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越半低下头, 恭敬道,“是刘大人派遣我前来保护郎君的”。

    刘康裕面色突变,这个算命的为什么会跟他爹扯上关系。难不成是他爹又跑回去讨要那十两银子?

    刘康裕尴尬的侧过脸, 傅越恭恭敬敬的回了亲卫队, 成了一名不起眼的亲卫。

    随行的有五十名将士, 五名亲卫,还有好几个分配给刘康裕的随行出使团队, 基本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

    队伍终于慢慢出发了, 刘康裕离开了金陵才发现,为什么他爹要给他送护卫了。

    这些士兵们是精兵, 但是保卫他的欲望并不强烈,绝大部分时间都毕恭毕敬的干着自己的活儿。

    临行前幻想的那些收服将士们, 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巡抚的美好愿景在第一步就泡汤了。

    虽然他只想拖着招安,但谁还没做过一两个完成上司任务, 走上人生巅峰的白日梦呢。

    刘康裕即使年过而立都还是一个有美好梦想的人。

    “你这么做能行吗?”

    梦想再美好,人也得活在现实。

    刘康裕怀疑的看向傅越。这个算命的人到底行不行啊?

    “自然,郎君是主官, 以怀柔之策好吃好喝的待着他们,虽不要求他们尽心尽力,但有危险来临,自保无虞的情况下还是愿意拽郎君一把的”。

    刘康裕想想还觉得蛮有道理的。毕竟他也不是什么虎躯一震,四方纳头就拜的人物。那就只能好好笼络这些将士们了。

    刘康裕自觉自己纡尊降贵、放下身段给一众将士们送吃送喝,偶尔还要在言语上关心一下对方。

    果不其然, 一众随行将士们面色和缓了许多。毕竟被打发出来干招安这种活儿,将士们一样提心吊胆的。认真算起来,他们与刘康裕等文官同是天涯沦落人。

    傅越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给刘康裕传授御下秘籍, 试图缓慢加深刘康裕对他的信任度。这样一来,刘子宜、叶青、使团内部均有人手在,以便顺利把控招安进度。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了,徐闻县的建设进度少说也恢复了一大半。至少县内的灾民能够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得以安稳生存,沈游好歹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下去,一个震撼的消息传到了周恪手上。

    “刘康裕死了?”

    沈游一脸懵逼,周恪当即把传讯公文递给沈游。

    传讯公文上明明白白写着七月初五,刘康裕初至晋安,当晚暴毙。

    “傅越可有受伤?他的回信还没吗?”,沈游沉声问周恪。

    周恪摇摇头,“这份急报就是傅越写的”。

    沈游呼吸一沉,她猛地转头看向周恪,“你干的?”

    按照傅越的本事,就算真的让刘康裕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杀了,也不可能什么关于凶手的讯息都没找到,只传回了一条刘康裕被杀的消息。

    周恪点点头,俊朗的面容上俱是温和,活像是刘康裕之死与他无关的样子。

    他笑起来,“我可没有击杀刘康裕,我不过是允诺了傅越便宜行事之权罢了”。

    “秦承嗣的人动的手?”

    沈游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或者说,是傅越放任秦承嗣的人动的手”。

    秦承嗣不愿意泉州归属秦承章,他必定会竭尽全力破坏招安和谈。叶青太远,秦承嗣的手伸不到那里,那么唯一可以动手脚的就是使团。

    “进入泉州共计有三条基础路线可以选择,宁德府——福州府——泉州府,然而刘康裕必定不会选择这一条。因为宁德府毗邻南平,那是秦承嗣的祖地。”

    “紧接着,就是第二条,由叁明府直入泉州,同样的理由,叁明府毗邻南平。所以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从晋安府进入泉州。”

    沈游抬头看向周恪,“只可惜别管是哪个府,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毕竟闽地不是只有叶青一股造反势力,而是全闽地都很乱,叶青不过是其中最大的一股罢了。

    周恪笑了笑,慢慢的接上沈游的推测,“秦承嗣都不需要让他的人动手,花点粮食就能够驱动叁明府内叛军击杀刘康裕等人。”

    “保不准刘康裕的使团一进入晋安府边界,就被击杀了”,周恪嘲讽的笑笑,“刘康裕是刘府尹独子,刘府尹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要发疯”。

    “当日,是你派人将傅越送去刘府尹亲卫那里,刘府尹只怕连我等都恨上了”,沈游叹了口气。

    “贪心不足的下场就是如此”,周恪嘲讽刘府尹。

    他明知道秦承章想换个自己人坐金陵府尹的位子,竟然还恋栈权位。恋权不是错,却又没有那个能耐,已经散去了半副家财疏通打点,又献出了财货博取秦承章欢心。

    如今秦承章委派自己儿子出使闽地,就觉得是秦承章对他不满的先兆。于是傅越自荐上门,带着周恪的印信,刘府尹出自于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心理,将傅越送去了刘康裕身边。

    刘府尹理所当然的以为为了拉拢他,傅越势必要拼死保护自己儿子。

    万万没料到,情势突变。秦承嗣试图击杀使团中人,傅越不仅不保卫使团,反倒推波助澜。在傅越的“拼死”保护之下,巡抚刘大人依然不幸被杀害,整个使团损伤惨重。

    刘府尹亲手送儿子走上了绝路。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傅越要这么做?”

    沈游是真的觉得很疑惑。原定的计划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才会在刘子宜、使团、叶青处各自安插人手,掌控招安的进度,伺机搅浑水。

    “可现在刘康裕一死,对于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原定的计划本来就可以达成拖延时间的目的,为何要多此一举,费劲巴拉的让刘康裕死亡?

    除非……

    “你想进军雷州?”

    沈游不可思议的看向周恪。

    周恪笑起来,点点头。

    刘康裕一死,要么秦承章派遣新的使团主事人,要么就在使团当中就地提拔一个。前者可能性太低,因为刘康裕的死简直如同□□裸的警告,谁敢去谈招安,谁就是个死字。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从已经进入的晋安县的使团官员中就地提拔一个。

    一个金陵府尹的儿子和一个无权无势,出身六七品的小官,傻子都知道哪个更好掌控。所以,原本叁明府叛军前来击杀刘康裕时,傅越是真的很头痛。可当刘康裕真的中箭,傅越又觉得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嘛。

    “刘康裕一死,使团现在群龙无首,他们不敢违背皇命返回,又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前进,最大的可能性退回到晋安府的边缘,然后原地驻扎,等待命令”。

    周恪笑起来,“秦承章秉性刚愎自用,必定会认为是秦承嗣下的手。当然,等他调查过后,自然会发现本来就是秦承嗣下的手。以秦承章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不去攻打南平才奇怪呢”。

    “就算是为了所谓的国朝尊严,他都要给秦承嗣一个教训。否则使团公开被杀等于他被秦承嗣打脸。若他毫无反应,这几乎意味着向天下人宣告自己的没落”。

    周恪讽刺道,“这两兄弟可是号称平分天下的啊!”

    沈游叹气,“将秦承章的目光一分为二,引向南平和泉州。秦承嗣为了保住南平,势必要与秦承章起纷争。两人都分不出人手来应付你”。

    “傅越就在晋安府的边缘,而晋安府接壤南越。我们已经拿下了半个南越,现在只需要水陆同时进军,拿下剩下半个南越,也就是雷州府”。

    他们原定的计划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收割秋粮,治理徐闻县。可谁知道局势的演变如此之快。眨眼之间,秦承嗣试图杀掉使团主官。傅越顺水推舟,让这兄弟二人以南平为基点,先行对上。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计划就从拖延时间变成了浑水摸鱼,直取雷州。

    沈游看了眼周恪,才发现这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疯狂。

    “不止,如果顺利的话,我更希望能够同时吃下雷州和晋安府”,周恪笑起来,“沈游,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行!”

    沈游厉声反对,“七月的秋粮还没收割,我们没有粮食支撑如此庞大的计划。征兵才刚刚启动,一帮新兵蛋子,怎么能够上战场!就算将士们人数够了,行政人手也不够!”

    所有的一切都未储备充足,他们原本就踩在一个节点上,左摇右晃在悬崖上走钢丝,试图平稳的走完这段路。

    可现在周恪不仅试图悬崖走钢丝,还要一面走一面火中取栗。

    疯了!

    周恪摇摇头,“没有任何一场战争的准备是充足的”。

    他诚挚的目光看向沈游,“战争是一个跟对手比赛的过程。我们无法尽善尽美,只需要比对手强就好,哪怕只强大一点点”。

    “最重要的是,秦承章坐拥四省,秦承嗣坐拥半个北方。而你我却只有两府之地。一旦伴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二人将自己的地盘稳定下来,那么我们地盘狭小、声名不正的劣势就越发明显了”。

    沈游看向周恪,她并没有被周恪说服。

    “召集琼州和徐闻县内所有部门主官,共同商讨是否需要发动此次战役”。

    “谨之,我们在赌运气,这关乎所有人的性命。他们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

    周恪轻轻的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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