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琼州呈现出椭圆的地貌, 中间高四周低。其府衙设立琼州北部,也就是琼山县。据说琼州府衙隔壁就是琼山县衙。

    沈游一大早换上男装出门,完全没有要裹胸的意思。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是个女子。沈游带上护卫王虎, 决定先去逛一逛琼山县。

    琼山县地平坦, 无险峰。主要街道呈现出“井”字, 根本要不了多长时间沈游就逛完了四条街。

    怎么说呢,琼州的府城居然比十八线小城市的郊外还荒凉。除了一些必要的粮油布匹店, 沈游连酒楼都只看见了一家。

    沈游一路看来,这些行人没多少是脸色红润的,有些甚至面有菜色, 虽不至于到达骨瘦如柴的地步,但也只比临安灾民强一些。

    按理, 琼州这地方气候适宜,粮食甚至可以一年三季,怎么着都不至于把人饿成这样。

    沈游隐隐约约的怀疑大齐是不是步入了小冰河期, 所以才会有如此之多的天灾。光是她来大齐的短短三年里, 就不知道看过多少天灾了。

    沈游一面想一面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前去拜访了王夫人。

    王夫人好生热情,沈游掏了两个水头好的玉镯子说是昨日匆忙, 只送了见面礼,如今这是补送给两个干女儿的认亲礼。

    王夫人更热情了, 一张嘴从琼山县扯到了整个琼州。

    王夫人未必出过琼山县, 但是她的话多数是王知府透露给她的,有一定的可信度。

    “不知王姐姐可知这琼州哪里有置产的地方?”

    沈游笑得腼腆,“说来也是不好意思,初来乍到, 除了护卫之外什么都没带,如今少说也要在琼州待个三五年,总要早早备起来”。

    “这你也就问对人了”,王夫人笑得牙不见眼,“琼州这地方出了琼山县更穷,你若要买田,直管往琼山县之外去,可你若要买人怕是不行了”。

    王夫人难得不太好意思,“琼州这地方拢共人口也不过两万三,全是户籍上要缴税的良家子,怕是不能……”

    沈游了然,王夫人这意思估计就是要钱了,否则按照黄册上记载,琼州三年前人口还有两万五以上,即使是天灾也不太可能死这么多人。

    琼州必定不止两万三的户籍人口,还有许多少民、隐户、渔民……就是不知道琼州当地有多少大族。

    沈游又询问了一些琼山县之外的其余县的基本情况,大致对于琼州有了了解,这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她和周恪分头行动,沈游要去琼山县外围购买田地,良田或是荒田都可以。借着王夫人的人手,沈游看中了七顷土地,其中有三百亩是良田,剩下的全是荒地。

    不过,琼州地价便宜,沈游算了算,如果要买的话拢共也不过两千余两。

    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我手上的钱竟然也能够用千来计量。

    沈游环顾眼前空旷的荒地,油然而生一种激动。

    “沈郎君,”荒地倒还好说,反正也都是无主的东西,只需要付钱就行了。可这良田……”

    “这田全是上等的土地,小老百姓都指着地吃饭呢,您这……”,王夫人派来的牙人格外为难。

    几百亩良田又不是她家的,王夫人才不心疼,相反的,沈游要是买了,那光是收到的红包都不知道能拿多少。王夫人自然格外的积极。

    可王夫人找来的牙人却是土生土长的琼州人,他知道这位沈郎君代表着周同知,要是周同知强行买地,小老百姓哪儿有反抗的余地,届时没了生计,闹起来知府大人不敢动周家,但必定拿他开刀以平民愤。

    沈游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宽慰道:“你放心,必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牙人脸比苦瓜都苦,原本以为这位郎君只想买个几亩地,正好手上有人要卖。还以为自己接了个好差事,可现在一看怕是接了个恶鬼。

    至于什么不让你们吃亏这种漂亮话,信得人才是傻子!

    沈游一边走在田埂上,一边问道:“这里的良田都属于哪些人家?”

    精瘦的牙人笑起来都是苦的,“回沈郎君,全是零零碎碎的百姓,东家半亩,西家三分,若是收购起来是极为麻烦的”。

    牙人恨不得沈游能被麻烦吓退。

    沈游身后跟着的老农蹲了下来,抓了一把泥捻了捻。

    来琼州之前,她的第二批人中有几个积年的老农,原本沈游想将他们都带过来,可是长途跋涉之下怕他们身体支撑不住,这才只带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农人,叫田柱子。

    “是良田”,田柱子一摸泥土就知道,这地肥的很,“郎君,这地要是好好种,一年至少能出两石!”

    沈游点点头,转向牙人,“这些土地连成片却又都是散户,那么应当是周遭聚集的村落,是哪个村?”

    牙人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是本地人,要是被乡里乡亲们知道是他把沈郎君带过来,强占了他们根本不想卖的土地,他在琼山县怕是混不下去了。

    “小子,快快招来!”

    王虎就是当年跟在周恪身边,一块儿接沈游从大同回金陵的那个武师。这一声暴喝,吓得牙人一个哆嗦,差点厥过去。

    “沈郎君饶命,饶命……是、是小的说谎”,牙人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沈游一把扶住他,简直哭笑不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牙人强打起笑脸,“是小的糊涂,糊涂”。

    几人好不容易到了农人们聚集的村落,沈游一路看过来,发现这地方距离良田不远,并且附近根本没有别的村落。

    简直是极佳的僻静处。

    牙人直接领着沈游去找了当地的族老。这里的院落颇有些少民的特色,但是主体上还是汉人的砖瓦结构,只是带一点黎族人的风格。

    沈游查阅过,琼州当地的有苗、黎等族,根据昨晚她与周恪一起推断补充的知识来看,琼州南部少民占据了大多数,而北部则是汉人多。

    这村子应当还是存在有部分黎族或者是先祖曾经是黎族,后被汉化。

    “到了”。

    沈游敲了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老人家面呈黄黑色,满脸沟壑纵横,穿着一身土布,沈游注意到对方指节粗壮,指甲缝里全是淤泥。

    这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

    按理,牙人带她拜访的这位老者应该已经是这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了,可如此高龄却依然还要艰辛劳作。

    沈游叹了口气,在老人家警惕的目光中道明了来意。

    “买田?”

    老人顿时面色一沉,气冲冲一句“不卖!”。

    “老人家,不止是买田,您可否让我们进去,我有一桩生意想与你们谈谈”。

    沈游转头看了眼牙人,他苦着脸附和道,“是是,三叔公,沈郎君是来跟咱们谈生意的”。

    靠着牙人的附和,三叔公终于开了门,沉着脸,招呼他们进去。沈游一行人终于得以坐进了三叔公家中长条凳上。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开一间椰子坊?”

    三叔公怀疑这帮人脑子有问题,椰子这种东西满琼州到处都是,大家伙儿一年到头除了自家榨一点油、荒年拿来填肚子之外根本没啥用。

    “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你开个椰子的油坊做什么?”

    沈游没来琼州之前就开始思考要如何搞基建,拉动当地经济发展。首先自然要找琼州本地的特产。

    沈游一见椰子,当即想到了椰子油。况且她此前改进芝麻油的工艺,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此时再做椰子油更是方便。

    然后沈游偏偏换了个话题,“老人家,你们一年到头也就种了两季稻”。

    不是琼州不适合种三季,而是土地肥力不够了。

    “这样一来,一年里总有时间是空出来的,县里没多少短工可以打”。

    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其实根本没多少工作机会。

    三叔公一边嚼着椰子肉,一边问道:“咱们这把子力气倒是多得很,可你能出多少钱呢?”

    沈游没回话,反倒换了个话题,“老人家,我想购置你们这里全部的良田”。

    三叔公当即翻脸不认人,站起身要赶他们出去。

    沈游屁股稳当当的粘在凳子上,“三叔公,近些年来要交的税是越来越多了”。

    三叔公不动了,“女娃,你要啥就说,别绕了”。

    沈游抬头看向三叔公浑浊的眼睛,“我夫君是进士,名下可以有三百亩的免税田”。

    三叔公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火热,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天上不会掉馅饼。

    “女娃娃要什么?”

    “你们村落共计三百亩良田,投献于我夫君名下,一亩地可以只收两成租”,沈游顿了顿,“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与我签订奴籍”。

    “不行!”

    好端端的良家子成了奴籍,那是祖宗都要来托梦骂不肖子孙的。

    “三叔公,据我所知,今年官府加给琼州的赋税已经不是三税一了,而是二税一,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徭役要承担,尤其是九边等地战事频频,极有可能被抽丁,三年之后陛下又要过五十大寿,其金陵行宫又要修建……”

    三叔公“吭哧吭哧”的喘气,肺管子火烧火燎,像呼吸里都是痛楚。

    “现在有一个机会,只需要投献,就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沈游放轻了语调,“三叔公放心,你们只需要签订一代人的卖身契,下一代我会如约放良”。

    三叔公沉默着,半晌才说道:“你让我跟大家商量商量”。

    “哦对了”,沈游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椰子作坊如果建起来应该就在这附近,届时需要大量的人手。”

    沈游笑了笑,“工钱按照椰子计,捡送一百个椰子三文钱,破椰壳五十个五文,还有晒椰干等工钱各不相同……”

    三叔公坐在阴影里,呼吸明显重了一下。

    椰子在琼州便宜到不值钱,家里的小孩子都能去捡椰子,若是再算上农闲的时候全家上阵,一天最少也可拿到三四十文,两三个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沈游明显看到三叔公有些心动,她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届时会有人专门教授你们识字、算账,只要是我治下的,一年交足一百文便可以入学”。

    沈游已经走到了门口,只听见耳边一句——“等等”,她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女娃等等,我去去就回”。

    沈游带着王虎和田柱子返身坐了下来。

    “沈郎君”,田柱子素日里寡言少语,难得开口,“你真的要给他们签奴籍?”

    沈游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不是好奇,而是担心他自己。

    金陵的那两批人手签的全都是五年契约,迄今为止都是良家子。

    沈游之所以要开始改签奴契,就是为了保密。自从她与周恪决定合作之后,发展势力的性质就不同了。

    这时候,保密才是最重要的。逃奴刑罚极重,奴籍可以有效的约束他们不要暴露主家的秘密。况且一个大户有奴婢不奇怪,可一个大户有那么多非佃户的良籍就很奇怪了。

    “柱子,你是第二批来的,对我可能还不熟”,沈游慢条斯理的说道:“以后我手下签下的人,都必须是奴籍”。

    田柱子被沈游看得坐立难安,“当时不是说好……”

    “所以你有两个选择,签下奴籍,或者自行离开”。

    田柱子脑子一片空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原本将农科独立出来,分作粮食育种、作物栽培等小类,届时,农事做的好就能够担任组长。如果出了成果,自然会有高额奖金”。

    沈游笑笑,“你在我身边也有个三个月了,我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你也当有所了解”。

    田柱子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郎君高义”。

    沈游活生生被这句尴尬的马屁给逗笑了,“一年四季,衣裳食物,我从不曾有半分短缺,工钱尽数发到手,奖金更是高昂。乃至于你们将来子女入学更是便宜。”

    “接受我的条件,付出的代价就是签下卖身契。其间轻重,尔等自去衡量”。

    沈游没说的是,等到大齐崩亡,等到她的势力够大,她自然会解除所谓的奴籍。或者她与周恪失败了,那也会烧掉卖身契,还所有人一个自由。

    外头的世界是何等的残酷。田柱子四十几的人了,都可以被人称作老翁,自然是知道沈游是一个极为善心的主家,若真是活不下去了要卖身为奴,那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他犹犹豫豫,到底没有开口。

    沈游也不催他,毕竟除了他之外,还有金陵三十几号人全都是良籍,都需要一一解决,想留的留,想走的走。

    三叔公家里的房子隔音不太好,沈游甚至可以听见三叔公一一敲门,紧接着敲门声开始扩大,似乎有许多的人的脚步声在向东北角奔去。

    “那是祠堂”,牙人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沈游“嗯”了一声,闭目发呆。

    足足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三叔公才带着几个老人、壮年汉子走了进来。

    王虎下意识的将手放上了刀柄。

    “考虑的怎么样了?”

    三叔公缓缓说道:“你要将你说过的话立成契约。除此之外,我们村里一共也才一百十三口人,甚至还包括了三岁以下的孩子,这些人你都要吗?”

    沈游点点头,心知这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到了。

    两人好一通拉锯,最后定下了共计一百一十三张卖身契。

    同时,沈游将自己的各类福利待遇乃至于田亩租金统统写成了契约文书,并且约定假使做不到以上这些,一百十三张卖身契即刻作废。

    契书一式六份,沈游与三叔公加上其他的族老各存一份。

    走出村子的时候,沈游看看月明星稀的苍穹,长舒了一口气。

章节目录

这位女文豪,还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不语忍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语忍冬并收藏这位女文豪,还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