算是呆在暗无天日的冷宫, 也依旧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她。

    白倾沅暗暗咬紧了?牙, 这一?世, 她不会再叫这些在乎她的人受一点伤。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打落一地的花枝, 偶有几声惊雷响起,在夜里?听来, 分?外可怖。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明日恐就真的?要冷起来了, 县主还?是早些休息。”

    南觅为她披上外衣, 伸手去关上半开的?窗户,白倾沅怔怔地看着, 淡淡道:“让我再坐会儿,叫我也听听盛都的秋雨。”

    南觅不解,“秋雨有什么好听的?”

    “不是你说的么?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晚过后,万一?真的?变天了呢。”白倾沅意味深长道。

    南觅却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白倾沅拉过她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今夜还?不困,你再陪我聊聊。”

    说是聊,但其实多半是白倾沅在说。

    她拿起桌边的一?把折扇,展开来给南觅看,上面绘着一?幅嵩山雪景,“听闻蒋含称昨夜便已回京,今早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将北郡之事?禀报了一?遍,那陈玉明滥杀人命,赔付县官家一千两白银,被流放到岑州去了。”

    “太后早就知道北郡王顾虑陈家的颜面,断不会严惩陈玉明,这才派了蒋含称过去,如今人流放岑州,相当于离了?陈家与北郡王的?心,她的心愿也算达到了。”

    她自己低头,看了?看折扇,“陈家好说歹说也是北郡排前三的?世家大族,北郡王的?左膀右臂,这一?番波折下来,若是往后自己再不争气,恐就真的?要被蒋家越过去了。”

    “这把折扇,是当年大哥从北郡游历后带回来的,画的是冬日嵩山上的?景象,我?

    喜欢得很?,明日就放进要送给成柔的?贺礼中。”

    说了这么多,南觅总算接了一?句,“蒋少将军昨日才刚回来,这亲事着实有些仓促了?。”

    “仓促?咱们的?太后娘娘,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呢。还?有蒋家,定是早早地就在准备尚公主的?事?宜,八月初八一听就是个好日子,吉利,喜庆。”

    她话音刚落,黑夜中又响起一阵霹雳般的雷声,南觅皱眉望了?眼窗外,窗纸上投影着两人模糊的?身影,再往外瞧,乌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如漆如墨。

    雨声越来越大,喑哑沉闷,砸在不眠人的心上,白倾沅上了?榻依旧辗转,无法安睡。

    而与此同时,大理寺卿周延正冒着滂沱大雨,叩响了?夜间紧闭的城门。

    沉重的?敲击声一?阵一阵传来,城门侍卫穿戴蓑衣,打开了?半条缝。

    “是做什么的??”这场雨下的?声势浩大,侍卫扯着嗓子,才勉强能叫人听到声音。

    “我?是周延正!”来人摘下了?草帽,露出一张苍老却又精神?攫利的脸,被雨水打湿的胡子白花花地挂在下巴处,不是平日里最威严不过的?大理寺卿又是谁?

    “周大人!”侍卫接过他的?令牌,仔细辨认过后,赶紧为他开了?门,“周大人怎的这么晚还?回城?”

    “朝廷要事?,耽误不得!”

    周延正一脸着急与肃穆,复又戴上草帽,翻身马上,带着几个手下飞奔进了?城。

    马蹄一?路溅起无数的泥点,周延正和几个手下就算是穿了?蓑衣,带了草帽,也是浑身脏污。可他知道自己如今已顾不得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前往大理寺,将所有消息整合,交给太后和皇上。

    此时距离当初陶宣在大殿之上气走陶灼,将顾家之事?交给大理寺处理,已过了?将近一?个月。

    “啊——”

    泥泞大街上,沉默的?队伍当中忽然传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周延正浑身一震,勒着马赶紧转身。

    “大人,有刺客!”

    说话之人刚说完这句,便直直地从马上倒了?下去。

    周延正大惊失色,赶紧抽出随身佩剑,在雨幕中大喊道:“全都小心!”

    不过一?

    瞬的功夫,长安街上刀剑厮杀,寒光凛冽,即使对手只有一?个,周延正身边的手下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阁下究竟是谁?”

    周延正拼尽最后一道力气,同他兵刃相接,刀与剑摩擦碰撞,发出沉重刺耳的声响。

    来人一?身黑衣,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暗夜混乱中周延正看不清他的?眼睛,被他一?刀劈开长剑后,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后背剧烈撞在马肚上。

    他败了下风,单膝撑地,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刀光反射在他的?脸上,来人将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只差一?寸,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谁在那里!”

    不远处的?马蹄声络绎不绝,听声响便知,来人不少。

    黑衣刺客握刀的?手一?顿,狠狠地剜了?一?眼周延正,收回长刀飞上屋檐,几下便没了?踪影。

    周延正单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心有余悸,还?未等他重新站起来,一?队侍卫便到了他跟前,将他团团围住。

    “是谁?”

    为首那人刚抽出长剑,便见到了周延正金刚怒目的脸。

    “周大人?”

    原来是巡防营夜间巡查,听到这边有打斗的?动静,便赶了?过来。

    “周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无耻,无耻之徒!”周延正气急败坏,愤然砸着地面,刹那之后,他又轰地一下抓住那人手臂,“太后,我?要见太后!”

    “周大人,现在才刚过子时!”

    周延正怒不可遏,用他震天响的?声音吼道:“我?要见太后!”

    巡防营的人拦不住他。

    是夜,大理寺卿周延正叩响了?宫门。

    召未雨本就觉浅,外头雨又下的?她心烦意乱,好容易闭眼了半个时辰,就听到有人打开了?寝殿大门。

    福嬷嬷打着蜡烛进来,躬身到她榻边,低声道:“太后娘娘,周大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大半夜的?禀报什么?”召未雨懒懒起身,打了?个哈欠。

    福嬷嬷又道:“他如今正在宫门外,请求觐见。”

    “什么?”召未雨错愕不已,困意惊醒了?大半,“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周大人夜半进的?城,而后,在长安街遭了埋伏。”福嬷

    嬷简单说道,“现如今他正在外头,说要将这一?个月来发生之事?,尽数禀报。”

    召未雨捏紧榻边横木,双目映着昏黄的?烛光,盯紧暗处看了?许久,终于咬牙道:“宣他进来。”

    同一?片天空下,顾家旧宅

    顾言观脱下湿透的外衣,扔进了?面前的?火盆,跃起的火苗晃动在他眼前,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呆呆地在火盆前站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左手,不大自然地握紧又松开。

    为了避免有人认出来,他这次特地用了左手。

    当年父亲对他左手的?训练依旧历历在目,只是后来在战场上基本没怎么用到过,年少时的他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这种训练,到头来第一?次是用在为父母报仇上。

    外头的雨再大,也洗刷不走他心底的?阴霾,屋内炭木燃烧,他的?眼前逐渐模糊一?片。

    层层雾霭后头,红晃明亮的?,是烧不尽的烈焰火光。

    ***

    八月初八,成柔长公主下嫁蒋家。

    陶灼一大早便进了?一?趟宫,脚还?未踏进召未雨的寝殿,便被她轰了?出去。

    “你做什么?”外头还有许多宫人在忙活,召未雨神色不大自然,赶到门口喝住了他。

    “太后娘娘嫁女儿,算是人生一?大喜事?,我?来瞧瞧你的?打扮。”陶灼笑得放肆狂狷,丝毫不避讳外人的存在。

    召未雨瞪他一?眼,“是成柔出嫁,又不是我出嫁,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若是想出嫁,也不是不可以。”陶灼眼里的?暧昧明目张胆,召未雨忍住心下的?嫌恶,转开话头道:“少说这些废话,成柔今日出嫁,你先去公主府给她镇镇场子,叫那些人都好好瞧瞧,省的?日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欺负我?女儿。”

    一?提到给成柔镇场子,陶灼心下便柔和了?许多。他认为,召未雨既然肯让他给成柔坐镇公主府,让成柔成亲的时候向他跪拜父母恩,那便是相当于认同他是成柔的?父亲了?。

    而既然他是成柔的?父亲,召未雨又是成柔的?母亲,那他们便也算是做了?一?场夫妻。

    于是他心情大好,挥了挥袖子,满口答应下来,正要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侧着

    脸问道:“我?听说,昨晚大理寺卿回来了?”

    召未雨神色微顿,随即自然道:“是,昨日夜里?在大街上遭了人偷袭,便进宫找我诉苦来了。”

    陶灼冷哼一声,“周延正这个老东西,遇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还?夜叩宫门……”

    召未雨细细观察他的?脸色,不敢漏过分?毫,见他只是光明正大地冷傲,并无杀意,心下又不确定起来。

    只是那点犹豫,在陶灼下一?句话出口后便消失殆尽。

    “不知那老东西查到了些什么,若是对你我?不利,还?是得尽快除掉的?好。”

    他面色不善,眼神里?暗藏杀戮。

    召未雨张了?张嘴,很?快又镇定下来,“放心,我?已稳住了他,今日成柔出嫁,不必早朝,便让他好好在家休息,你若是想问什么,待这边礼成再去也不迟。”

    “是吗?”陶灼双手负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幸好不用上朝,不然这个老东西,若是当着众人之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够了?,大喜之日就别再说这些了?。”召未雨随手推了推他,“今日是成柔大婚,你难道还?想见血不成?赶紧去公主府帮忙张罗才是正事?,吉时左右我再过来。”

    陶灼听完她最后一句话,略有些吃惊道:“你要与我一?道坐高堂?”

    “怎么?坐不得?”召未雨反问。

    “自然坐得!”

    陶灼面上肉眼可见地攀升着喜色,他暗藏心中多年的夙愿终于能在这一?日得到实现,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但他已十分?满意。

    这下再也不用召未雨催,他起劲地跟自己要嫁女儿似的?,快马往成柔的?长公主府去。

    白倾沅今日早早地到了成柔的?拂仙殿,正看着她被各位老嬷嬷们摁在铜镜前,仔细装扮。

    “阿沅。”成柔瞧着发髻上一?点一点多起来的金银钗环,只觉脑袋越发压的?沉重,她稍稍抬起头,看了?眼铜镜中的白倾沅。

    白倾沅正靠在桌上望着她出神,听见她唤自己,立马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再多看看你。”成柔苦笑道。

    白倾沅明白这种出嫁前的?心情。上一?世她嫁给小皇帝那

    日,拉着父亲母亲也是同样的感受,只是她当时不谙世事?,没有想的那么多,嫁了?便是嫁了?,如今成柔却是怀了?满腹心事?嫁过去,心里?头难受的程度,恐怕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那姐姐就多看看。”她双手撑着脸颊,特意凑近了?几分?,叫成柔能够完整地看到自己。

    成柔温雅地笑了?笑,继续由她们摆弄着。

    吉时定在申时,只是成柔在巳时三刻便被各位嬷嬷带着走,先去慈宁殿拜别太后,又去长安殿拜别皇帝,最后被搀上九珠花轿,由蒋含称亲自带着离开。

    身后的红墙黄瓦越来越遥远,成柔大红盖头下的?泪珠怎么也止不住,曾经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她是多么期盼能嫁给他,可是如今真的?到了这般时候,她竟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怎么就会走到这个地步呢?成柔眼中的?热泪一?滴一滴掉落,就连哭都矜持地不得了?。

    为什么她想要的?,终究是一个都没得到?母亲的偏爱,成熙的?谅解,蒋含称的?真心,她一个都没得到。

    轿辇先到了蒋家,她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与蒋含称牵着红绳,由他带着一?步一步地走,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妻,最后再转去她的长公主府。在那里,她还要再拜一?遍她的母后。

    成柔长公主府和蒋家一样,如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团喜气,红灯笼,绿头绳,宾客们镶金佩玉,笑意融融,贺喜之词不绝于耳。

    白倾沅在送成柔出了拂仙殿之后便出了宫,到她这长公主府来等候观礼。

    忙碌之中,陶灼曾匆匆与她擦肩,见过一?面,高傲的摄政王这日难得没有对她冷言冷语,而是招呼她吃好喝好,玩的开心。

    她略有些不大自在。若是陶灼还是同从前一?样对她冷漠,她便可回之以相同的?态度,行她该行的?礼,走她该走的?路。结果陶灼这回倒好,居然没有半点征兆,忽然就明朗了?起来。

    陶灼今日穿的?是红黑相间的大袍,在公主府中来来往往,行色匆忙,好似真是他家的喜事?一?般。

    就让他再笑笑,白倾沅步履沉稳,缓缓地向后院假山池子走去,毕竟过不了?多久,

    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是可怜了?召宜。

    她叹一口气,知道召宜今日也来了,只是有孕的?身子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来往穿梭,便自觉坐到了公主府角落人少的?花园亭子里?。

    白倾沅边往召宜那去,边于暗中算了?算时辰,等到成柔的?花轿落地,等到蒋家的人马就位,等到周延正那张庄严沉着的?脸出现在公主府门口,等到所有的?所有都乱成一?团,一?切喜乐都该结束。

    她不必再去花厅,因为她知道,只要召未雨的疑心病到位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她穿过假山,遥遥地看到召宜正坐在那里,正欲过去与她同坐一?会儿,结果被赶上来的泠鸢搅乱了步伐。

    “县主,县主!”泠鸢喘着气跑过来,“别再走了,花厅出事了?!”

    “怎么了??”她比泠鸢想象中要从容的?多,泠鸢对她的反应愣了愣,虚虚指着花厅的?方向道:“成柔长公主和驸马刚进了?花厅,大理寺卿周大人就亲自带了?人过来砸场子,说要带走摄政王!”

    白倾沅嗤笑,“谁给他的?胆子?”

    “听说是太后娘娘!”泠鸢着急道,“那什么大理寺卿带了?许多的?侍卫过来,同蒋家的士兵一道,将公主府团团围住了?!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现在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跟预想的一?模一样。

    白倾沅望着眼前繁茂的?一?池秋荷,忽然很想笑。

    头顶的?湛蓝晴空与从前并无两样,只是清风拂过,送来的却是阵阵凉意。

    南觅昨晚说的没错,第一场秋雨过后,就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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