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总商会……”林玉婵拧着眉毛思考, 还不忘拉拉围巾,挡住脖子,“可是、可是我们方才派人去那里找过啊……”

    唐廷枢端坐堂上, 取了盖碗茶,吹一吹热气, 睁开一双近视眼,打量这个秀气的少年僮仆。

    “小林啊,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 我才多说两句。讲得多了, 我不好做人,你懂?”

    林玉婵依旧不明所以。方才那戏班子的班主明明白白告诉她, 去“上海总商会”门口闹了整整一分钟。可那洋楼是公共用房, 眼下早已打烊,没人应门, 戏班子只好走了。

    如果苏敏官被带到那里,听见戏班子的暗号,他没理由不应啊!

    难道……被人五花大绑外加塞了嘴,正在安静中绝望等待?

    太惨了。

    还待问,唐廷枢挥手叫人送客。

    “好啦,我要歇息了, 小林你请便……唉, 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本来大班要请我们听西洋音乐会的, 我也不敢去, 又听不懂,怕半途睡着了出丑,哈哈!”

    她轻轻咬着嘴唇, 跳上马车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这人真被制服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可真是没出息。也别逞强做买卖了,趁早回家陪女朋友。洪春魁请示:“要翻`墙进去看看吗?——林姑娘,不是我看轻你,你估计得在外面等着。”

    林玉婵好气啊。

    但那墙实在是太高了。顶部还有尖刺。

    她刚要点头,忽然,远处的帆船似乎颤抖了一下,舱内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

    克劳福德督查抬头分辨。盥洗室门打开一个小缝,硝烟弥漫,似乎有一个人影迅速蹿出来,汇入到惊慌的人群中。

    “这个年轻人最终还是想通了,克劳福德先生。”他对身边的巡捕房督查说,“从明天开始,义兴船行及其名下的地皮资产,都将升起美国旗。我真是等不及看到那美妙的一幕。”

    克劳福德督查是巡捕房的最高长官。他心知肚明,笑着对金能亨道谢:“感谢您今日带领上海商界领袖,赏光来欣赏我们的乐队演出。能为你们这些精英外侨人士提供高雅娱乐,是本督的不胜荣幸——至于那个不太听话的年轻华商,我想,您是打算放过了?”

    金能亨摩挲那份来之不易的转让合约,将它装进随身皮包,扣好保险扣,摸着鼻子笑道:“是的!让你的小伙子们今晚睡个好觉!”

    克劳福德督查哈哈大笑,叫来两个巡捕长,吩咐了几句。

    不知何人,用口音古典的英语大声叫:“露易丝小姐绝非心悦于汝,懦夫!汝死心罢——”

    懵圈的人们难以置信。

    争风吃醋?手`枪决斗?都十九世纪了,怎么还有如此复古的剧情?

    但方才交际花露易丝小姐短暂现身音乐会,招蜂引蝶一大堆,引来各位太太不满,人们记忆犹新。几个洋商反应过来,有人立刻拔出手`枪,朝着人群瞄准,不敢扣扳机。

    “雇佣本地黑帮算计华商”这件事,金能亨自知上不得台面,也没大肆宣扬。在场众洋人,有工部局领导,有教士,有巡捕,有海员,还有他们的家属……多是来听音乐会的,对此完全不知情。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中国人?是哪个仆人如此大胆?……”

    克劳福德督查总算有点醒过味来,低声传令:“把船上的中国人都扣下!不许放走一个!态度正常点,不许打草惊蛇!”

    台上的业余乐手们抛下小提琴双簧管,回到工作状态,齐声喝道:“遵命!”

    然后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

    苏敏官眼看几个巡捕朝自己的方向逼近,闪身钻到绒布窗帘后,冷不防学了句舌,喊道:“洋人要抓中国人啊!快跑啊!”苏敏官扯下腰间黑布,跟着人群往外挤。

    一个巡捕扑到他面前。他侧身让过,顺手抢过那人手里的长笛,飞快插进一个合拢的门缝。

    那门里是个墩布间,苏敏官看到那告密的驼子,身上还系着围裙,两只手护在身前,满脸惊骇地躲在角落里,不知洋人为何突然翻脸。

    苏敏官心念一动,凑上去低声说:“你对洋人没用了,如今他们要灭口,快跑!”

    驼子心里有鬼,自从上了这船就心不在焉,只怕洋人将他用后即弃,不给他好前程。

    如今突然有人叫破他内心的恐惧,他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思考苏敏官为何对自己如此宽厚,连声吓到:“那、那怎么办?小的不想死啊!”

    驼子朝苏敏官深深一揖。他心里觉得,这个厚道的船主救了他一次,还不计前嫌地表示自担风险,必定也会救他第二次。

    他已经在腐坏的江宁城里死过一次,他不想死第二次。

    驼子丢下拖把,弓着那龟壳似的大后背,一路小跑,跳过了踏板,跳上了岸。

    苏敏官轻微叹口气,听到巡逻快艇劈开水流的声音。

    很快,巡捕们就会发现杀错了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突然,一道强光拂过他后背。人们很快反应过来。

    七八成的外籍巡捕,今晚都聚集在乐队演出现场。行动力可谓空前绝后。

    克劳福德督查亲自带队,跳上巡逻艇,铺开照明灯,沿江细细搜查。

    案情太混乱,他一时也不清楚搞事的中国人是何来头。但居然敢在洋人俱乐部放枪,简直是活腻味了。

    有人架起双筒望远镜,借着海关浮标灯塔的照明,看到了水流中那个若隐若现的黑点。

    “就是他!冲!”

    岸上曲终人散,看戏的喧闹的中国人都已各回各家,街上只留轻微的烟火味。

    快艇迅速逼近。忽然,迎面却划来好几艘乌篷船,哗啦啦,一下把江面堵了个严实。

    若碰上落单的华人小船,巡捕们才不会在意,直接撞过去完事。但偏偏面前船多势众,造成大片交通拥堵,拦住了后头几十条夜归的船。南腔北调的群众闹哄哄,询问着前面发生了何事。

    克劳福德督查让人喊话:“让开!民船让开!”

    可是民船的组织纪律性太差,几艘船谦让一番,有的掉头有的倒车,反而横七竖八地堵住了。

    巡捕气得鸣枪,砰砰几声震耳。

    舱里跑出来一个婀娜女孩,看到巡捕枪口,夸张地惊叫了一下,却站着没动。

    几艘巡逻艇终于消失在远处。林玉婵丢下船桨,趴在船头喘粗气。

    她远远看着那艘乱成一团的洋人帆船,再回头看那几艘巡逻艇,连绵的枪声还在耳膜激荡,她焦虑得原地打转,不知道该去哪一边。

    直觉觉得他今晚状态不对。跟几个小时之前判若两人。

    当然,能冲破洋人给他设的死局,能从枪林弹雨的包围圈中安然逃离,他当然有资格飘。

    但也不能飘成这样啊!维克多附体了简直!

    苏敏官见她不答,轻声长笑,放肆地把她拥到怀里,揉两下。

    “身上没有烟味了,都洗掉了,不要嫌……”

    林玉婵板着脸,挣出来,不依不饶问:“你是从那船里——”

    苏敏官闷哼一声,竟然被她推得踉跄几步,手臂明显无力,垂在身侧。

    林玉婵一怔,这才发现,他额角有淤红,脖颈有淡淡勒痕。捋起他袖子,臂上几处皮下出血。脸蛋一凉。被他轻轻捧住。多大点事。人生宝贵,那个说晕就晕的露易丝小姐都知道及时行乐,他呢?

    他孤身一人,从必输的局面里翻盘脱身,这么厉害的一晚上,配得上一点点额外的欢愉?

    话说出口,也不在乎她同意不同意,回身扶住栏杆,手臂微微颤,把自己一步步拽上楼梯,一头栽进床上。

    林玉婵原地怔了好一刻,追了上去。

    苏敏官的两颊血色稀薄,偏头时,侧颜显出憔悴。陷在柔软的棉被里,让他整个人显出微微的脆弱感。

    他不时偷眼瞟她,似乎是盼着她说话,又不肯出声催。

    她等他明显不耐了,这才翘嘴角,故意说:“不续。”

    他方才那点狂劲散了七分,立刻道:“厌我?”

    声音有些黯然。

    林玉婵脸微红,坐在床上,俯身看他,笑道:“这么先进?若要终止,得提前多久通知呀?”

    苏敏官眉梢一挑,手指触到她下巴,极轻的捻了一捻。

    “随便你。”

    她咬唇,煞有介事地说:“这太不规范了。我不同意。我觉得至少要提前……”

    苏敏官手指上移,轻轻按住她的唇。

    “合同对我永远有效。对你,随便。”他用手指描摹那软软的薄薄的唇,低声如耳语,“林姑娘,我很少签这么让利的约。你最好趁我昏头,赶紧答应。”

    当然,能冲破洋人给他设的死局,能从枪林弹雨的包围圈中安然逃离,他当然有资格飘。唐廷枢端坐堂上,取了盖碗茶,吹一吹热气,睁开一双近视眼,打量这个秀气的少年僮仆。

    “小林啊,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我才多说两句。讲得多了,我不好做人,你懂?”

    林玉婵依旧不明所以。方才那戏班子的班主明明白白告诉她,去“上海总商会”门口闹了整整一分钟。可那洋楼是公共用房,眼下早已打烊,没人应门,戏班子只好走了。

    “好啦,我要歇息了,小林你请便……唉,年纪大了熬不得夜,本来大班要请我们听西洋音乐会的,我也不敢去,又听不懂,怕半途睡着了出丑,哈哈!”

    洪春魁和江高升一左一右凑上来。

    不远处的江中水里,泊着一艘装饰得像个圣诞树的小帆船,里面飘来管弦乐声。

    江高升不禁感慨:“洋人真会玩。”

    洪春魁请示:“要翻`墙进去看看吗?——林姑娘,不是我看轻你,你估计得在外面等着。”

    林玉婵好气啊。但那墙实在是太高了。顶部还有尖刺。她刚要点头,忽然,远处的帆船似乎颤抖了一下,舱内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克劳福德督查抬头分辨。盥洗室门打开一个小缝,硝烟弥漫,似乎有一个人影迅速蹿出来,汇入到惊慌的人群中。

    “这个年轻人最终还是想通了,克劳福德先生。”他对身边的巡捕房督查说,“从明天开始,义兴船行及其名下的地皮资产,都将升起美国旗。我真是等不及看到那美妙的一幕。”

    克劳福德督查是巡捕房的最高长官。他心知肚明,笑着对金能亨道谢:“感谢您今日带领上海商界领袖,赏光来欣赏我们的乐队演出。能为你们这些精英外侨人士提供高雅娱乐,是本督的不胜荣幸——至于那个不太听话的年轻华商,我想,您是打算放过了?”

    金能亨摩挲那份来之不易的转让合约,将它装进随身皮包,扣好保险扣,摸着鼻子笑道:“是的!让你的小伙子们今晚睡个好觉!”

    克劳福德督查哈哈大笑,叫来两个巡捕长,吩咐了几句。

    颠地大班手里握着那把缴来的中国人的枪,正呆若木鸡,冷不防手指一痛,那枪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

    随后那人奔向出口,把一众绅士淑女推得东倒西歪。

    “不不,是有人行刺,有中国人……”

    几个洋商反应过来,有人立刻拔出手`枪,朝着人群瞄准,不敢扣扳机。

    “雇佣本地黑帮算计华商”这件事,金能亨自知上不得台面,也没大肆宣扬。在场众洋人,有工部局领导,有教士,有巡捕,有海员,还有他们的家属……多是来听音乐会的,对此完全不知情。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中国人?是哪个仆人如此大胆?……”

    克劳福德督查总算有点醒过味来,低声传令:“把船上的中国人都扣下!不许放走一个!态度正常点,不许打草惊蛇!”

    台上的业余乐手们抛下小提琴双簧管,回到工作状态,齐声喝道:“遵命!”

    然后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

    苏敏官眼看几个巡捕朝自己的方向逼近,闪身钻到绒布窗帘后,冷不防学了句舌,喊道:“洋人要抓中国人啊!快跑啊!麾下两大憨憨,江高升和洪春魁,垂头丧气立在船头,不知这题该怎么答。

    “他是不是觉得,过了十二点,他就是孤魂野鬼一个,没人惦记没人管了?”

    旁人不知道“今夜十二点”是什么魔力线,更不敢乱接话。

    仿佛高高的堤坝开了个口子,滔滔的情绪直泄而下,她声音中已带了了哭腔。

    “明知道此处巡捕扎堆……”

    一阵哗哗水声。林玉婵猛地回头。义兴船行的门面低调而宁静,几个人影忙碌地进进出出,悄没声地统筹指挥,把那铺开在全城的寻人网络,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乌篷船回到泊位,舱里还留着一堆罗汉豆的皮。觉得自己像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又像个负债累累,四处奔逃的穷光蛋。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心头的重压,不敢正视那咄咄逼人的现实。可突然之间,那些琐碎的、钝刀子磨人的痛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推走,秋风扫落叶似的拂出一片光明,让他有一种错觉,过去那些沉重的纠结,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合同对我永远有效。对你,随便。”他用手指描摹那软软的薄薄的唇,低声如耳语,“林姑娘,我很少签这么让利的约。你最好趁我昏头,赶紧答应。”

    “我是有毛病。”被子里的人懒懒笑道,“你给我治?”

    “冤枉啊老爷,小人规规矩矩,刚才什么都没做啊——”

    船舱出入口楼梯陡峭,挤成一团,杯盘碗碟砸了一地。

    苏敏官扯下腰间黑布,跟着人群往外挤。

    一个巡捕扑到他面前。他侧身让过,顺手抢过那人手里的长笛,飞快插进一个合拢的门缝。

    那门里是个墩布间,苏敏官看到那告密的驼子,身上还系着围裙,两只手护在身前,满脸惊骇地躲在角落里,不知洋人为何突然翻脸。

    “没听到在搜捕中国人吗?让他们抓到你就完了。洋人杀中国人不偿命。”

    苏敏官幽幽说完一句,意味深长地朝船舷外的踏板上使了个眼色。

    此时中国仆役们惊慌失措,就连不懂英文的也开始乱叫:“洋人杀中国人啦——”

    驼子朝苏敏官深深一揖。他心里觉得,这个厚道的船主救了他一次,还不计前嫌地表示自担风险,必定也会救他第二次。

    他已经在腐坏的江宁城里死过一次,他不想死第二次。

    驼子丢下拖把,弓着那龟壳似的大后背,一路小跑,跳过了踏板,跳上了岸。

    苏敏官轻微叹口气,听到巡逻快艇劈开水流的声音。

    很快,巡捕们就会发现杀错了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突然,一道强光拂过他后背。人们很快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中国人?是哪个仆人如此大胆?……”

    克劳福德督查总算有点醒过味来,低声传令:“把船上的中国人都扣下!不许放走一个!态度正常点,不许打草惊蛇!”

    台上的业余乐手们抛下小提琴双簧管,回到工作状态,齐声喝道:“遵命!”

    那门里是个墩布间,苏敏官看到那告密的驼子,身上还系着围裙,两只手护在身前,满脸惊骇地躲在角落里,不知洋人为何突然翻脸。

    苏敏官心念一动,凑上去低声说:“你对洋人没用了,如今他们要灭口,快跑!”

    驼子心里有鬼,自从上了这船就心不在焉,只怕洋人将他用后即弃,不给他好前程。

    如今突然有人叫破他内心的恐惧,他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思考苏敏官为何对自己如此宽厚,连声吓到:“那怎么办?小的不想死啊!”

    “没听到在搜捕中国人吗?让他们抓到你就完了。洋人杀中国人不偿命。”

    苏敏官幽幽说完一句,意味深长地朝船舷外的踏板上使了个眼色。

    此时中国仆役们惊慌失措,就连不懂英文的也开始乱叫:“洋人杀中国人啦——”

    驼子朝苏敏官深深一揖。他心里觉得,这个厚道的船主救了他一次,还不计前嫌地表示自担风险,必定也会救他第二次。他已经在腐坏的江宁城里死过一次,他不想死第二次。驼子丢下拖把,弓着那龟壳似的大后背,一路小跑,跳过了踏板,跳上了岸。若碰上落单的华人小船,巡捕们才不会在意,直接撞过去完事。但偏偏面前船多势众,造成大片交通拥堵,拦住了后头几十条夜归的船。南腔北调的群众闹哄哄,询问着前面发生了何事。

    克劳福德督查让人喊话:“让开!民船让开!”倘若冲上来“滋扰公务”的是个男的,巡捕多半一脚把他踢下去。

    但既然是个无害女子,巡捕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不耐烦地说:“让开让开,抓捕要犯!不配合的一律以从犯论!”

    几艘巡逻艇终于消失在远处。林玉婵丢下船桨,趴在船头喘粗气。

    案情太混乱,他一时也不清楚搞事的中国人是何来头。但居然敢在洋人俱乐部放枪,简直是活腻味了。

    有人架起双筒望远镜,借着海关浮标灯塔的照明,看到了水流中那个若隐若现的黑点。

    “就是他!冲!”

    岸上曲终人散,看戏的喧闹的中国人都已各回各家,街上只留轻微的烟火味。

    快艇迅速逼近。忽然,迎面却划来好几艘乌篷船,哗啦啦,一下把江面堵了个严实。

    若碰上落单的华人小船,巡捕们才不会在意,直接撞过去完事。但偏偏面前船多势众,造成大片交通拥堵,拦住了后头几十条夜归的船。南腔北调的群众闹哄哄,询问着前面发生了何事。

    克劳福德督查让人喊话:“让开!民船让开!”

    可是民船的组织纪律性太差,几艘船谦让一番,有的掉头有的倒车,反而横七竖八地堵住了。

    巡捕气得鸣枪,砰砰几声震耳。

    舱里跑出来一个婀娜女孩,看到巡捕枪口,夸张地惊叫了一下,却站着没动。

    “都……都是自家亲戚,”她一边慌乱地喊,一边朝不远处的“酒神号”张望,“看戏看晚了,这就回家,这就回家!别开枪!”

    倘若冲上来“滋扰公务”的是个男的,巡捕多半一脚把他踢下去。

    但既然是个无害女子,巡捕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不耐烦地说:“让开让开,抓捕要犯!不配合的一律以从犯论!”

    几艘巡逻艇终于消失在远处。林玉婵丢下船桨,趴在船头喘粗气。

    她远远看着那艘乱成一团的洋人帆船,再回头看那几艘巡逻艇,连绵的枪声还在耳膜激荡,她焦虑得原地打转,不知道该去哪一边。

    她觉得自己像是死抠最后一道大题的考生。用尽一切歪门邪道,差一点就解出答案了,那阵紧密枪响却似无情的校铃,直接把她一晚上的心血化为乌有。

    倒计时没有了。他有的是耐心。林玉婵早就注意到了苏敏官随身带的那个皮包。不是他自己的,貌似是高端洋货,里里外外密封性很好,只湿了外面的边角。

    再翻过来,皮面上端端正正,嵌了一枚乌黑的铅弹。铅弹入水,早就没了温度,结实的皮面并未烧焦,只是被冲撞出放射性的纹路,

    但她没打开,而是将皮包放进柜子里,温柔摸他头顶。

    “不仅不像话,简直缺德。”林玉婵说,“只要有一个环节出岔子,你让我怎么办,让整个义兴船行怎么办?”

    午夜已过,不能出门,在这里对付一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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