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崇明发兵荆州了?”

    周恪一愣, 饶有兴趣的点评道,“还不算太傻嘛”。

    沈游真想翻个白眼给他看,“佘崇明也算是个枭雄, 不肯坐以待毙才是正常的”。

    “枭雄?”,周恪玩味道,“他也配?”

    “年年大把大把的砸钱修皇宫, 还有就是供养他的将士们。整个川蜀,内政理的乱七八糟,全靠一帮兵镇压着各地的小股起义。好端端一个天府之国,都快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沈游摇摇头, 反驳周恪, “一想到荆州有半个到了我们手里,他便直接出兵, 试图夺取另半个荆州。他这当断则断的决断力,不愧是敢最早起兵谋反的人, 倒也称的上一声枭雄。”

    “最早起兵的枭雄?枭雄虽不至于变狗熊, 但要挨顿打倒是真的”

    沈游笑道,“你是说荆州兵?”

    “嗯”,周恪风淡云轻道, “荆州作为刘子宜的老家,有一支荆州兵被我们逼去了荆州西侧。若是佘崇明要东出荆州, 直接就会与刘子宜的这支荆州兵撞上”。

    周恪冷笑道, “两败俱伤,省了我们不少事”。

    沈游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觉得佘崇明和荆州兵谁会赢?”

    周恪满面笑意, 凑近了沈游,目光灼灼的笑道,“怎么?你想与我打赌?”

    “我可不与你赌”, 沈游撇撇嘴,“傻子都知道佘崇明能赢!”

    周恪顿时大笑起来,“这支荆州兵是秦承章当年以抵御佘崇明的名义,勒令刘子宜建的。哪里料到刘子宜把它和自己的家将们合在一起,挖着朝廷的墙角,再加上他自己的财力,最终打造出了这支私兵”。

    “然而这支兵跟皂衣军打的时候……”周恪摇摇头,评价道,“不堪一击!”

    “这么烂?”

    沈游与周恪是分开行动的,她主理鄂州事宜,周恪主理荆州事宜。所以沈游只看到了最终的战果报告公文,却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如何。

    “刘子宜此人,长于勾心斗角,玩弄权术,于实务上并无过多建树。他搞的军队战败,我一点也不奇怪”。

    “是你眼光高了”,沈游笑起来,“当年在琼州,我等可是极畏惧荆州兵的”。

    周恪无奈一笑,“那时候那时候大势未成,自然要小心翼翼”。

    “这支荆州兵实际上是刘子宜的私兵,但名义上依然还是归属于朝廷统领。再加上刘子宜身在金陵,更想要一支私兵前去保护他全家,而不是防范佘崇明部入侵荆州老家。结果就是荆州兵内部大量的精兵被抽走去了金陵,剩下的,绝大部分就是新兵蛋子加上兵油子”。

    “所以,这批荆州兵跟我们打的时候,输得很惨,也是正常的”。

    沈游见了周恪的笑意,反倒忧愁起来,“既然如此,那荆州兵恐怕无法给佘崇明一个有力打击了”。

    “原本就是打草搂兔子的事儿,荆州兵对佘崇明造成了打击最好。没造成损伤的话,佘崇明至少也为我们除去了荆州兵啊!”

    “你可真是占便宜的高手!”

    周恪毫不谦虚,“过奖了”。

    沈游与周恪的预料,并没有出错。

    荆州,宜顺县

    “将军,咱们还跑吗?”

    问话的大头兵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旁边半蹲着的钱将军也呼吸急促。

    已经跑了四五里了,能不呼吸急促吗!

    “不、不行了,将军,咱们……投、投降”,有几个兵真的跑不动了,倚靠着树,吭哧吭哧大喘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钱将军急急道,“你、你以为佘匪是皂衣军吗?还会让你投降!”

    “早知道……还不如投降皂衣军呢!”

    逃跑溃散的队伍里迅速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一时间,人人都在指责钱将军带兵失误。

    溃逃本来就是混乱的,此刻战败,上下级的阶级性被迅速抹去,普通兵卒们都敢对他这个将军指手划脚!

    钱将军满脸阴鸷。

    他年过三十,数次对阵佘崇明的手下赵识,双方互有胜负,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按理,是不该败的这么惨的。

    可荆州兵内部大量的精兵被抽走,又碰上了皂衣军这块铁板,接连战败后本就意志动摇,还撞上战意盎然的佘崇明部。

    结果……吃了一场败仗后被赶进了这片山脉里。

    “将军,咱们不能在这儿多待”,孙大壮抬头远眺,树林茂盛,根本看不出尽头,“丛林茂密,本来就有瘴气,再加上豺狼虎豹……进去就是个死字!”

    他满脸凝重,“而且咱们已经到宜顺了,要是再往前跑,过了这片树林子,那就进川蜀了!”

    孙大壮没读过多少书,但别往敌人地盘上撞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

    另一个亲信铁牛摆摆手,反驳道,“可现在返回去,直接撞上后头赵识率领的士卒!”

    原本的势力是荆州皂衣军—荆州兵—川蜀佘崇明部。可佘崇明的军队没有把这帮荆州兵赶往皂衣军那边,而是绕到了荆州兵的后侧,将他们往川蜀之地驱赶。

    于是变成了皂衣军—赵识带领的佘崇明部—荆州兵—川蜀佘崇明部这样的势力分步。

    若是往前冲,直入川蜀。若是往后回,先碰上追赶他们的赵识所率领的军队,再碰上皂衣军。

    钱将军眉头紧锁,心烦意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半晌,他一咬牙,“回去,冲过封锁线,然后突围”。

    “将军!”,铁牛一急,“后头追我们的人那么多,便是冲过了封锁线,还有皂衣军等着呢!还不如就在这个林子里先歇一歇,再伺机突围”。

    孙大壮比铁牛还急,他虎目一瞪,两只眼珠子活像是要从眼眶里突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一旦进了林子里,先不说那赵识是个打仗的好手,铁定会搜山的。单说,进了深林子里,豺狼虎豹,你打得过哪一个?!”

    “还不如突围呢,只要过了封锁线就是皂衣军,大不了咱们就投降!”

    孙大壮拍拍胸脯嚷嚷起来,“皂衣军那儿,只要投降就不杀人!还能保住一条命呢!”

    铁牛火冒三丈,“投降!投降!你对得住被皂衣军砍死的兄弟吗?!”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孙大壮和铁牛骂骂咧咧,火气一上来,竟要双双械斗起来。

    “行了!”

    钱将军面沉如水,“都什么时候了!”

    他咬咬牙,环视四周,四处溃逃之下,兄弟们只剩下几百个了。

    此刻这片林子里全是凄厉的哀嚎声。有些弟兄伤势极重,浓烈的血腥气会迅速引来豺狼虎豹。

    钱将军面露不舍,“兄弟们,是我钱敏之对不住你们!”

    “将军,你是要……跑吗?”

    “我要回家,呜呜呜”

    “你别丢下俺们”

    ……

    一时间,遍地都是哀求嚎叫之声。

    钱敏之半垂着头,“砰”的一声,双膝跪地,“是我对不住你们!可还有那些尚且能跑能动的兄弟。我不能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啊!”

    钱敏之是副将,主将李铎被抽去金陵后,一直是钱敏之在掌兵。

    他虽心慈手软,极易犹豫不决。但多年行军打仗,他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

    如今舍弃一部分受伤的人,还能让另一部分人活下去。

    这是钱敏之的决定。

    钱敏之双膝跪地,虎目含泪。

    主将给自己的下属们下跪。

    此等情态,对于这些底层士卒们而言,是何等巨大的冲击力。

    孙大壮急急道:“将军,快起来!是我等拖累将军了!”

    就连跟孙大壮唱反调的铁牛都仿佛羞愧的低下头,“都听将军的”。

    乃至于连受伤的士卒们都笑道,“将军尽管去!我等残躯,还能为将军拦一拦”。

    钱敏之一个身高七尺的壮年汉子,此刻鼻子发酸。

    可情势逼人,钱敏之来不及煽情,他点齐人马,发现还能跑的只有一百四十七人,剩下的全是重伤员了。

    敌军的追杀来的如此迅速。李铎一被抽走,赵识没了劲敌,宛如猛虎下山。

    “赵将军!钱敏之等人已经逃入了山里”,赵识是佘崇明的左膀右臂,而说话的高弘毅是赵识的亲信。

    高弘毅偷瞄了两眼赵识,发现赵识被大胡子遮住的脸上,啥也看不出来。

    高弘毅顿时脸皮一抽,心说将军跟那李铎数次交手后各有胜负,堪称旧怨深重。现在李铎一走,将军肯不肯放过李铎的副将钱敏之?

    赵识可不知道自己的副将脑子里在跑马,他看了眼前面的树林子。川蜀多山林,这种林子与山脉连在一起,绵绵不绝,一旦追进入,自己都有可能迷失在里面。

    可要是不追,难不成就这么放过钱敏之?

    赵识面色凝重,“传令全军,做好防守准备!”

    高弘毅一愣,“将军,咱们不进攻吗?”

    赵识摇摇头,“钱敏之别无选择之下,只能够返回突围。咱们就守在这里,势必能够守到这帮溃兵”。

    “可将军,咱们自己也挺危险的呀”,高弘毅郁闷道,“咱们绕到荆州兵后方,接连夺下昌义、武安、宜顺三县,把这帮荆州军赶到这里。”

    “而皂衣军就在黔安县,毗邻昌义。简直就是跟在咱们屁股后面,跃跃欲试。要是他们发现昌义县内的驻军被咱们抽走了,直接动手夺城,那咱们回去怎么跟陛下交待?再不然,那钱敏之跟皂衣军联手,给咱们一个大的,那咱们就坐蜡了”。

    高弘毅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皂衣军是亲眼看着他们夺下昌义的,却并不知道他们这一队人马已经连克三县了。一旦被皂衣军知道,他们这支队伍早已离开了昌义城,对方势必会乘机夺城。

    也就是说,他们驱逐了荆州兵,忙活了一大通,全都白干。甚至还替皂衣军白干活,回去还没办法跟佘崇明交待?!

    高弘毅又担心又郁闷。

    “此次绕到荆州后方击杀荆州兵,就是在赌博”,赵识淡淡道,“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哪儿来的这么多算无遗策”。

    “再者,如今局势未明,皂衣军未必会轻举妄动”。

    便是真的动了,他留在昌义的人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赵识一声令下,“戒备!”

    果然,一入夜,数条黑影四处散开,他们步履尽量放轻,小心翼翼的穿行在树木之间。

    “将军,这边走”,孙大壮跟在钱敏之身侧,发了个气声。

    两人为了赶路方便,去了盔甲,只随身携带着兵刃,做最后一博。

    钱敏之望着前方黑黢黢的夜色,四横八叉、宛如鬼魅的树影,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沉甸甸的。

    忽然,钱敏之步伐一顿,手脚冰凉。

    夜色明亮起来,是昏黄的火光在摇晃。

    赵识那大胡子,一根一根,肆意生长,都成了黑白无常的锁链,只等着把钱敏之引入黄泉路。

    “钱兄,夜间路难行,不如停下来,你我叙叙旧”。

    钱敏之牙关紧咬,这周围全是赵识的兵卒,手里的□□□□,样样都指着他。

    而钱敏之手里,唯有一杆□□和身后八个士卒。

    钱敏之木着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个方位走?”

    赵识那大胡子微微抽动了两下,笑道,“那就得问你的下属了”。

    钱敏之悚然一惊,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铁!牛!”

    赵识顿时大笑起来,“倒还算聪明!”

    “王八蛋!”,孙大壮大叫起来,“瘪犊子!不得好死!你他娘的,你对得住将军!对得住死去的兄弟吗?!”

    孙大壮骂骂咧咧,眼眶都红了。

    铁牛沉默的站在那里,半低着头,不敢去看昔日同袍的脸色。

    “你们围而不杀,到底是想做什么?”

    赵识爽朗大笑起来,“钱将军,良禽择木而栖啊!”

    钱敏之沉默的看向赵识。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赵识要招揽他。

    论理,荆州的精兵被抽走,他钱敏之就是个被放弃的丧家之犬。虽作战悍勇,但本人优柔寡断,适合做先锋却不适合做主将。

    更别提,李铎与赵识又有旧怨,怎么看赵识都不该放过他啊!

    钱敏之百思不得其解,“敢问赵将军,因何看中我?”

    “钱将军不必妄自菲薄,将军虽为副将,却也是一名悍将!你我虽有旧怨,可若能同朝为官,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桩美谈”。

    钱敏之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赵识,“将军看中的不是我的悍勇!”

    怕是看中了我对于荆州的熟悉。

    半个荆州在皂衣军手里,钱敏之与他们交过手,又对荆州比较熟悉。与此同时,还有几个各州县的将领投降了皂衣军。

    而这些将领都曾经是钱敏之的下属。

    钱敏之咧嘴一笑,心知自己别无选择。

    “赵将军,我若降了你们,可否先给我一众兄弟们治伤?”

    “这是自然”,赵识满口答应。

    “此外”,钱敏之恶意的眼神直盯着铁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将话说出口。

    “……将军可否将此人交给我?”

    铁牛硕大的身躯一抖,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在铁牛近乎凄厉的哀求里,赵识轻描淡写道,“自然可以。此等不忠不义、出卖同袍之人,合该千刀万剐!”

    语毕,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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