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两小无?猜

    没多久,杜老就匆匆赶来,他和两位太医一起帮我会诊,皆说无大碍,嘱咐我最近别太过忧郁耗神,莫劳累,须静养,如今炎热,饮食上也得清淡些,这样好生产。

    李昭看着我吃了安胎药,睡下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天微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静悄悄的打在案桌上的砚海上。

    外头守了好些个嬷嬷丫头们,皆屏声敛气,端着热茶热汤,静静地等着我醒来,偶尔传来秦嬷嬷一两句压声呵斥:

    “以后荔枝就别往上端了,娘娘这两日忌口,寒凉之物碰不得。”

    “娘娘心绪不稳,近日你们都要高兴些,多让娘娘看到笑脸儿。金铃儿,别在那儿傻愣着了,待会儿去折些百合插进瓶里,百合最能凝神静气了。”

    原本我想踏踏实实地睡一上午,可心里压着好多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桌那边,从抽屉了拿了摞宣纸出来,坐下?后准备抄会儿佛经静心,哪知越抄越乱。

    忽然,我想起了老陈。

    当初我从洛阳一步步走到现在,一旦困惑了,老陈的回信总会静我心,帮我指明方向。

    我重新找了几叶干净的纸,笔蘸饱了墨,写?道:

    “陈大哥:

    近来可好?南淮兄弟婚姻可还顺利?你的寒腿有无?痊愈?生意怎样?

    你的女儿盈袖在长安一切都好,听陛下?说,等左良傅回京后,就会给他封个爵位,咱们袖儿以后可就是侯爵娘子了。

    不瞒大哥,小妹近日忧心忡忡。

    月前给您写过信,但当时朝廷后宫忽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妾身只能静观其变,暂时将信销毁,待事过后再给大哥详述。”

    我闭眼细思了片刻,将李昭命羊大学士教养睦儿一事写?下?,又?略写了几句入宫叩拜素卿时,睦儿和公主打架的事,还写?了在勤政殿时,我看到李璋侃侃而谈之事。

    然后,我将废后的全过程详细写?下?,包括从宝婕妤小产开始,再到抚鸾司的来历,以及黄梅等人彻查坤宁宫,最后,我将昨日在勤政殿看到的波云诡谲,还有同素卿的那番对话全都写下?。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十来页。

    我抿了口冷茶,试图抚平焦躁的情绪,润了下?笔,接着写?道:

    “陈大哥,妾身现而今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头一个就是妾身生产之日将近,古来双生子多难产,妾不知自己最后能不能平安。若是不幸遭难,睦儿该何去何从?李璋也不知能不能容得下?妾身的儿子亲族。

    再一个,张素卿言语刻毒,挑拨妾和郑贵妃的关系,更说妾只有三个来月的寿命了。虽说陛下?反复安慰,莫要将那疯婆子的话放心上,可妾仍旧提心吊胆,担心张氏或者郑氏暗中对妾不利。

    最后,张达齐而今死里逃生,被贬去象州做通判,此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妾绝不相信倾张氏阖族之力保住的男人,会甘心守在不毛之地。妾如今为后妃,不能干政,也不能背着陛下?斩草除根,还请大哥暗中派人,帮妾身盯着张达齐一举一动,若此人一旦有异动,杀之,后果由妾一人承担。

    纸短不尽言,妾在长安静等大哥回信。

    如意手书。”

    将信写好后,我长出了口气,将信折好后,暂放入李昭存放章奏的木匣子里,转身大步走向拔步床,上床歇觉。

    ……

    *

    我足足睡了一整天,日头偏西的时候才?醒来。

    屋里太闷热,我便让下?人将软榻和案桌等物摆在荷花池心的凉亭中,带着睦儿过去赏花散心。

    此时红霞漫天,霞光印在池中的水面上,晚风徐来,将池水吹起一圈圈纹波,满池的荷花绽放,有粉有白,清香席卷了整个园子。

    此时,我躺在软塌上,肚子上盖了薄毯,跟前的案桌上摆了果盘、糕点还有文房四宝、以及一摞厚厚的账册。

    今儿燕娇差人将酒楼、丽人行和香料铺子的账本送来了,请我查阅。

    看了会儿账,我揉了下?发酸的脖颈,扭头朝园子那边瞧去,这会儿睦儿正和十来个宫人们玩儿老鹰捉小鸡,云雀抱着睦儿当老鹰,小跑着去抓那些小丫头、小太监……睦儿高兴得咯咯欢笑,两只小胳膊不时地上下?翻舞。

    忽然,这小子像想起什么似的,着急地朝我看来,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从云雀怀里挣脱开,下?地后得得得地朝凉亭这边跑来,猛地扑到软塌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我。

    “娘亲在呢,没有走。”

    我手轻抚着儿子汗津津的小脑袋,莞尔。

    这小子昨儿一整日没见?我,吓着了,今日死死地看着我,哪怕是玩儿,也要时不时跑来,确认我还在。

    “累不累呀?”

    我将账本放置在肚子上,用帕子擦儿子脸上身上的热汗,天太热,我就只让他穿了只凌红的肚兜,他长得好,越发像年画上的散财胖童子,真是让人忍不住亲几口。

    “不累。”

    睦儿拨浪鼓似的摇头,抓住被子,挣扎着爬上来,乖乖地躺到我身侧,吃着小手手,忽然指头指向账本,仰头看我,奶声奶气地问:“介个是什么?”

    “这个是账本。”

    我搂住儿子,打开?账本,给他指上面记录的一堆数,柔声教:“咱们酒楼里做了很?好吃的饭饭,大叔大婶们肚子饿啦,可是呢,咱们又?不能白给他们吃,他们得用银钱来买。比如一壶羊羔酒价值一个铜板,那么两壶值多少个铜板呢?”

    睦儿懵懵懂懂地听,掰着小指头数:“一、二……”

    我配合他,惊喜道:“对啦,就是两个铜板,我儿子就是聪明。”

    听见我夸他,睦儿咿呀甜笑,转身搂住我的脖子,凑上来啃我的下?巴,忽而委屈地嘟嘴,小手啪啪地打我的脸,可又舍不得,满是汗的小手掌帮我揉,假哭着哽咽:“娘亲要小木头。”

    “娘亲当然要你了。”

    我亲了口他的额头,柔声安抚他:“娘亲昨天出去办事啦,忘记和小木头说,是娘亲错了,咱们睦儿是最懂事的宝宝,只要和睦儿说好了,睦儿就会让娘亲出去,对不对?娘亲坏坏,再也不偷偷跑了。”

    正在我们娘儿俩说话间,只听一阵环佩叮咚声从不远处响起。

    我不禁坐起身,一看,走来几个衣着华美的女子。

    行在最前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美人,肌肤胜雪,容貌明艳逼人,正是盈袖,她今儿穿了身墨兰色的宽袖纱衣,发髻上簪了支金凤,化了桃花妆,眉心贴了花子,行动间如步步生莲

    ,饶是这园子里开?满了万紫千红,也不及她的一颦一笑。

    她身后的嬷嬷怀里抱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雪白可爱,穿着绿色的衫子,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袖儿。”

    我一看见?盈袖,心里的烦闷登时一扫而光,赶忙坐了起来。

    “别起别起。”

    盈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她倒没有像四姐那样太过守着礼,径直坐到塌边,双手将我按下?,上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脸上,皱眉道:“月前才?见?过你一回,按?说,你该胖了的,怎么瞧着又?清减了?脸色也不好,身子不舒服么?陛下?派人来我府里宣旨,说你白日里要休养,叫我拾掇些衣物,晚些时候来陪你住段日子,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今儿听表嫂说了一嘴,张家那个老首辅没了?那位大理寺卿也贬官了?”

    “你瞧你。”

    我摇头一笑,手指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一来就叭叭叭说了这么多,让我从哪句回呢?”

    “那就不回了。”

    盈袖摩挲着我的胳膊,笑道:“我对这些事也没多大兴致,就是担心你,你身子怎么了?”

    “不打紧。”

    我笑着宽慰姑娘:“就是天炎热了,吃不进去东西。”

    “嗨,怀孕就这样。”

    盈袖斜眼看向嬷嬷怀里的女儿颜颜,笑道:“当初我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口都吃不下?。待会儿我就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南方菜。”

    “好。”

    我轻拍着睦儿的小脑袋,柔声哄:“叫小姨啊,才?多久不见?,你就忘记她了?”

    睦儿羞涩一笑,怯生生叫了声小姨,头立马埋进我的肩窝里。

    忽然,这小子灵活地下地,得得得跑到那个抱着颜颜的嬷母跟前,拽住嬷嬷的裙子摇,手指向颜颜:“妹妹,下?来和小木头玩。”

    “那不是妹妹。”

    我与盈袖相视一笑,用帕子隔空打睦儿:“颜丫头是你姐姐。”

    此时,嬷母将胆小的颜颜放在地上,颜颜骤然来了新地方,害怕得很?,眼里泪汪汪的,直往嬷母腿上靠,小手推开睦儿,扁着嘴:“你走开呀。”

    嚯,这两个孩子穿着一红一绿,一个粉雕玉琢,一个胖乎可爱,特别惹眼。

    忽然,我瞧见我家这傻小子死缠烂打上前,抱住颜颜,踮起脚尖哇地亲了口女孩。

    颜颜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

    睦儿一愣,小胖手连连摩挲颜颜的的脸蛋儿,安抚她,转身得得得跑到我这边,从玉盘里拧了只葡萄,又?急匆匆地跑到颜颜跟前,将葡萄递给颜颜,煞有介事地哄:“不哭,哥哥给你吃萄萄。”

    颜颜看见?了葡萄,忽然就开?心了,小手从睦儿手里拿走,一笑,两靥登时生出浅浅的梨涡,看着睦儿,竟也凑上前去,啪叽亲了口睦儿的脸蛋儿,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这两个小人的举动,把凉亭里的嬷嬷和丫头们都逗笑了。

    我亦掩唇轻笑,挥挥手,让嬷嬷们带着睦儿和颜颜去花园子里玩去。

    等人都退下?后,盈袖噗嗤一笑,动手剥了只葡萄,给我递过来,用难懂的南方丹阳话打趣道:“可了不得了,你家睦儿小小年纪就会讨好姑娘,长大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千金要沦陷在他甜言蜜语里呢,才?来就哄得我家丫头叫他哥哥,也不害臊。”

    我也用南方话调笑:“要不咱俩结个儿女亲家?”

    “呸。”

    盈袖娇嗔了口,将手镯和戒指都褪下?,帮我按摩浮肿的脚和小腿,笑道:“我们这小门小户,可高攀不起皇室大族。”

    我爱怜地看着这个我一手拉扯大的丫头,柔声问:“良傅快回来了?陛下?说会给他封个爵位。”

    “他已经来家书了,就这个月回京。”

    盈袖用掌根帮我揉脚心,笑道:“爵位什么的我倒不在意,他平安就好。”

    说到这儿,盈袖眼睛忽然红了,哽咽道:“你也是啊,你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强多心的,皇家比寻常豪宗贵族更艰难,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这才?动了胎气,对不?我虽然不十分清楚这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比对过去,当年刘玉儿进门,你忍气吞声了数年,也是这样经常头痛发病。

    而今张后已废,你和睦儿就成了众矢之的,张素卿的儿女必定是你为仇敌,后宫那些女人们一个个跟虎狼似的,还有前朝的男人们,要么想从你身上沾光谋前程,要么算计你,想把你从元妃的位子上拉扯下去,想想都害怕。照我说,你就躲在这里好好养胎,旁的什么都别想,谁若聒噪你,我就十倍百倍帮你报复回来。”

    “好。”

    我舒服地长出了口气,不禁眼角发热。

    真好,到底是我养出的丫头,这十几年来同我心意相通,最是懂我。

    “袖儿,你来。”

    我轻咳了两声,左右看了看,见?下?人们都离得远,这才?低声用南方话对盈袖笑道:“姐想拜托你一件事,可、可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

    “你说啊。”

    盈袖笑道:“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深呼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个……我打算派我铺子里的大管事赵燕娇去趟洛阳,把生意往北方做,她到底年轻,经验缺乏,而你父亲……陈老爷是生意场上的个中翘楚,你能不能给他写?封信,让他带带燕娇。我知道你恨他,如果太为难的话,就算啦。”

    “可以啊。”

    盈袖一口答应了,她眼里闪过抹厌恶,撇撇嘴:“我三年没和他说过话了,信不信,只要我命令他,他肯定跟哈巴狗儿似的帮我办事,待会儿我就给他写?信。”

    “你也别拿狗比他,太难听了。”

    我起身,摩挲着袖儿的背,叹了口气:“你心里恨他,可他到底是你生父……”

    “我没父亲!”

    盈袖厌恨地甩了下?袖子,忽而冲我粲然一笑,反搂住我:“我呀,没有爹娘、也没有哥哥,袁家表哥虽说待我好,可到底生分着。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好好的,千万别出事,不然我真的会哭死的。”

    “放心。”

    我轻拍着袖儿的背,过了良久,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私下?还给老陈写?了封信,问了他一些事,奈何府里各方势力耳目太多,而我身子近来也不好,没法送出去。过后你帮我把这封密信暗中递给燕娇,让她务必贴身保管,去洛阳后亲手交给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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