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戏曲高潮迭起, 观众兴奋跺脚,彩声如雷,口哨四起,把林玉婵那点小小的声音压得水花不剩。

    “古有白蛇, 千年修行, 化而为人, 和凡人许仙结为夫妻。”苏敏官给她讲戏,“不料有个恶和尚法海,一见许仙面带妖色, 不放下山。惹恼白蛇,带领着虾兵蟹将找上门来……”

    “这我知道!”林玉婵兴奋地说, “白蛇传!”

    中华文化果然一脉相承。苏敏官口中这个白蛇传的版本,跟她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剧情, 居然大同小异, 两个世纪了, 剧情都能对上。

    有个现场弹幕提示,再看台上的角色动作,马上对号入座, 看懂了当前剧情。

    “哦豁, 水漫金山。”

    《白蛇传》此时已是脍炙人口的民间传说,戏台上正演到热闹时节, 白蛇和法海打得昏天黑地,底下几百人众屏息凝神, 眼珠子不带动的。

    苏敏官笑了,喝完最后一口茶,拉着她站起身,指着西北方向。

    一座青螺般的小山, 山上庙宇参差,残垣断壁,高塔坍塌,林木萧索,俯瞰着长江洪流滚滚而逝。

    镇江金山寺,一个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刹,以前也曾是游人如织、皇帝巡幸、文人墨客争相打卡的去处。可惜在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战争中被毁得只剩地基,偶尔来几个香客,都是来凭吊怀古的。

    金山岛原是江中岛屿。沧海桑田,江水改道,岛上土地逐渐和南岸相连,冲刷出泥泞的浅滩。

    浅滩上不能走人。岸边找了户农家,租了两头驴。

    林玉婵被苏敏官扶上小毛驴,谨慎地直起身。

    林玉婵唯一一次骑乘动物的经验,就是前年此时,跟苏敏官同乘战马,逃离官兵追捕的那一次。那马发起疯来她完全稳不住,而且没几分钟就摔到地上,从此心理阴影巨大。

    不过驴儿走得慢且稳。她慢慢放松下来。小心地四周看风景。

    “你还看到什么?”苏敏官忽然问她。

    “对。方才我没说完。唐廷枢在租界一日,除了交际应酬,买商铺买地皮,我还看到他跟几个其他洋行的办事员一起开会。”

    苏敏官微微侧目。洋行之间也是竞争关系,没事开什么会?

    他问:“是不是有了新条约、新法规?”

    林玉婵摇头:“我留在外面伺候,没听到备细。但我看到唐廷枢出来之时,手中捏着几张文书。我装作不识英文,因此没敢多看……”

    林玉婵嫣然一笑,接话,“而且幼时生过大病,因此体弱,曾经是茶行小学徒,受尽冷眼虐待,机缘巧合被苏老板救过狗命,从此执鞭坠镫,对他说一不二。现在只是船上杂务,但梦想是做船长——你不知道唐廷枢多能聊——总之,我扫了一眼,看到那是一份齐价合同。”

    毛驴站稳,到了金山脚下。苏敏官跳上岸边小路,张手把她抱下来。

    见她的棉布帽子有点歪,顺便撸下来,胡噜一把秀发,再若无其事给她戴好。小毛驴不满地喷鼻。

    “齐价合同?”他低声问。

    林玉婵窝在他怀里生气:“我就知道他们一直在算计中国人!这两年棉价攀升,中国人却越种棉花越亏本,都是他们捣鬼!这齐价合同的事我非得捅出去不可!”

    苏敏官微微冷笑:“捅出去又怎样?你忘了去年所有银行钱庄拒绝给我放款的事了?”

    林玉婵郁郁看了他一眼。

    是啊,就算人家玩的是明牌,指着鼻子言明“我在算计你”,中国商人又能怎样呢?

    还不是打碎牙齿和血吞。苏敏官全靠平日积累的人脉、自身的意志力、还有一点点运气,这才侥幸逃离列强的活埋坑。

    此时戏曲高潮迭起,观众兴奋跺脚,彩声如雷,口哨四起,把林玉婵那点小小的声音压得水花不剩。

    苏敏官看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儿,笑道:“一点也不喜欢?听懂那戏文里唱的什么吗?”

    她惭愧地摇头。本来就没认真听,唱腔咬字又带苏州方言,真的没太弄懂。

    “古有白蛇,千年修行,化而为人,和凡人许仙结为夫妻。”苏敏官给她讲戏,“不料有个恶和尚法海,一见许仙面带妖色,不放下山。惹恼白蛇,带领着虾兵蟹将找上门来……”

    “这我知道!”林玉婵兴奋地说,“白蛇传!”

    中华文化果然一脉相承。苏敏官口中这个白蛇传的版本,跟她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剧情,居然大同小异,两个世纪了,剧情都能对上。

    有个现场弹幕提示,再看台上的角色动作,马上对号入座,看懂了当前剧情。

    《白蛇传》此时已是脍炙人口的民间传说,戏台上正演到热闹时节,白蛇和法海打得昏天黑地,底下几百人众屏息凝神,眼珠子不带动的。

    林玉婵一怔,摇头。

    怎么听个戏还得做功课呀?

    苏敏官笑了,喝完最后一口茶,拉着她站起身,指着西北方向。

    他看似悠闲,其实对林玉婵套出来的情报,也有那么三五分好奇。

    现在周边彻底没人,可以安心讲了。

    倘若角色对换,若是苏敏官手握什么情报,林玉婵问他要,他总得装模作样的讨点好处,维持一下奸商的人设。

    但林玉婵没这个偶像包袱,想到什么说什么。

    “对。方才我没说完。唐廷枢在租界一日,除了交际应酬,买商铺买地皮,我还看到他跟几个其他洋行的办事员一起开会。”

    苏敏官微微侧目。洋行之间也是竞争关系,没事开什么会?

    林玉婵摇头:“我留在外面伺候,没听到备细。但我看到唐廷枢出来之时,手中捏着几张文书。我装作不识英文,因此没敢多看……”

    苏敏官忽然嗤的一笑,小声说:“我派去的小厮不懂英文。我得记住了,免得穿帮。”

    林玉婵嫣然一笑,接话,“而且幼时生过大病,因此体弱,曾经是茶行小学徒,受尽冷眼虐待,机缘巧合被苏老板救过狗命,从此执鞭坠镫,对他说一不二。现在只是船上杂务,但梦想是做船长——你不知道唐廷枢多能聊——总之,我扫了一眼,看到那是一份齐价合同。”

    毛驴站稳,到了金山脚下。苏敏官跳上岸边小路,张手把她抱下来。

    见她的棉布帽子有点歪,顺便撸下来,胡噜一把秀发,再若无其事给她戴好。小毛驴不满地喷鼻。

    林玉婵跟着他拴好毛驴,认真请教:“那是什么合同?我从没见过。”

    苏敏官在洋行打过几年工,但齐价合同还真不常见。

    因为那违反了“齐价合同”。。

    镇江的外贸商业还处于起步阶段,各种商业操作比较简单,这才让她看到了露骨的“齐价合同”。而在上海租界内,洋商们苦心经营二十余年,类似的竞争策略,定然是指数级别的复杂。

    金山寺的遗骸裹着山石,遍布全岛,举目所见,并无人烟。

    突然她脚下一绊,踏空一节断裂的台阶。

    在小小的尖叫声中,苏敏官将她一把捞回来,无奈地摸摸脑袋。

    “聊天也要看路啊,阿妹。”

    林玉婵窝在他怀里生气:“我就知道他们一直在算计中国人!这两年棉价攀升,中国人却越种棉花越亏本,都是他们捣鬼!这齐价合同的事我非得捅出去不可!”

    苏敏官微微冷笑:“捅出去又怎样?你忘了去年所有银行钱庄拒绝给我放款的事了?”

    林玉婵郁郁看了他一眼。

    难得出来约会一次,她满脑子齐价合同。

    还有二十多天旅途,船上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

    而那成千上万的小本商人,难道让他们每人签一份“齐价合同”吗?

    就算她有这个洗脑功力,就算洋行坐视不管,大清朝廷第一个不干。

    纠集这么多人,统一做一件事——想造反啊你?

    不过,她转念一想,齐价合同一年一续,并非死约。说明洋行的联盟也并非牢不可破。他们也会根据自身实力涨落,每年进行相应的份额修订。

    如果能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阿妹,”苏敏官忽然放开她,使个眼色,“有人。”

    远处小山坡的破败佛殿旁,有两人在弯腰攀爬,看来也是来访古的。

    还有几声断断续续的“阿弥陀佛”。金山寺衰落如斯,居然还有僧人坚守,礼貌询问客从何来。

    林玉婵看一眼身边的小少爷,有点不好意思。

    难得出来约会一次,她满脑子齐价合同。

    还有二十多天旅途,船上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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