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鞋记》的演出已经到达了尾声, 沈游等四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观众团团包围,四人艰难的从人群里挤出来,随意找了个茶摊子落座。

    沈游喝了口热茶, 舒了口气, “三位先生觉得如何?”

    齐桓笑赞道:“不错,情节跌宕、言辞质朴,又是个喜剧结局,应当能够红遍金陵。”

    沈游谦虚道:“先生谬赞了”。

    红遍金陵是不敢想了, 只需要吸引到中下层人家去看就好了。毕竟真正底层的劳动人民是不会裹脚的, 因为裹脚就基本意味着劳作不便,而稍有资产的市民阶层或者是普通家庭, 才有可能给女儿裹脚, 以期嫁个好人家。

    “可你这个剧目在瓦肆之内,一天最多也就演出十来场, 金陵城内生民百万,普通人家未必能够看得到《铁鞋记》的演出”。

    沈游微笑着应对王汝南的质疑,“是啊, 所以接下来就是诸位先生的事了”。

    赵案顿时疑惑道:“你什么意思?要我们给你宣扬这个剧?”

    “三位先生在江南的影响力都极大, 我需要赵山长在报纸上推荐这部剧”, 说着说着,沈游问赵案, “赵山长可有认识什么理学卫道士, 极为喜爱小脚的那种?”

    “自然”, 赵案一想起那几个糟老头子就烦。

    “那就好, 届时劳烦赵先生写文章之时除了要夸赞《铁鞋记》之外,还要极力贬低小脚,专往那几个卫道士的痛点上戳, 他们最恨什么你就写什么。最好能够逼的他们下场”。

    赵案疑惑道,“你要把水搅浑?”

    沈游点头,人类天生就对吃瓜撕逼感兴趣,一味的好评如潮或许可以吸引一部分人去看剧,但无法吸引这些人谈论这部剧。只有大量的文人下了场,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这样才能够有话题度。

    “除此之外,这部剧仅仅局限于瓦肆之内,一天接待不了多少观众。王先生走南闯北多年,人脉广博,我想请王先生联系三教九流,包括但不限于茶楼说书的、唱曲子的、乃至于秦淮河上的小娘子们……务必要让这个剧在全金陵的娱乐场所里遍地开花”。

    王汝南颇为奇异的看了沈游一眼,能把“秦淮河的小娘子”这几个字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小娘子他还真没见过,胆儿够肥的啊!

    “至于齐先生……”

    沈游正要说话,却被赵案打断了。

    赵案定定地看向沈游:“如今的你仅仅只是空口白牙承诺了要帮助我们提高中举人数,你的诚意不过是一本话本子,具体的效果我们甚至都还没看到呢。可我们为了帮助你,却要付出自己的人脉、名望、影响力,你不觉得这份交换不太对等吗?”

    沈游朗声答道,“赵山长说笑了,废除小脚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微笑,“我这是在为你们心学办事啊”。

    赵案一脸迷茫,王汝南看着赵案直叹气,他解释道:“废除小脚是对理学发起的一道攻击”。

    赵案这才反应过来,即使心学和理学同属于儒学的范畴之内,但理学发展到现在,实在是过于提倡条条框框、束缚太多,就连发饰、衣着都要被规定。

    而偏偏如今商贸发达,有了钱就有了底气,大家要读书识字、要外出跑商,想穿漂亮好看的衣服,人们总是希望束缚能够再少一些,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心学诞生了。

    看着赵案已经反应过来,沈游微笑道:“理学虽然没有明确要求女子裹脚,但许多理学卫道士们依然认为裹脚是女子的天命。相反的,心学门人相对于裹脚便开明了许多”。

    沈游断言道:“心学认为‘愚夫愚妇与圣人同’,那愚妇就应当与愚夫同。既然如此,阴阳原本就该同消共长,而不是此消彼长。”

    说着说着,沈游又去看了赵案一眼,显然还是记着昨天他说的“女子若能科举,岂非乱了纲常”这句话。

    赵案眉头紧锁,沈游也没兴趣击碎这种已经形成了四五十年的坚固三观,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等他去世,这种腐朽的观念一样会消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我试图废除小脚是为了我自己,先生们帮助我是为了向理学发起攻击,算起来,我还付出了一本《女戒》、一本《铁鞋记》的代价呢,这还不算我砸进去的钱和精力”,沈游嘟嘟囔囔道,“亏死我了”。

    王汝南颇为不屑,“若没有这本《女戒》,你以为你能够坐在这里和我们商议吗?”

    沈游了然,他们三人与沈游的地位是天然不对等的。这三位一位官至吏部尚书,一位是金陵最著名的的书院之一的山长,另一位走南闯北多年,人脉无数,颇有侠名。

    三人联手瓜分了朝堂官吏、在野学子、贫苦大众,几乎囊括了心学全部的受众和势力。而沈游是个毫无名气的闺阁小娘子,试图与这三位商谈,要想半点亏都不吃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沈游想尽一切办法、几乎付出了全部努力才开了废除裹脚的头,然后沈游拿着这个开头找上了心学,终于走到了今天。

    沈游这人总是格外的能屈能伸,“是是是,三位尽是人中龙凤,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那么现在齐先生可以听一听我的意见了吗?”

    齐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如今终于开了尊口,“你是不是想通过我影响官府?”

    厉害啊!怪不得能够做到吏部尚书,把控人心是何等的精准。

    沈游忍不住笑意,“是,先生实在是厉害,那不知先生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齐桓却摇了摇头,“官场上素来人一走,茶就凉,更别提我致仕十余年了,这茶若没意外都已经被冻成冰了。”

    “先生说笑了,您虽然致仕已久,但您的同年尚且还活跃在官场上,十几年过去了,这些人早就已经成为官场上的中流砥柱了。”

    齐桓冷笑一声,“若这些人真的有用,我当日为何会被贬谪?”

    同年的确可以作为党羽,但当你一朝落败,他们一样可以翻脸不认人。更别提他这种落败多年的了。

    沈游颇为同情的看了齐桓两眼,大抵曾经辉煌过的人更难以接受他的时代即将落幕。

    “小娘子,不必这般看老夫”,齐桓淡淡道,“人皆有一死,老夫这辈子登过青云路,也曾被贬至岭南府,起起落落,早就习惯了。我不过是感叹人心易反易覆。奉劝小娘子不要算计的太过,以免有朝一日以此兴,因此亡。”

    “受教了”,沈游拱手一礼,“只是先生,你我情况不同。先生是男子,一条路走不通换条路走便是了。可女子能走的路子原本就窄,这条路走不通也只能撞塌了南墙往前走。算计人心非我所愿,可我若是不算计,这世道便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她无可奈何的笑笑,“女儿家生存不易,还望先生谅解”。

    “你只需持正本心,勿要入歧途”。

    沈游知道这位齐桓先生是在指她算计了文宴之的事情。事实上,这三人愿意跟她坐在一块儿谈事情,也是因为她虽然处处算计旁人,但是从没有伤害过人。

    她借助文宴之之手见到了齐桓,但也付出了自己的绘画知识稿件,她算计白云班,但也为白云班带来了名气和收入,她算计眼前这三人,却也是利益相当的交换。

    与其说沈游是在算计旁人,倒不如说她只是拿出了自己的筹码,与对方平等交换,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只要你不愿意,你就不会上钩。

    但如果沈游真的靠着伤害别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怕眼前这三人是绝不会愿意与虎谋皮的。原本心学还能苟几十年,但要是与虎谋皮,鬼知道虎会不会反咬一口。

    “罢了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齐桓顿了顿,继续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先生去求您的同门帮忙,我只需要先生请刘府尹睁只眼闭只眼即可。”

    若要让刘府尹主动办事,那代价可就高了。可若要让刘府尹装作自己没看见那就简单多了。齐家是金陵大族,只需轻微施压即可。

    “不成不成!武力冲击衙门可是谋反大罪”,赵案嚷嚷着。

    沈游真的很怀疑赵案的政治敏锐度,“我没说要冲击衙门,只是据我所知,崇明书院每三个月举办一次开坛讲解大会。会上除了各类名师会上台讲解之外,还允许学生们上台自由发挥观点,此外这讲解大会会有许多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前来听讲”。

    沈游继续道:“据我所知,半月之后,正好就是下一次开坛讲解。”

    赵案疑惑不已:“你要上台讲述缠足的危害?”

    “不,我还没想好”

    赵案整个人都懵了,“你还没想好!那你说什么开坛讲解!”

    沈游耐心解释道:“如果前期的措施得力,那么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小脚这个话题发酵了,届时我们得根据敌人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计划”。

    “如果几乎没人反对废除小脚那自然最好,但如果届时反对声音太大,那么我们就需要一个能够正式对垒的地方。到时候是驳倒敌人还是被敌人驳倒那就各凭本事了。”

    沈游又补充道:“这个计划颇为简陋,中途极有可能出现各种变数,尚且需要三位先生多多关注。”

    她起身一礼,“此一役虽无硝烟战火,惊心动魄之处却不亚于战场,望三位先生多多费心,我以清茶一杯代天下女子谢过三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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