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疑虑渐去。有个人认出来, 笑道:“这不是那天那个洋闺女么?你早说是苏太太的朋友啊,别一个人来!”

    英国上流淑女可真会说话。恭维了半天苏敏官,原来是在夸她。

    还“追求者之一”。林玉婵虽然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但还是忍不住一瞬间的飘飘然, 好像自己成了魅力十足的女神。

    算是明白, 康普顿小姐那么多塑料闺蜜, 都是她怎么忽悠来的了。

    不管是不是客气话, 总之,林玉婵心情大好。

    她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也用塑料闺蜜的口气,告诉康普顿小姐:“已经在一起啦。不过别人不知道。”

    康普顿小姐大喜, 比她还高兴, 赌咒发誓:“不说我不说!”

    自己闺蜜圈子的八卦都传腻了,头一次目睹活的中国小情侣哎!

    康普顿小姐心痒难耐, 连声问:“敏官对你好不好?你俩聊天是说汉语还是英语?你们去哪里约会?他会给你写情诗吗?你们有没有秘密订婚?你们、嗯、发展到……有没有……就是不太礼貌的那种……”

    “以商会的名义订阅英文报纸, ”林玉婵指着书架上一摞《北华捷报》和《船务商业日报》副刊,熟练地介绍, “口译成中文, 供中小商贩们了解最新资讯。减少和洋商交流时的隔阂……”

    康普顿小姐脸一红,想起自己今日此行目的,依依不舍地咽下了胸中剩下的九百九十五个八卦问题。

    她收心, 专心听林玉婵介绍商会。

    当林玉婵说到,商会有专门的信息渠道, 汇总各港口商务快讯时,康普顿小姐激动万分。

    “露娜,我可以参加你们的商会吗?一年多少钱?我肯定出得起……”

    这样她以后就不愁没新闻写了!

    化名.班内特的业余记者,文笔不错, 逻辑也可以,唯一的短板,就是长期幽居深闺,无法经常出门采风。

    都知道中国人善于投机取巧,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们能搞到的新闻,肯定比西方记者的更多更奇特。

    康普顿小姐眼前出现光明未来的一角,仿佛已经看到了《英国最伟大女记者》的传记封面。

    林玉婵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康普顿小姐那装满吃吃喝喝下午茶的脑子,也突然转得如此灵敏。

    她犹豫了一下:“商会能不能接收外籍成员,大家还需要商量一下。我一人不能做主。”

    紧接着是门房慌乱的声音:“大家高抬贵手,我们是合法注册商会……”

    堂中十几个友商齐齐站起来。

    院子门大开,忽忽上百人涌入,三教九流老少都有,人人挥着拳头,脸上带着愤怒的神色。

    “就是这个伤风败俗的商会!跟洋人学的东西,能有啥好?还有女人进进出出,不知羞耻!”

    “呵,什么商会,我亲眼看到有暗娼出来进去,公然勾搭人!恬不知耻!大家把它砸了!莫让它坏我上海风气!”

    有人叫得尤其响,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迸出,好似和商会里的人有杀父之仇。

    围观者众。

    一个乡绅模样的老者,看样子是众人领袖,正叉腰大喊:“依我看,这根本不是个商会!哪有女人在商会做生意的,这就是个野鸡淫窝!这是风化案哪!官府不管,咱们自己动手!砸了它!”

    锄头铲子挥舞。门房吓得就要关门,被几双大手推开。

    “砸了!砸了!”愤怒的民众喊出声浪,“把义兴商会砸了!”

    不知何人传言,说这新开张的义兴商会,经常看到有女子出入,成何体统。当然,商人组织嘛,当然免不了应酬,也免不得有些桃色的娱乐;但普通人娱乐,都会找个堂子饭馆,关起门来胡闹;这义兴商会却公然豢养女子,谁知道那些商人去里面都做什么!

    还抛头露面的宣称是女商人。哄傻子呢!

    众街坊忍不下去。若是任由这种伤风败俗的商会在自家门口胡天胡地,岂不是教坏小孩子,带坏老实人,连带着整个邻里的声誉都毁了!

    于是不知何人起头,浩浩荡荡,打算把这淫窝给铲了。

    这种为民除害之事,莫说官府不管,就算管了,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一顿。法不责众嘛。

    人群中倒是也混着几个天地会的老幺,有气无力地劝大家别冲动。但苦于事发突然,又寡不敌众,根本不敢真拦。

    会馆大厅里,康普顿小姐听着外面声嘶力竭的喊叫,一下子面色苍白。

    她第一反应是,这些人该不会是看了自己的胡乱报道,来找茬的?

    听声音都是中国人。康普顿小姐自恃身份,不怕他们。

    她提起裙子,匆匆往外走:“什么人敢如此胡来,我出去教训他们!”

    “不。”林玉婵拉住康普顿小姐,坚决道,“到我的办公室里去。商会的事你不要管。”

    “可是……”

    在黑黝黝的洋枪陪衬下,这番话显得格外以理服人。

    “亲爱的,记得你的身份是记者?记者需要客观地置身事外,而不是热血上头,什么都参与。”

    林玉婵慢慢摇头,小声吩咐:“我不走。你从后门出,去叫洋巡捕,叫敏官来!快!”

    “……你们说的那是苏太太,正经人家女子,是我们理事长……”

    “……没有任何伤风败俗之事,否则天打雷劈……”

    声音根本是顽石入海,激不起一点水花。

    “哄谁呢!老祖宗的规矩,会馆里藏女人就是不知羞耻!不成体统!大家冲进去,把那女子抓出来送官!”

    咣当一声,会堂门板被彻底踢开。一群人涌进大厅。

    他们正对面,立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小姑娘。

    说是“姑娘”,只是因为她年纪小,容色青葱,看起来很“嫩”。但她的发间戴着白花,匆匆挽了个妇人的髻子。

    商会守则里有相关规定,在特定的时间段内,可以邀请会外友商前来参观考察,以便发展更多的会员,每人每月有名额若干。

    今日这康小姐虽然不是友商,但洋人嘛,放宽点标准,大家欢迎就是了。

    于是都生硬地欢迎了几句“豪赌有度”,然后大伙回到座上,可没心思聊生意了。

    有人嘀咕:“这洋人小姐可真是不怕抛头露面,屋里有男人,她也不害臊。”

    有那略微熟悉外洋文化的,笑答:“哪里会。他们西洋妇女啊,巴不得男人都盯着瞧,她的老公也不介意,觉得那是恭维他太太美貌呢!”

    大家啧啧几声,也就大胆往康普顿小姐的方向看。

    当然碍着苏太太的面子,也不敢看得太猥琐,都做出一副欣赏的眼光。

    那洋小姐果然花容灿烂,朝这边几个大老爷们回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友商们通体舒泰,觉得今天真没白来。

    同时心想,苏太太真是人脉广结,居然连洋人都能跟她交朋友。这要是每次来开会,都能有个洋姑娘做伴,也是一大乐事。

    林玉婵大大方方向康普顿小姐介绍:“商会现有九十六名商铺成员。理事长一位,正是不才在下。理事三名,都是资深大老板。监事一位,现在是义兴船行的敏官代任。你也许记得见过他……”

    “记得记得!”康普顿小姐居然小脸一红,捧心笑道:“又俊俏,又害羞,又温柔的南中国绅士,英语口音还很古典……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

    林玉婵莫名其妙心跳加速,大脑自动进入应战状态。

    小少爷华夷通吃啊!这都大半年过去了!

    不过康普顿小姐的第二句话让她迅速冷静下来:“我猜他是你的追求者之一,对不对,露娜?”

    林玉婵:“……”

    林玉婵挺直了胸脯,看着这些正义的大清子民,冷冷道:“说我呢?”

    后头的友商吓得快坐地上了,拼命朝她使眼色:苏太太,你倒是进去躲躲风头啊!

    愤怒的民众们反倒静了一刻。

    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捡点值钱东西,压根不相信商会里能藏女人。如今猛然一看,谣言成真,吓了一跳。

    有些人则是被她镇定的态度唬住了。这就是商会的“理事长”?她竟然不跑,不求饶,不解释,一点也不显得理亏?

    随后,有个獐头鼠目的小贩呸了一声,朝地上吐口痰。

    “果然有女人。大伙没来错——有人认得这是哪家堂子里的头牌吗?不好好在你家里赚钱,来这儿招蜂引蝶,不怕遭报应?”

    众人哄然大笑。

    所谓荡`妇羞辱,就是不管你良家不良家,先把你打成荡`妇,然后谁都能踩一脚。

    几个性急的大妈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把这不知廉耻的小女人给捉来。

    对面的小女人丝毫不慌,胳膊一抬,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最近的一个人。

    林玉婵特地从暗柜里找出一杆粗壮的筒子枪,而没用自己练熟了的德林加1858。直觉告诉她,这些乌合之众不敢真的拿血肉扛子弹。挑一杆大枪,更能吓唬人。

    她不太熟练地填子弹,拨弄保险栓。

    果然,众人吓坏了。

    她还真会使那枪!

    商会里怎么会备枪!

    本来就是借着人多势众,才敢上门欺负人。没人跟她有深仇大恨,谁乐意做那试枪的靶子。

    人群如退潮的海水,依依不舍地向后挪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

    几个闻讯而来的天地会里的六排十排小成员,此时悄悄踅过来想帮忙。林玉婵使个眼色,让他们候在里面。

    她一个弱女子持枪算自卫。再多几个大汉端着枪出来,就是反过来耀武扬威了,反倒让己方没理。

    林玉婵朗声道:“西贡路七号博雅商贸有限公司,系合法注册之外洋贸易商行,本人是大股东兼总经理。各样文件在工部局均有据可查。我从商三年,蒙各位友商抬举,做个小不起眼的商会理事长,不碍大伙的事。商会成立仓促,未曾详报各位邻里知悉,是我们疏忽。往后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留点面子,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在黑黝黝的洋枪陪衬下,这番话显得格外以理服人。

    “暗娼”之类的谣言不攻自破。福州路上哪个莺花能有这种谈吐和气质?

    但民众还是惊疑不定。有人互相讨论:“女人能注册公司?!”

    商会守则里有相关规定,在特定的时间段内,可以邀请会外友商前来参观考察,以便发展更多的会员,每人每月有名额若干。

    今日这康小姐虽然不是友商,但洋人嘛,放宽点标准,大家欢迎就是了。

    于是都生硬地欢迎了几句“豪赌有度”,然后大伙回到座上,可没心思聊生意了。

    有人嘀咕:“这洋人小姐可真是不怕抛头露面,屋里有男人,她也不害臊。”

    有那略微熟悉外洋文化的,笑答:“哪里会。他们西洋妇女啊,巴不得男人都盯着瞧,她的老公也不介意,觉得那是恭维他太太美貌呢!”

    大家啧啧几声,也就大胆往康普顿小姐的方向看。

    当然碍着苏太太的面子,也不敢看得太猥琐,都做出一副欣赏的眼光。

    那洋小姐果然花容灿烂,朝这边几个大老爷们回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友商们通体舒泰,觉得今天真没白来。

    同时心想,苏太太真是人脉广结,居然连洋人都能跟她交朋友。这要是每次来开会,都能有个洋姑娘做伴,也是一大乐事。

    林玉婵大大方方向康普顿小姐介绍:“商会现有九十六名商铺成员。理事长一位,正是不才在下。理事三名,都是资深大老板。监事一位,现在是义兴船行的敏官代任。你也许记得见过他……”

    “记得记得!”康普顿小姐居然小脸一红,捧心笑道:“又俊俏,又害羞,又温柔的南中国绅士,英语口音还很古典……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的。”

    林玉婵莫名其妙心跳加速,大脑自动进入应战状态。

    小少爷华夷通吃啊!这都大半年过去了!

    不过康普顿小姐的第二句话让她迅速冷静下来:“我猜他是你的追求者之一,对不对,露娜?”

    林玉婵:“……”

    英国上流淑女可真会说话。恭维了半天苏敏官,原来是在夸她。

    还“追求者之一”。林玉婵虽然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还是忍不住一瞬间的飘飘然,好像自己成了魅力十足的女神。

    算是明白,康普顿小姐那么多塑料闺蜜,都是她怎么忽悠来的了。

    不管是不是客气话,总之,林玉婵心情大好。

    她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也用塑料闺蜜的口气,告诉康普顿小姐:“已经在一起啦。不过别人不知道。”

    康普顿小姐大喜,比她还高兴,赌咒发誓:“不说我不说!”

    自己闺蜜圈子的八卦都传腻了,头一次目睹活的中国小情侣哎!

    康普顿小姐心痒难耐,连声问:“敏官对你好不好?你俩聊天是说汉语还是英语?你们去哪里约会?他会给你写情诗吗?你们有没有秘密订婚?你们、嗯、发展到……有没有……就是不太礼貌的那种……”

    “以商会的名义订阅英文报纸,”林玉婵指着书架上一摞《北华捷报》和《船务商业日报》副刊,熟练地介绍,“口译成中文,供中小商贩们了解最新资讯。减少和洋商交流时的隔阂……”

    康普顿小姐脸一红,想起自己今日此行目的,依依不舍地咽下了胸中剩下的九百九十五个八卦问题。

    这种为民除害之事,莫说官府不管,就算管了,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一顿。法不责众嘛。

    人群中倒是也混着几个天地会的老幺,有气无力地劝大家别冲动。但苦于事发突然,又寡不敌众,根本不敢真拦。

    “暗娼”之类的谣言不攻自破。福州路上哪个莺花能有这种谈吐和气质?

    但民众还是惊疑不定。有人互相讨论:“女人能注册公司?”

    有人啐道:“可不是!租界归洋人法律管,什么做不得!”

    在许多传统中国人眼里,光怪陆离的租界像一块毒瘤,腐蚀着原本秩序井然的中华大地。时髦女子公然出入茶馆麻将馆,交际花将衣衫改得格外紧窄,女人不顾家,跑到工厂去赚钱……都是租界里传来的洋场习俗,经年累月,把整个上海、整个江南的风气都带坏了,实在可恶可恨。

    却有大胆的,躲在人群里质问:“租界里是洋人法律,让女子注册商户也就罢了,可这毕竟还是中国,还是大清地界,小娘子你也还生着黑头发黑眼睛,何必生那崇洋媚外的心?洋人允了的,就一定对吗?小娘子,老朽年长,奉劝一句,做个中国人,别做那辱没祖宗的事。你有家业有钱财,这是好事,找个机会交给家里男人打理,强似你出来抛头露面,惹人嫌!”

    这人自以为十分苦口婆心,敢对着枪口跟人讲道理,实在是维护道德之先锋楷模。

    此言一出,引发一派赞同。

    先前那小贩也让步,尖声叫道:“好啦,别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像什么样子!我们不报官,你把洋枪收起来!”

    林玉婵心里冷笑,说得好像这些人砸门骂人都不存在,是她先寻衅滋事似的。

    她依旧握着枪,朗声道:“自古天下之事能者居之。做生意赔钱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有谁规定男人不许做生意了?我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进货签单,一点一滴自己赚身家,和那些在家里辛苦纺织刺绣的女人们,又谁比谁差了?诸位觉得女人不能掌管商铺,不能管着男人——这话不用教训我,不如先去北京城,问问那些贝勒王爷,当今太后是不是英明圣断,他们愿不愿听她的话?”

    若在平时,她万不敢朝着一群愚昧暴民大放厥词。但今日她处于优势一方,对面的人面带怯意,再不趁机传播点“真理”,白瞎了手里的枪。

    她说前几句的时候还有人不以为然。忽然她话锋一转,拉了当今太后下水,一群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你你、你大胆……”

    “怎么,我说得有错?那敢问这位先生,您觉得我哪句有错?您难道觉得,当今太后并非英明圣断?还是觉得,底下的王爷贝勒不该听她号令……”

    那被她点名的道学先生捂着心口,吓得腿软。

    “你……你自比太后,是何居心……”

    林玉婵余光一扫。洋人巡捕已赶到门口。

    商会会馆的选址不是随便找的。特特选在了租界方面越界筑路的一块地皮——法理上仍然属于大清,地价低廉,但实际管辖收税都已经由洋人代管。过得三年五载,这块地方多半就会被上海县放弃,默认成为租界的一块新区。

    所以今日闻讯赶来的,是洋人巡捕,不会因为她提两句太后就抓人。

    林玉婵迅速放下枪,整理出一副受害者面容。

    会馆里其他人友商此时也已重整旗鼓,指着领头民众的鼻子鸣冤叫屈:“强闯民宅,毁人财物,看巡捕把你们都捉了!出去!出去!”

    一群乌合之众,大多是听说“商会里藏暗娼”,这才义愤填膺,跟过来净化风气。眼看暗娼没找到,倒被个正规女商人吓唬了一通,眼下还惊动巡捕,顿觉十分无趣,一边咒骂,一边往外走。

    林玉婵伸脚踢开地上掉的一块砖,半闭眼,伸手擦掉额角的汗。

    总算走了……

    几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苏太太,不能让刁民就这么走?”

    林玉婵猛睁开眼,喊道:“对啊!”

    身边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生意人,遇事懂得多想一步。

    商会初成,就有人前来闹事,不杀鸡儆猴一番,日后难立威信。

    她仔细辨认那洋人巡捕的面孔,大胆迎了上去:“威廉警官。”

    待要打招呼,又犹豫了。租界巡捕恶名昭彰,办案随意,常把看不顺眼的百姓拖到巡捕房私刑。租界的理事衙门更是摆设,有时候断案全凭洋人喜好,当事人根本没机会开口。

    要借助这样恶劣的势力吗?

    随后她横下心。这些恶民来打砸的时候可没顾着律法,摆明了把她往死里整。若她没端着枪出来,此时怕是已被游街示众,拖去衙门了。她凭什么还体贴着他们能不能得到法律的公正对待?

    “威廉警官,”她摆出个可怜的小妇人样,用英语控诉:“这些人无端寻衅滋事,打砸我这个正规注册的商会,还辱我名声,说我是妓`女。”

    威廉警官见了她,先是热情地一笑,然后举了举帽子。

    “噢,这位太太,我记得你。”

    约莫一年多以前,威廉警官在值夜时接到报案,说虹口地方有间民宅里传出枪声。赶到时,闯入的三个恶徒已经被打死,居住在宅子里的“华人夫妇”被迫开枪自卫,吓得不轻。那年纪小的太太只穿了睡裙,裹着丈夫的风衣,瑟瑟发抖的身姿,威廉警官还微有记忆。

    当然,让他记忆更深的,不是那华人太太的梨花带雨模样,而是那家人为了息事宁人,给巡捕和包探们贿赂了好些银钞,请他们帮忙收尸善后。

    “噢,请容我表达我诚挚的哀悼之意,”威廉警官想起那温文儒雅、又懂规矩的华商,惊讶地说,“您的丈夫是什么时候……”

    “我来晚了。”一道温和清澈的声音横空插进,苏敏官匆匆大步而来,“看样子已经解决了,阿妹?……啊,威廉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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