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如火如荼, 人口普查、田亩清点也并没有遭遇过大的阻力,琼州当地的士绅势力并不庞大,说白了, 大家都是普通农人和稍富农人的区别。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即使偶有波折也能够快速回到正轨。

    如果说,琼州在接近五年的发展里慢慢的走上了正轨,那么大齐在乾佑十八年, 彻底脱轨了。

    乾佑十八年十月初四, 昌乾帝驾崩。

    同年十月初六, 由内阁推举而来的贤王之子秦承章紧急登基,改年号为“永光”。

    初九,端王谋逆, 于午门喋血。

    同一日, 鞑靼三万大军突破大同防线, 直入京都。

    京都骤乱, 暴动之下, 新登基的贤王之子承平帝率先放弃京都, 决定南逃, 前往陪都金陵。

    内阁阁老周坪率部抵挡,以作拖延。于京都外城永定门之上怒号“仗义死节, 唯在今日!”。

    十月二十五, 周坪鏖战不休,最终战死, 京都失陷。

    同一日, 广王之子秦承嗣异军突起,力挽狂澜,携部增援京都。

    短短五日, 鞑靼大军被击退。

    十一月四日,京都初初平定,秦承嗣率部恭迎承平帝回京。就在此刻,不怕死的方御史写了《直言疏》,上陈承平帝十大罪状。

    秦承嗣怒斥方御史,被承平帝留在京都的部分官员请见秦承嗣,言及先帝当日并无明旨立下太子,贤王之子矫饰欺人、祸盈恶稔,众臣为其蒙蔽,幸得先帝庇佑,昭彰之下,其恶无所遁形,大白于天下。

    为拨乱反正,今请立广王世子为帝,解生民于倒悬,扶大厦之将倾,匡扶山河、荡清四海!

    三拒三请之下,秦承嗣于京都登基了。

    “竖子!竖子!”

    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秦承章面色涨红,青筋暴起,眼中俱是凶光,恨不能将承嗣小儿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陛下息怒”,首辅刘子宜跪在马车上,马车不大,已经是他们逃亡路上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一辆了。马车摇摇晃晃的载着皇帝奔赴金陵,身后是拖家带口的文武百官,扶老携幼的京都百姓。

    “砰——”

    刘子宜不敢呼通,当胸一脚暴怒的承平帝踹了个正着,额头磕在地上,鲜血当即糊了一脸。

    “滚滚,给朕滚!”

    刘子宜长舒一口气,不用留在暴怒的皇帝面前,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即刻小心翼翼的退下。

    “等会儿,到哪儿了?”

    秦成章怒火中烧,可到底还有脑子思考前路。

    “回禀陛下,马上就到金陵城外了,已经通知金陵府尹前来接驾”,刘子宜越发的小心。

    秦成章喘了口气,神色阴鸷,“听闻承嗣颇为爱重其妻,且其妻子生于金陵周氏?”

    刘子宜手一抖,良久,他跪趴在地上,慢慢的回了一声“是”。

    秦成章缓缓笑起来。

    等到刘子宜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发丝凌乱,半头都是血,整个人面目仓皇,活像是老了十岁都不止。

    “你可对得住玉山?!”

    刘子宜苦笑起来,“广清兄死于王恭厂爆炸、玉山战死,唯余下你我,惶惶如丧家之犬,败亡南逃”。

    多年的政敌一一死亡,刘子宜心中却没有半分畅快,他的笑容越发苦涩。

    “陛下心胸狭窄,我若直言进谏,他难泄胸口郁气,势必波及更多无辜之人。现如今……好歹只波及一家一户”。

    “况且陛下初至金陵,既要怀柔,也要立威。以周家开刀,再合适不过了。再者我等初至金陵,原就财物短缺,而周家绵绵百年,府中财物甚为丰厚……”。

    石溪睁大了眼睛,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共事多年的同僚。

    “你连劝谏都没有吗!”,石溪愤怒至极,“玉山为天下百姓鏖战,至死不退。他于陛下亦是有功之人!不过是因为嫁了个孙女给秦承嗣,就要遭遇全家被欺的后果!”

    “说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哪儿有半分容人之量!圣君之象!”

    “放肆!!”

    刘子宜暴怒难当,“你怎敢对陛下不敬!”

    石溪冷笑起来,甩袖走人,“什么陛下,不过是你手中傀儡罢了”。

    刘子宜看着石溪的背影,面色平静无比,像是预见了石溪最后的命运。

    大齐内阁四位阁老,到达金陵之际,只余下首辅刘子宜。

    永光十一月初九,承平帝入主金陵。

    十二日,周府被打为谋逆,念及周阁老之功,周府男子尽数剥去功名,女子褫夺诰命,贬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寒冬腊月,周家男男女女赶出周府,周氏百年积累尽数充公。众人皆身着单衣、披麻戴孝。

    “母亲”,周家大房长子骤然经历世事,四十几岁的人惶惶无依,哆哆嗦嗦的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跟在老祖宗身后众人几乎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反倒是嫡孙长子周元琮先站了出来,“为今之计,我等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倒不如先行……”

    他言辞之间,颇为羞耻,“前往养济院”。

    老夫人骤然丧夫,只觉满目尽是凄惶之色,心里苦地像是泡在黄连水里,还得故作镇静,“那养济院是官府开的,现如今还有哪一家肯沾上我等?”

    “祖父为国尽忠,我不信人间无天理!”

    周元琮神色愤懑难平。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此刻他们已经慢慢离开了周府,冷风吹进骨头缝里,浑身发凉。大街小巷人人都看着他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却无一人上前施以援手。

    “前方可是周老夫人?”

    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问道。

    周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应了一声,“敢问壮士有何事指教?”

    “不敢当,小人祖父当年蒙受周阁老一饭之恩,现如今前来全了这番恩情”,虎头将身后的包裹解下来,放在了地上,目不斜视的退走了。

    周元琮拿起包裹,那里面仅仅是数件灰扑扑的棉衣。

    老夫人捏着厚实的棉衣摩挲着,心下悲痛不已,虎头的话再度引发了她的回忆。当年那个跨马游街,引得她芳心大动的少年郎死在了异乡。

    落叶不得归根,魂魄孤苦无依。

    她也老了,马上就要下去见他了。你放心,我不会堕了周府百年清名。你再等等我,等我得把周府撑起来就来找你。也快了……

    “把这些棉衣都穿上,别冻着了,棉衣够用,不必急”。

    一众男子先将棉衣给了女眷,再将几个孩子护在自己怀里,套上宽大的棉衣。

    “叔,看他们这架势是想归乡啊,可没钱没车的,寒冬腊月的,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冻死。那咱们要追吗?”

    “不用追了,他们的行进方向是汇丰当铺,估计是想先当掉一件棉衣,拿个几文钱,也好稍作掩饰。那棉衣里缝制了许多碎银子,周老夫人应该已经摸到了,等他们定居下来,风头过去了就接他们前往琼州”。

    “叔,你当上了管事之后还越来越有派头了!”

    虎头一拍自个儿侄子的脑袋瓜,恨铁不成钢的感叹,“你说说你,天天就知道吃,你知道你叔叔我当年那叫一个有魄力……”

    人老了就是爱唠叨,侄子没好气的接话,“是是是,你当时一眼就看出了沈先生绝非池中之物,于是你毫不犹豫的将养济院里的人介绍给了先生,自己也跟去听讲,从而获得了晋升机会”。

    “叔,你能不能别叨叨了,我都会背了!”

    虎头骂骂咧咧了一句,“你个小瘪犊子!”

    两人缀在周家众人身后远去了。

    ——

    “节哀”,沈游思来想去都只说出了这一句。

    周恪看着眼前这几张纸,薄薄的纸张上每一条消息都触目惊心。

    即使是听着沈游的安慰,他也没有什么表情,良久,他慢慢的开口,嗓音干涩沙哑,宛如嗓子被砂石磨过。

    “祖父……没了”。

    沈游慢慢的点了点头,“祖父一旦亡故,秦承嗣登基,那么秦承章南下之后极有可能迁怒周府,我已经派人去接周府中人了”。

    “我八岁被祖父接手,虽然他教养我甚苛,但是……”,周恪没有流泪,声音还是平静的,“他待我其实也挺好的”。

    周恪恍惚能够想起自己少年时代在蒙受祖父教诲,言犹在耳,“我等虽各有心思,内耗不休,然则唯在外敌一事上,必要同心协力,绝不可轻忽懈怠。”

    “谨之,我等虽非天子,可若是胡虏来袭,也要守国门、死社稷,扫尽胡尘,壮我河山”。

    周恪哑着嗓子,“沈游……我的祖父没有半分退缩,他是个英雄”。

    “他……死得其所”。

    “是是”,沈游轻轻的抱住了周恪,“我知道,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

    周恪被沈游抱着,半靠在沈游肩头。

    他慢慢开口,“除了祖母,我只有你了”。

    “我在呢”,沈游轻轻说道。

    良久,沈游似乎能够感觉到脖颈处微微湿润。

    她稍稍偏头,看向周恪的耳侧,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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