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枉在广东会堂受训九年。没烧过香, 不算正式“拜码头”。

    这是他的死穴。

    毕竟出身摆在这。十三行虽和会党渊源颇深,但自从鸦片战争之后,为了明哲保身, 也是为了保全从洋人那里赚来的巨额财富,就像甩个穷亲戚一样, 十三行巨富们纷纷撇清了天地会的关系,有些开始脚踩两只船, 投靠了官府——当然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苏敏官是瞒着家里, 自己找来的。开始的时候, 一言一行都和那些资深造反家格格不入。

    而且这倒霉孩子也不知道改。对祖师爷从来都不敬, 言论举止也时常出格。上一任金兰鹤总是想,等他长大些就好了。

    这一等, 等到叛逆少年十八岁,一切戛然而止。

    所以, 若真严格叙起来,苏敏官其实跟天地会没任何关系,当场就该打铺盖走人。

    知道这事的人, 大多数脑袋都挂了城墙。何伟诚算一个漏网之鱼。

    今日诚叔“大义灭亲”, 已是表明立场。

    苏敏官眉梢抖动, 正待解释句什么,忽然浜子里的小船一晃, 一个瘦小的人影大步跃出, 朝他跑过来。

    “大清朝廷都开始反思自己的那堆老破规矩, ”林玉婵不及站稳,就朝着李先生喊话,气喘吁吁地直接发难,“洪门某些人倒还痴迷祖宗成法, 真是可笑。”

    苏敏官微微一怔,本能地拦了一下,听她说出半句话,又缩回手,任她讲完。

    只是在她掠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提醒:“天地人,行礼。”

    李先生乾隆年间生人,江浙德兴龙的名号,他已占了五十年。并非他贪恋舵主位,实因为他的三子七孙九爱徒,全都牺牲在了历年的反清斗争里。眼下他后继无人,面临和苏敏官一样的困境:禅位不能,只好硬上。

    因此不管分歧多大,必须尊敬。

    他怕这小姑娘意气用事,被自己的火气给误了。

    林玉婵倒是很流畅地行了晚辈之礼,态度十分恭谨。

    原因倒也简单: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多少有点脑子不好使。今日多半是被周围这些各怀鬼胎的大哥给忽悠了。

    何伟诚首先一怔:“……小神婆?”

    一年过去,这姑娘的容貌他历历在目。只因她疯得十分有个性,明明刚从官兵手中死里逃生,还不忘振振有词地念咒,什么“掀翻封建制度赶跑帝国主义”,鬼才听得懂。

    李先生也吓一跳,抽烟斗的手抖了一抖。苏敏官口风太紧了,一点没显露出船里还有人。

    “这位是……”

    “白羽扇。”苏敏官沉稳地说,“姓林,广州人,介绍人是我,天父地母都拜过了。”

    林玉婵:“……”

    天父地母是哪两位神仙?她啥时候拜过?

    还有,他张口就来,刚刚给自己随口封了个咩?

    反正不是什么好名头。估计跟金兰鹤一样,也是个官府重点通缉对象。上任的脑袋说不定她还见过呢。

    她想,等出了这个林子,赶紧让他炒自己鱿鱼。

    “这位是李先生,”趁众人愣着,苏敏官又放低声,紧急给她培训,“另外七人,叫……算了也来不及记。都至少比咱们大两辈,叫前辈就行了。”

    有人反应过来,看到林玉婵身上居然暧昧地披着男人衣裳,冷声说:“赴会还带女人,儿戏!”

    林玉婵立刻接话,小声说:“没办法,家都被楚老板的人砸了,也无处可去呀。”

    她话音轻轻软软的,没刻意装可怜,但在一众大老爷们中,这纤细的声音很是拔尖,一下子拉低了枫林里的阳刚指数。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惊,有人看着已被盖住的楚南云尸首。

    苏敏官朝她看了一眼,眼底藏了细微的笑意。

    小姑娘还挺会发挥,看来这一觉没白睡。

    而其他人脸色则没那么好看了。纵容楚南云出手报复,原意是给苏敏官一个考验,若他能处理好,考验就变成大礼包——没想到姓楚的不按规矩办事,没往义兴去,却先拿妇孺开刀!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谁知道金兰鹤身边还有个关系密切的小女孩呀!

    还不跟他住一块!

    天地会秉承锄强扶弱之纲。不管这宗旨现在还能实施多少,毕竟是政治正确。

    不管这小姑娘跟苏敏官什么关系,总之……昨晚发生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一时间林中尴尬无限。

    苏敏官朝身后下属使个眼色,石鹏他们憋了好久,此时如开闸放水,几条舌头齐飞,抢着把前半夜发生在博雅虹口的案子说了。

    “……三个人,带刀带枪,明摆着要把那院子一网打尽……”

    “……幸亏敏官知道姓楚的什么货色……”

    “……也幸亏林姑娘临危不惧,先干掉一个,否则……否则我们赶到时,怕是见不到她了!”

    “……还白花出去许多钱,免得巡捕起疑……”

    其实林玉婵只是打伤了一个人的腿。但石鹏他们只听到枪响,未见备细。苏敏官也有意没跟他们细说。

    其余人的表情顿时五光十色。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会用枪,会伤人?

    这些小辈还真有点意思。

    李先生终于正眼看她,淡淡道:“嗯,还是女中丈夫。你受惊了。”

    林玉婵被这虚名砸得有点想笑,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脸色。

    道德制高点抢占成功,给自己挣来一个被正眼看的资格。

    “但你方才所说什么,清廷居然可以反思进步,那是妇人之见,小儿之语,若放在当年,这等涨敌人志气之言论是要重罚的。敏官,你日后还是要多教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李先生大概是看她年纪幼小,误入歧途不深,破天荒地说了参会以来最长的一段话,给她上课:“朝廷说的光鲜话还少么?靠那反复无常的富贵诱饵,诱杀分裂了我们多少兄弟?这些你们年纪小,但也得知道。如果清廷真讲道理,就该退去关外,将这大好河山还给我们汉家。咱们为此斗争几百年,以后还会一直斗争下去。小姑娘,你得闲也劝一劝敏官,年轻人有新想法,情有可原,但不能忘记我们的初心……”

    “洋务运动。”林玉婵蓦地打断这三纸无驴的唠唠叨叨,清明的眼神在整个会场扫了一圈,“诸位有人听过这个名号么?”

    这四个字太陌生,众人一时竟忘记追究她打断前辈讲话的无礼行为,纷纷茫然摇头。

    连苏敏官也轻声问:“这是什么?”

    意料之中。因为这四个字是历史书里总结出来的。当前大约还没人这么叫。

    “口号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从上到下,在全中国进行工业化和近……嗯、现代化的运动。”林玉婵翻着心里的历史书,从容划重点,“被列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按头签了一串强盗条约,太后、皇帝、再守旧的大臣也开始痛定思痛,提出改革设想,以期富国强兵。设总理衙门、开同文馆、开矿办厂,购买新式军舰——尽管这事搁浅了,但他们定会做第二次努力——在未来数十年内,在海关关税和民间税款的巨额支持下,不论是军事还是民用工业,清廷都会开始快速进步……”

    她有意放慢语速,选择那些已经传入中国,然而尚未普及的新词汇,一口气列了十几样朝廷新政,最后放轻声音,总结道:

    “……而反清民间武装,譬如洪门天地会,和它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当然,这些所谓‘师夷长技’,能不能有效‘制夷’尚待定论,但‘制百姓’绰绰有余。小囡想向李先生请教,要卖多少艘义兴木沙船,才能抵一艘外国军舰、一只洋炮军团、或是一座制造炮弹的新式军械厂呢?”

    她说完,耐心等待,迎接着意料之中的死寂。

    半分钟后,是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

    “小神婆又胡说八道了!朝廷要是那么能耐,能被洋鬼子按地上打?”

    “不可能!就算皇帝有这份心,那钱还不是都被狗官贪了!”

    “大清想‘制夷’,洋人能答应?还卖他们军舰?真是笑话!”

    “你这是哪里听的谣言?哎,敏官,这姑娘什么来历,不会是官府卧底?”

    林玉婵心里沧桑点烟,朝苏敏官无奈微笑。

    她也不是第一次剧透历史了。完全不会像电影里似的,引起什么不可控制的蝴蝶效应——身在此山中的历史参与者们,只会把她的言论当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想天开。

    苏敏官其实也不例外。他没有上帝视角,只是比别人多了点开放接纳的心态罢了。

    如果让这些反清革命者,提出关于大清命运如何终结的一百条设想,历史书里的那个看似水到渠成的版本,多半会也名落孙山。

    所以她也很坦然,微笑道:“就算是危言耸听又怎样?如果诸位在朝廷中有耳目,这些苗头不难打听出来。洋人办的报纸《北华捷报》上也时而……”

    李先生笑道:“我们是没有这些条件。难道你在朝廷中就有耳目?”

    “我在海关供职过,消息是直接从洋人那里听说的。”

    林玉婵脱口说完,看看众人脸色,知道这份工作跟洋行买办一样,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经历,更像是个人生污点。

    于是她马上接了半句:“……敏官派遣的,目的是……嗯,打入敌人内部,知己知彼……”

    苏敏官抿着嘴,藏回去一个意外的浅笑,配合着点点头。

    小姑娘许是见他在侧,心里没顾虑,今日格外的能收能放,都不用他帮着圆。

    啧,这姑娘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而在他对侧,众反贼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海关居然雇佣中国人”、“海关居然雇佣女人”、“海关居然会收这么年幼的小姑娘”,这三个话题,又让人议论了十分钟。大伙再三盘诘,才不得不承认,她的履历无懈可击。

    “洋枪、火炮、机械、船舶……对了,我还见过朝廷要购买的洋人军舰……”

    林玉婵继续危言耸听。虽然阿思本舰队已被拍卖了,但她全程参与此事,也经手过一些相关资料,特意记了基本船舶数据。

    “譬如那个旗舰,排水量一千二百吨,两门68磅炮,四门18磅炮,航速9节,一千二百马力……”

    与会的何伟诚做过漕运,义兴人员也都懂行。她一边说,一边有人将这些名词快速解读,换算成中国人常用的战斗力单位。

    李先生的笑容慢慢僵了,枯瘦的手捋着枯黄的胡子。

    难以想象。她一个小姑娘编不出这些东西。

    再自负的绿林武术家,也知道这完全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水平。

    有人忽然低声道:“对,听说洋人组了洋枪队,叫什么‘常胜军’,训练中国人用枪用火炮,跟太平军交火。”

    有人马上反驳:“我们也会用洋枪。打得还比官兵准呢。”

    “然而百姓要买支洋枪都得有门路,避人耳目从国外订货。”林玉婵想起自己那柄德林加1858的来历,迅速接话,“而朝廷和洋人勾结,西洋军火要多少有多少。”

    这话又是无法反驳。有人清清嗓子,说不出话。

    过去,老朽的满清贵族可以对着西洋人发明的玩意儿斥一句“中看不中用”,红衣大炮锈死在仓库里也不拿出来听个响。可如今,他们也拉下老脸,求着洋人施舍那些奇技淫巧了。

    朝廷能压榨全国百姓的血汗去换火炮。天地会有什么?

    最后,等大家脸色都难看起来,林玉婵才说:“上海都是洋人租界,城防更比大清地界先进得多。我们讨论过了,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比小刀会时期更甚。天地会已经人员凋零,不能做无谓的牺牲,还是继续韬光养晦比较好。”

    其实她这话也有点夸张。太平军多次进攻上海,也曾攻占不少远郊土地,租界也算不上固若金汤,有一次徐家汇教堂都被占了。倒是没少什么财物,反而多了些东西——紧挨着十字架圣像旁边,多了个“耶稣之弟”的神位,底下还给放了点水果。

    但当前要务是保义兴。不说别的大道理,她的义兴股份不能打水漂。

    苏敏官被“三堂会审”的时候,林玉婵也没闲着。她早在船上就想好了:跟苏敏官还能扯扯历史唯物论,而不用担心被他一脚踢飞;跟这些老前辈就算了,他们的观念根深蒂固,对造反的理解和实践大约还停留在乾隆时期。

    只能拿新鲜出炉的“洋务运动”稍微敲打一下。

    要造反她是一万个支持的,但不能像现在这样似的,全国上下打地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全都是某城某县单独造反,朝廷稍微从周围调个兵,就是独力难支……

    单反穷三代,单反毁一生,历史书里各种血的教训。

    起码得等到,现代化军器流入民间,等到有铁路,有电报,能全国大串联……

    那时基本上也到辛亥年了,时机正好。

    历史的时钟不能强行拨快,否则会出各种各样的毛病。

    李先生召来一个下属,轻声询问一些话。

    这些老前辈城府都深,林玉婵看他们脸色,猜不出自己这话到底起了多大分量,正咬着下唇,寻思再怎么“危言耸听“一下,忽然手指一热,被苏敏官悄悄握了一下。

    他一夜没睡,嘴角带着疲惫的笑意,眼神却犀利如往常,只有跟她对视的那一瞬,才偶然柔和下来。

    “白羽扇,是舵中军师。职位已空缺十八年。”他悄声说,“有权利畅所欲言,不受各种忌讳。”

    林玉婵愣了好一阵,低声问:“难道其他人没有权利畅所欲言?”

    他嘴角现出嘲讽的笑:“祖宗成法嘛。”

    林玉婵也无奈一笑,心中默默收回了方才“让他事后炒自己鱿鱼”的念头。

    她轻声问:“这样说,管用吗?”

    她也是慢慢想明白。苏敏官今日为什么带她来,不就是让她发挥长处,来给这些老顽固洗脑的吗?

    除了死记硬背过一点屠龙之术,她文不成武不就,还能干啥?

    苏敏官用目光拍拍她肩膀,轻笑着低声回:“现在我觉得,我好像确实在利用你。”

    林玉婵冷冷瞪他一眼:“把‘我觉得’去掉。”

    说利用多不好听。他今晚救她狗命,值得她倾情回报。

    被林玉婵炸了个重磅炸弹,此时会议的内容已经变成了“如何在天地会内部也搞个洋务运动”,至于具体内容,夹杂了许多暗语指代的人名地名,林玉婵并不能完全听懂。

    忽然有人唤她:“白羽扇,林姑娘,你有建议吗?”

    林玉婵瞬间脸红。怎么在天地会内部搞“洋务运动”?

    这她可没学过……

    所谓屠龙之术,就是明明能独步天下,但在大多数时间和地点,都毫无用武之地的“术”。

    除了大家都别耍大刀了,改练洋枪,还能怎样?

    只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慢慢说:“嗯……朝廷要办厂买军械,西洋科技肯定有流入民间的机会……但、但是要等机遇……要有财力……义兴船行肯定要留着,日后前途无限,能给大伙挣不少钱……”

    苏敏官及时插话,打断了重磅炸弹的余波。

    “诸位,天快亮了。”他微笑,“你们要回江苏还是浙江?义兴可以护航,莫误了扬帆时辰。”

    其余人这才惊觉。树林茂密,竟让人忽视了光线明暗的变化。仰头看,层层叠叠的枫叶已显出颜色,嫣红的、橙黄的、明黄的、半绿半红的,一片片清清楚楚。

    李先生脸色转阴。

    为了打苏敏官一个措手不及,特特选择了临时通知。为此,他拖动老迈身躯,从江苏老家一路赶来,不及歇口气,抢在了四更时分约见。

    他觉得这个糊里糊涂接盘金兰鹤的年轻人应该很容易降服,最多半个时辰的事。

    可现在……时间都去哪儿了?

    他听了一肚子歪理邪说,晃晃脑袋,耳朵里能掉出一堆洋枪洋炮,堵塞了所谓的“初心”,让他一时记不起,到底是为什么决定今日见面来着?

    苏敏官目光一扫,看到树丛中那个乖乖的小姑娘,正朝他挤眉弄眼。

    “白羽扇”进可搅浑水,退可拖时间,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伴。过去十八年怎么就没人认识到这个职位的价值?

    他坦然微笑,建议:“义兴的事,要不改日再议?”

    江浙代表脸色更差。天地会结构松散、被朝廷追在屁股后面杀,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是问题,还“改日”?

    下次这些人再聚齐,多半就是在天上打麻将了。

    他们枉经历多年的屡败屡战,顶着疾风骤雨,用毕生时光打磨出的那柄利剑,就这样,又一次消磨在纷争和等待中了么?

    “义兴资产暂时不必变卖。”李先生忽然开口,让人将他扶离椅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敏官,慢慢说,“不过,我也不能看着它成为某些人炫耀敛财天分的工具。”

    李先生一站起来,居然意外的高大,脊背挺得笔直,长衫垂到地面,烟斗垂在腰间,犹如一下年轻了三十岁,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水乡的富饶之态。

    “义兴主柜台第三层有夹层,内有小刀会全盛时期,对洪门友好的商铺和势力地图。三年之内,全上海境内,我希望看到天地会重施影响力,将这些失地全部收复。可以么?”

    李先生让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跨上自己的小船,回头又笑道:“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只有腆着脸,将青莲凤、莲章象、锦厢麟那些老兄弟都请过来评评理,请金兰鹤还是告假回乡,去广东会堂先把那三柱半香烧了再说。至于义兴,我这里虽然人少,但派个掌柜,还是颇有几个人选的。”

    这不是商量,而是陈述。苏敏官也就没回答,一揖到地,目送李先生的座船离开。

    他和手下仔细收拾现场,抹平曾经有人坐立的痕迹,尸首绑石头沉河底,最后跳上小船,解开缆绳,向前瞭望,伸手挡住右侧的灿灿阳光。

    -

    “义兴的柜台里居然有夹层。”苏敏官在舱内丝毫没提方才的会议内容,只是看着林玉婵,半是兴奋,半是不甘,笑道,“我这一年居然都没发现。你说我是不是该去配副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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