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华捷报》里半数的工作人员都去参加庭审挖材料, 报馆楼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华人门房看家,不敢拦他。

    泰勒律师轻而易举地进入大堂, 穿过印刷室、编辑室、一路闯进档案室,腆着肚子命令里面留守的实习生:“我要最近两年的自由记者投稿信原件!——这是领事馆法庭的命令!”

    投稿信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实习生坚持了一会儿,辩不过他, 只好开箱子。

    泰勒律师飞速分拣, 从如山的信件中, 找到了.班内特的几封投稿原件。

    抽出来, 比对字迹,是一个人。

    他激动得笑出声,仿佛从太阳穴吊起两条无形的线,把两个嘴角提得高高。

    实习生追出来:“喂, 先生,您不能带走……”

    泰勒律师置若罔闻:“我会还回来的!”

    他一边大步走, 一边检查这些珍贵的信件。.班内特留下了收取稿费的地址。出乎意料, 是苏州河畔某华人船行, 名字他念不出来。

    “让中国熟人代收稿费……”泰勒律师看一眼怀表, 心想,“原来是个狂热中国控,东方主义怪胎,难怪她能结识那么多中国女子。”

    他叫来马车,把地址上的“义兴船行”给车夫看。

    车夫诚惶诚恐:“小的不识字。”

    泰勒律师焦躁地踢他的车辕。好在路过一个懂汉语的教士, 帮他跟车夫解释了目的地。

    马车飞奔。空气中的每个分子似乎都是滚烫的。泰勒律师汗流浃背, 不由扯开自己的领带和衬衫扣子。

    义兴船行的门面平平无奇,门口供着一个奇怪的神位。泰勒律师在租界里居住数年,没去过中国人的地盘, 今日身边没带随从,有点犯怵。

    好在开门的伙计很友善,用半通不通的英文询问:“您找谁?我们老板不在,要不先坐会儿?”

    泰勒律师放下心,摆起洋人架子。

    “把你们老板叫回来。我要问他一点事。”

    伙计刚刚面露难色,别后脚步声响,有人笑问:“我就是老板,您找我何事?”

    泰勒律师回头,看到一个穿浅灰色纱衫的年轻华人,轻快地跨过门槛,好似一阵风。

    英文居然说得不错。泰勒律师露出满意的神色,从公文包里掏出班内特的投稿信。

    “这个人,你认识吗?”他也懒得跟中国人寒暄,开门见山地问,“一个英国人——也许是英国姑娘,喜欢写写画画,嗯……年纪不大,脾气大概不是很好,比较骄纵,喜欢空想……”

    这都是他以自己的“笔迹学”造诣,推理出的“班内特”的性格。

    苏敏官接过因受潮而泛黄的稿纸,煞有介事地读着康普顿小姐去年的投稿信件。

    《蒸汽轮船处女航经受考验,华人船运交出信誉满分答卷》……

    苏敏官眼角一弯,想起许多轻狂的往事片段。

    尽管铺面里通风良好,他的鼻尖还是沁出些许汗珠,好像刚刚从外面回来。他随手拾起一把扇子,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扇着,那扇面的阴影时而落在他半边脸颊,投下晦暗的黑影,却挡不住他眼中那和煦的光。

    泰勒律师看着他那春风化雨般的笑意,忽然莫名其妙想,这位班内特……小姐,不会是他的相好?

    总之突破口肯定在这人身上。

    “看懂没有?”泰勒律师手指扣着沙发扶手,催促,“告诉我,写这份稿子的小姐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是谁的家眷。我会给你报酬。我……”

    他临时想起来表达友好善意,补充,“……我想聘请这位小姐做我女儿的家庭教师,绝无恶意……”

    苏敏官嘴角一勾,眼中的笑意散去。

    看这律师急匆匆地从领事馆跑出来,又急匆匆地去报馆……原来撒手锏在这儿呢。

    苏敏官虽然没在场,但通过一个在领事馆当差的同门兄弟,一直关注庭审的动态。

    虽然不知这律师因何对“班内特”起疑,但他查来查去,最终线索还是指向义兴。苏敏官早有准备。

    他不动声色,将康普顿小姐的手稿还了出去。

    “写这些东西的洋人我不认识,没见过。”苏敏官半真半假地说,“不过确有此人。每月会有个中国仆人被派来取稿费。”

    泰勒律师挑眉毛。

    不出所料。还得跑跑腿。

    也不奇怪。若是太顺利,他反倒会疑心有诈。

    “既然是中国仆人,你一定认识。你多半也知道他主人家的住址。”他自信满满地推理,“把姓名地址给我。”

    《北华捷报》上定期刊登居住在上海的外侨名单,连同职业、住址都详细列出。这年头隐私不值钱,也没有洋人会为这事儿坑蒙拐骗。多亏有这份不断更新的名单,外侨们得以社交、联谊、合作,形成紧密的社区团体。

    只要有一个关键词,哪怕一个街道名称、一个姓氏……这人的身份就不难挖出来。

    苏敏官朝那信件努努嘴,“报酬给多少?”

    泰勒律师心中暗喜。什么相好,什么朋友,还不是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中国人的脾性他早就看透了。

    “我给你五先令。告诉我这位小姐的姓名住址……”

    苏敏官忍俊不禁,瞟一眼墙上汇率表格,回头对伙计们用口型解释:“银元一块。”

    几个中国人同时窃笑。

    把泰勒律师笑得心里发毛。

    “一英镑!换你一句话,别不知足!”

    苏敏官抬眼。洋律师窄窄的鼻尖上全是汗光油光,一头波浪卷发,发际线上全是汗珠,看来挺着急。

    那更得好好招待一下。苏敏官慢条斯理吩咐:“来人,看茶。给洋大爷准备个扇子。”

    泰勒律师快气死了:“你到底认不认得这位班内特小姐?”

    苏敏官微笑:“她的仆人吗?昨天我们还一起共进晚餐,仆人说自家主人受人所托,要在什么衙门里大干一场……”

    这句语焉不详的描述立刻起了效果。泰勒律师再不怀疑,眼睛睁大,失声叫道:“就是她!”

    他心一横:“我给你五十英镑!”

    苏敏官微微蹙眉,仿佛是良心和利益互相打架,煎熬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向上伸出手,“五百两。”

    “……”

    洋律师看着那双好看的手,觉得自己受到了敲诈,拂袖要走。

    “不送。”

    泰勒律师的脚停在了门槛上方。

    五百两银子,不过一百多英镑。

    他提醒自己,自己是理性人,不能被情感蒙蔽判断。

    有争议的嫁妆银子是五千两。这五百两,只是十分之一。

    舍小钱,保大钱。想必马清臣也会算这笔账,到时给他全额报销。

    他不甘不愿地转身,傲慢说道:“可以。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钞,明天让人送……”

    “现在就要。现银。不要英镑美元。你身上没有,立刻去换。”

    苏敏官闲适自若地说完,坐下喝茶。

    泰勒律师攥紧拳头,朝他瞪了半天眼。

    这是一副难得顺眼的华人面孔,虽然并非那种棱角分明、高鼻深目的西式审美,但那具有东方柔美感的五官线条,被造物之神精心组合在一起,让人很难挑出瑕疵。

    可是如此一张难得讨人喜欢的皮囊,就包了这么个唯利是图的守财奴的心?

    泰勒律师觉得,自己刚被刷上来的对于中国人的好感,一下子又降回冰点。

    可是……还真拿他没办法。

    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泰勒律师再次看怀表。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

    “……好。现在取钱。给我快点!”

    他咬牙。

    一个钟头早过去了。现在应该已经继续开庭。不过他还有时间。只要在宣判之前赶回去……

    但是泰勒律师在上海居住数年,活动范围不出租界栅栏门,使用过各种外资银行发行的钞票,唯独没用过大清的银子,也不知哪里有兑换的地点。

    苏敏官摇摇头,很是无奈。

    “算了,我陪你去。最近的一家汇兑钱庄在河对岸。”

    泰勒律师秉性谨慎,倒退回十分钟之前,他是万万不会相信一个不明底细的中国人,登上一艘没有外国人掌舵的中国船,驶往一河之隔的华界。

    可是如今,他满脑子“班内特小姐”,鬼使神差点了头。依照这个清秀俊朗的年轻华商的指点,上了一条乌篷船。

    两个摇船伙计直起身,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泰勒律师安全意识极强,立刻命令苏敏官:“你也上来!”

    苏敏官欣然从命,跳上船,撤掉踏板。

    *

    小小的大英按察使司衙门法庭里,群众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几位来旁听的洋商小声议论当天的汇率。一个记者打开笔记本,开始轻声采访自己的邻座。年轻的小姐唤来女仆,拿出切成小粒、保存在冰块中的西瓜分吃,开始讨论巴黎最新的服装流行趋势。

    “……或者我们应该叫她,班内特小姐?”

    马清臣的话语如同利剑,将这个其乐融融的茶话会刺开一个血口子。

    全场哗然。

    ……

    “爱玛?你没事?”

    康普顿小姐面色惨白。这次不是装的。她挣扎着摸索嗅盐。

    走廊里有人匆匆奔来,人未至,辫子先甩进来,是个领事馆杂役。

    “那位讼师泰、泰老爷路遇劫匪,一时回不来,小的也是刚听说……对对,人没事,被中国人救了,有惊无险,洋老爷们别担心,就是受了惊吓……”

    在座众人松口气。

    领事馆杂役喘得呼哧呼哧,一边说,一边抬眼,朝着席间的林玉婵,悄悄向她比了个手势。

    林玉婵悄悄松开攥着的拳头。

    她调整语气,很无辜地笑道:“马戛尔尼先生,你方才似乎有点丧失理智,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什么班内特先生是女人……也许我听错了……”

    陪审席旁听席上几十颗脑袋一起点。洪卑爵士和蔼地转身:“我也听到了。如果这是陈述的一部分……马戛尔尼先生,如果你不介意,能解释一下吗?”

    马清臣微张着嘴,舌头僵成一块铁板,胡须飘动,突然变成了哑巴。

    *

    与此同时,义兴船行。

    “安全了。您别怕。”

    泰勒律师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接过苏敏官递来的热茶。

    方才他乘船渡河,因着好奇,没见过华界沿岸的风景,跑到甲板上背着手看。那姓苏的船老板一再劝诫,说洋人最好不要在此处露面,他不听,反而很欣赏对岸中国人那惊奇中带着敬畏的目光。

    没想到引火烧身。船刚驶到对岸,还没停泊稳,就突然被另一艘船截停,船上的中国人头缠破布,凶恶如撒旦,叫嚣着跳上来,嚷着破碎的英文单词,什么“给钱”、“杀人”之类。

    泰勒律师吓得魂魄飞走三里地,后悔自己一念之差,竟然敢出租界……

    好在义兴船行的伙计英勇无畏,让洋老爷躲进船舱,自己在外面跟劫匪勇敢搏斗。泰勒律师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肉搏之声,忽然,人仰船翻,他咕咚落水,成了落汤鸡,被中国人救了上来。

    劫匪趁机逃跑,只留下一串水波。

    他西装全湿了,袖钉挂着水草,往下滴答臭水。苏敏官拿来一身伙计穿的短衫,一脸抱歉地说,只有这一身适合您的身材,不如先换上应急。

    泰勒律师死里逃生,挤出一个哭一般的笑,表示感激,艰难地系上盘扣。

    于是现在,他穿着中国伙计的工服,捧着茶,心有余悸。

    苏敏官神色哀怨,尽力保持礼貌,小媳妇似的抱怨一句:“都告诉您了,不要在站在甲板上露面,瞧瞧,怎么样?”

    泰勒律师不言语,心里懊糟。都知道华界治安差,可照样天天有洋人去探险猎奇,怎么就偏偏赶上他倒霉!

    还连累这个义兴船行,冒着生命危险救他。好在人家不追究,实在是很厚道。

    要不是这船上的中国人还算能打,他眼下会不会是苏州河里的浮尸一具?

    泰勒律师忙着整理自己,“班内特小姐”的事被暂时忘到脑后。

    苏敏官递给他一个湿漉漉的钱包。

    “谢天谢地,没让人抢走。”他彬彬有礼地说,“连累您受难,我不敢收这个钱。看来是神明不许我发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苏敏官秉承契约精神,泰勒律师和他公平交易,他没给出情报,不能乱收这个钱。

    也不能给自己留把柄。

    泰勒律师哆哆嗦嗦打开钱包。几百英镑钞票湿透,一张不少,送到银行应该能换新的。

    他终于对这个中国年轻人重新生出好感,露出放松的笑容,指点道:“你们以后应该雇几个保镖在船上,配几条洋枪……像你这么文文静静的做生意,会被其他中国人欺负的。”

    苏敏官嘴角一勾,欣然受教。

    但是除了钱包,其余许多东西也落了水,没能保全。

    比如泰勒律师的名片。比如他随身带的一盒雪茄。比如他刚刚从报馆里坑蒙拐骗出来的、.班内特的全部手稿。

    义兴的伙计捧着几团湿纸碎屑,愁眉苦脸:“只能捞出这么多……”

    “应该不要紧?”苏敏官温文尔雅地拱手告罪,猜测,“若是重要的文件,你们洋人会将它装进防水的牛皮袋里。”

    泰勒律师的脸色,比那几章浸了水的纸,更白更臭。

    他匆匆忙忙从法庭出来,有啥牛皮袋。

    还想那么多干嘛。他刚才差点不明不白地死在中国人手里。

    泰勒律师心里盘算,中国太危险。再挣两年钱,赶紧回乡。

    他缓了半天,状态回复得差不多,才终于猛然想到一事——

    “啊!晚了!”

    他顾不得跟中国商人告别,抓起自己钱包,拎起长衫下摆,别别扭扭地跑了出去。

    *

    “停车——”

    人群从英领馆大门涌出。泰勒律师灰头土脸,穿着中国下层劳力的衣裳,一时没人认出来,一下被挤到了十几码外。

    侨民们欢声笑语,心满意足地议论着:

    “太太告赢了先生!——我要写信回英国,露西姨妈一定会惊得忘记喂她的羊,哈哈哈……”

    “没办法,陪审团站在她这边……漂亮的女士毕竟惹人怜爱……”

    “班内特先生可以出书了,如何在幕后左右大英帝国的神圣法庭……”

    “今天不来听一场,我都不知道议会通过了那条新法律……”

    “马戛尔尼先生也有点冤枉。如果是在本土法庭,也许结果不一样……没办法,这就是命运。他最后的发挥也有点失常,看来公正女神不站在他这一边啊。”

    还有人兴致勃勃的搓手:“那个伶牙俐齿的中国女孩,她和班内特先生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嘿查理,你要不要邀请她参加下个月在你家举行的舞会……”

    泰勒律师靠着一只柱子,慢慢出溜坐到地上。

    不过……官司输了,律师费也少不了他的。这么一想,也没那么懊丧。

    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马清臣铁青着脸,接过随从递来的手杖帽子。

    贴身男仆是中国人,仗着跟自家老爷熟络,一边给马清臣扇扇子,一边低声劝:“不是小的多口,但老爷您在大清也是四品官身,要面子的。小的早就劝,闹到衙门多不好看。夫妻间的事儿,还是得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您已经当了朝廷的官,几千两银子早晚能有,何必急在这一时?瞧瞧,这事儿闹的!小的劝您赶紧去打点一下,别让这事传出租界。招人笑话……”

    *

    领事馆侧翼的休息室里,三个年轻女子击掌相庆。

    “开庭费用五英镑。法官酬劳十英镑。”林玉婵绷着笑,伸出两只手,“两位,麻烦结下账。”

    康普顿小姐笑靥如花,果断赖账:“找我干什么!我只是来休息的旁听观众,跟马戛尔尼太太从来不认识,嘻嘻嘻。”

    郜德文全程刷脸,扮演清纯可怜小妇人,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也辛苦。庭审结束时,嘴角都僵了。

    只是在宣布判决的时候,她看到旁听观众的脸色,忽然泪水盈眶。

    “谢谢……”

    匆忙成婚之际,她被爱情冲昏头脑,满心是奔向新生活的喜悦。全然想不到,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个不靠谱的男人身上,会带来多少无尽的烦恼。

    但她更想不到,在法律和道德的双重夹缝里,居然还能找到一条曲折转圜的路,尽管细得几乎看不见,但毕竟有人将它踏了出来。从那条路的尽头,吹来一丝自由的风,让她觉得,命运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

    郜德文很快收回泪水,她拉着林玉婵的手,沉稳地说:“我和清臣会分居,不会离异。只要我是他正房太太一天,我就会监督他的行踪。你放心,不会让他报复你。”

    林玉婵笑道:“他要报复也是报复班内特先生呀。”

    郜德文朝林玉婵施一礼,轻快告辞。

    “我现在带人去监督清臣取款,款子明天送到你的商号。林姑娘,别把我的身家性命亏光啦。”

    康普顿小姐对着她的背影招手:“别忘了明天来上课!”

    林玉婵对着她“嘘”了一声。

    太飘了大小姐!外头还有人呢!

    康普顿小姐捂了嘴,吐一下舌头,随即笑容满面,一张一张收拾整理自己的手稿,看到得意的字词句子,不时凑上嘴唇亲一下。

    林玉婵心中跳出一句唐诗:漫卷诗书喜欲狂。

    用来形容现在的康小姐,太恰当了。

    她犹豫片刻,很煞风景地提一句:“其实这些东西应该销毁……”

    “不!以后它们都是珍贵的历史文件!”康普顿小姐神采飞扬地回绝,“你放心,我会把它们保管好,谁也不给看!以后当人们修建女权运动博物馆的时候,我会把它们捐出去……”

    “还有你的字迹。”林玉婵说,“多半会让人拿去研究。以后最好换一种字体。”

    “那是自然。我自有准备。”

    林玉婵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了,想想再没什么漏洞,这才笑起来。

    “恭喜康普顿小姐,明天报纸的头条稳了,你父亲大约今晚要加班……”

    “叫我爱玛。”康小姐忽然凑上来,给了林玉婵一个熊抱,硬质的束腰把林玉婵硌得够呛,“你看,女人也能打官司,能做律师,能用逻辑和修辞把那些臭男人打得满地找牙!……”

    咣当一声,休息室大门突然被推开,门扇撞在墙上,打断了康普顿小姐的无边畅想。

    “爱玛。”

    《北华捷报》主笔康普顿先生脸色严肃,嘴角向下刻出深刻的纹路,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拦住里面惊慌失措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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