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知道的都是些后宅琐事, 许是对大人无用”,石玉珠强忍着泪珠,开口却已有些颤音。

    “这倒也没什么”, 沈游安慰道,“内宅琐事虽不起眼,但许是有用的”。

    沈游点了点姚爽,示意石玉珠, “你先跟着这位走, 他会来处理此事”。

    “大人, 那我等呢?”

    眼看着江彦和石玉珠都有了脱离苦海, 甚至能攀上荣华富贵的希望,一种巨大的恐慌袭击了剩余的十四人。

    沈游循声望去。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女装大佬。

    女装大佬叶嘉平鼓起勇气说道, “大人,我等多数都是犯官之后,被充入教坊司后不是乐师便是……官妓”。

    叶嘉平苦笑一声, “我因男生女相, 素日里便被扮做女子亵玩, 以满足某些达官显贵的癖好”。

    叶嘉平年不过十七岁, 尚在发育期, 要不是因为他发育之后个子太高,五官棱角都分明了起来。被教坊司的人认为不能再扮演女子博稀奇了。没了利用价值这才被塞来做了礼物。

    “大人, 我虽卑贱,可多年来伺候各类达官贵人,也积累了些许秘闻,若大人需要,定不吝告知!”

    沈游笑眯眯的问道:“所以呢?你想交换什么?”

    叶嘉平鼓起勇气,“锦州一战后, 父母兄弟尽数亡故,我无牵无挂无家累。如今又来了皂衣军,只想请大人为我脱去贱籍”

    他吭哧吭哧喘了两口气,涨红了脸道,像是极不好意思,还要鼓起勇气,“承蒙大人垂怜,若是大人允许,可否允我参与科举?”

    沈游一愣,赞叹道,这倒是个有志气的。身陷囹圄却还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不依附他人,颇为自立。

    “皂衣军并无科举”,沈游摇摇头。

    叶嘉平顿时惶恐无措,红胭脂涂抹的脸蛋之下隐隐泛出煞白之色。

    他呆愣了一会儿,干涩着嗓音,强行笑道,“是草民痴心妄想了”。

    沈游叹了口气,“我说的皂衣军没有科举,是指我们不考四书五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科举。你若要考入衙门当差,得先通过府衙的招考”。

    “不考四书五经?”

    叶嘉平如遭雷劈,只是一味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言语。

    他最痛苦的时候都不忘勤学苦读。没有笔墨,就用手指蘸水写字。寒冬腊月,浆洗衣物都不忘默念背诵四书五经。

    一切努力,只为博一个微小的可能。

    前来皂衣军的路上,他以为这个可能终于来了。

    可如今皂衣军根本不考四书五经,那他多年努力算什么?!

    叶嘉平惶惶无措,整个人茫然而苍白。一时间,失魂落魄的说不出话来。

    “由于府衙官吏分工不同,所以考核项目各不相同。你若有意想考,可以关注吏科负责的招生考试。具体的考试项目吏科每年都会更新并且对外公布”。

    乍闻此言,叶嘉平狠下心来,躬身一礼,“多谢大人垂怜!”

    苟延残喘十七年,他吃过很多苦,大不了再吃一次!左不过从头再来!

    石玉珠羡慕的看了眼叶嘉平。

    叶嘉平好歹还有个努力的方向。可她是女子,若是出了这府衙的大门,无枝可依,前路茫茫。再加上她这副长相,若无人庇佑,只怕顷刻之间便要沦为达官贵人的玩物。

    石玉珠无声垂泪,这世道,不管走到哪里,都对女子苛刻。

    “这些话对于女子而言,也是通用的”,沈游笑眯眯道,“吏科的考试并不限制男女,女子若想去考试,也可自行前去”。

    石玉珠愣了愣,只顾呆呆的看向沈游,试图再确认一次,“敢问大人,此话当真?”

    沈游点点头。

    石玉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了,怎会听见如此荒唐之言?

    她一面觉得这很荒唐,简直不敢置信,一面又觉得像是有一簇野草,在心里疯长起来。

    如果沈游可以做到皂衣军之首,那为何她不可以?

    她不求能够做上大官,但有个安生立命的地方、有官府庇佑,总也好过到处跪地求人、沦为玩物!

    “假如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按照流程。你们交付情报后,会获得一小部分的银钱。紧接着,会按照灾民入户籍的流程走”。

    沈游环顾四周,平静道,“当然,若是诸位做了佘崇明的细作……”

    未尽的言语中,警告之意甚是浓厚。

    众人只觉头皮一紧,皂衣军的威名是用鲜血和白骨堆出来的。年年死在他们手上的外敌不计其数。便是在皂衣军内部,查出来的贪官污吏,都能在城外堆出一座京观来。

    但与皂衣军的威名并行的,是他们的仁义。

    在被当做礼物送来的这一路上,他们经过的景象,从白骨露于野慢慢变成了十里稻花香。

    皂衣军庇佑百姓,免他们流离失所,让他们安居乐业。竟活生生在这个乱世里,开辟了一片太平盛世。

    众人一面庆幸自己不是细作,一面又觉得前路有望,顿时齐声道,“岂敢!”

    眼看着姚爽将这批人领了出去,沈游低低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是无辜的,又有多少是细作。

    邓年可不知道沈游在想什么,他只见到沈游还站在堂内,仿佛痴痴的望着那群男男女女远去。

    邓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先生”,邓年躬身一礼,“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先生与大人成婚多载,素来恩爱有加。甚至从未争吵过”。

    沈游顿时面色古怪。

    一来他俩互相阴阳怪气的时候,邓年还没加入皂衣军呢。二来为了维护住他们这对夫妻联盟的亲密无间,他俩从不在下属以及外人面前针锋相对。

    竟搞得所有人都以为沈游与周恪从始至终都是对恩爱夫妻。哪里料得到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你来我往、相互试探,堪称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不过说起来,她似乎极少见到周恪生气的样子。

    沈游正走神呢,邓年的话题已经进展到了劝沈游回家哄哄周恪,千万别内讧。

    今日周恪负气而走,看上去甚至连争吵都不算,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可他生怕此事成为皂衣军内讧的开端。

    邓年急的满头都是汗,又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生怕沈游不重视。

    “你尽管安心,我心里有数”。

    沈游终于应承了一句,邓年的心可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沈游言出必践,既然应了,就绝不会糊弄他。

    “都快深夜了,诸位若是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便早早下衙,回家歇着去”,沈游轻声嘱咐道。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目送沈游返回了二堂。

    二堂烛火明亮,蜡烛燃烧之下,竟发出哔剥声。一看就是还有人在挑灯夜战。

    沈游怡怡然的进了二堂。果然,周恪正点灯熬油、伏案批阅公文。

    沈游即刻笑道,“周郎君好生用功!”

    周恪头也不抬的阴阳怪气,“比不上沈娘子,看美人都看得这么用功!”

    沈游全然不在意,反倒挑眉笑道,“这里唯你我二人,就不必演了!”

    周恪批公文的右手当即一顿。

    一滴墨,直愣愣地滴在了公文上。

    他搁下笔,抬起头,用一种过于复杂的表情看向沈游。

    “你觉得……我在演戏?”

    沈游一愣,茫然道,“不、不是吗?”

    佘崇明送了一堆姿容出众的男男女女给沈游和周恪,摆明了是离间计。

    既然如此,那便将计就计。

    打从周恪说第一句酸话开始,沈游就意识到了——周恪在演戏。演给夹在那堆男男女女中的细作看。

    按照姚爽的效率,不出明天中午,细作就会被充作正常灾民处理。离开了府衙之后,细作就会将皂衣军沈、周夫妻有嫌隙的消息传给佘崇明。

    之后若是表演得当,保不准就能够诱使佘崇明上钩。

    沈游颇为满意,只觉得自己与周恪堪称心有灵犀。竟然能在无交流的情况下,无比默契的演一出大戏给细作看。

    因为她实在太了解周恪了!周恪就不是一个会在外人面前暴露真实情绪的人。

    宦海沉浮多年,锻出了周恪一身绝佳的养气功夫,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过了,但喜怒不形于色倒是真的。

    外人面前,周恪永远只有温和的笑这一种表情。

    喜是笑,怒是笑,心境平和是笑,心潮澎湃也是笑。正常人根本猜不到周恪笑容之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沈游就不一样了,她太知道周恪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周恪的心里在想什么!

    但现在,这份自信好像让她……翻车了。

    “所以,你是真的生气,而不是……演给细作看的?”

    沈游一个问题问的断断续续、疙里疙瘩,表情还过于心虚。

    见鬼了,她什么也没干,为何要心虚?!

    沈游理直气壮的不解道,“你为何生气?”

    为何生气?!

    周恪抬起头,直直的盯着沈游,恨不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为我自己太倒霉!竟摊上某个不解风情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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