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弃车保帅

    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

    那瞬间,我浑身的血仿佛沸腾了般,当年被辱的画面忽然就重现脑中。

    我是出身高贵的国公小姐,我也是爹疼娘爱的娇娇女……可那年冬天,没人听到我的嘶吼求救,我被迫在一夜间长大,从少女变成了妇人,那种疼痛不是双腿染上?处子血那么简单。

    张素卿她凭什么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

    我没忍住,立马就要推门而出。

    谁知就在此时,我身侧立着的蔡居公公猛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扭头怒瞪蔡居,蔡居忙将手松开,低下头,皱眉沉声道:“娘娘何必出去生那闲气,这里头其实根本没您什么事。”

    我一怔。

    是啊,勤政殿里发生的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六部尚书和太妃、王爷皆在,我出去不合适。

    我深呼吸了口气,平稳住激动的心绪,手覆上?大肚子,冲蔡居莞尔浅笑,以示谢意,心里暗赞,不愧是跟了胡马多年的干儿子,反应就是快。

    “蔡公公站远些罢,之后的事你不该听了。”

    我低声道。

    “是。”

    蔡居躬身,带着云雀等?人退后一丈有余。

    我见他们站远后,才忙踮起脚尖往勤政殿里看。

    饶是我离得远,也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吏部兼礼部尚书袁文清闭上眼,“不看不听”;

    户部尚书姚瑞当初在三王之乱时就是抗战一派,很看不上?以张氏为首的求和党人,这会儿眯着眼盯向病重的老首辅,时不时地冷笑;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我都没见过?,他二人低下头,盯着案桌上?的的茶盏。

    而我那刑部尚书前夫梅濂,一眼不错地瞪住素卿不放,隐在袖中的拳紧紧攥住,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牙咬住下唇,吃去唇上?被打出的鲜血,眼里除了过?浓的算计,还?有些许气恨。

    李昭呢?

    他倒是没有立即发火,居高临下地看着素卿,但我的的确确能察觉到,他的那份沉稳温和正在慢慢褪去,冷声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没听清?”

    素卿身子挺直,歪着头,粲然一笑:“我说你才脏,三年来和那个千人骑、”

    啪!

    李昭扬手,重重地扇了素卿一耳光,登时就将那女人的脸打得歪在一边,而他大拇指上?的那个翠玉扳指也在此时掉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素卿跪着的蒲团边。

    我愣住。

    十六岁认识的李昭沉默寡言,给人种木讷胆怯之感?;

    三十岁认识的李昭城府深沉,虽手段狠辣,但骨子里到底有种皇族的高贵傲气,从未打过?人,便是骂人,也是顶着风和先生的名儿,还?戴着面具,一个脏字都没有。

    而今天,他竟对一个女人动手了。

    “呵。”

    素卿紧接着捂着侧脸,发出声冷笑,扭头看向李昭,进而狂妄而又任意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身子不由得一前?一后地动,笑得直咳嗽,忽然板起脸,似乎想要守着规矩,但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心疼了?”

    素卿斜眼看着李昭,渐渐地,她面上的嘲讽之笑褪去,转而眼中浮起层水雾,薄唇剧烈地颤抖,到最后,那挑衅的眼神逐渐被怨恨绝望所取代。

    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就这样瞪着对方。

    “我与你成婚十五年了。”

    素卿笑笑,眨眼间,泪珠成串落下:“这么多年,你对我永远都那么温和,连高声说话未曾有过?,便是之前?你让人抄坤宁宫时,也只是冷着脸,不曾呵斥过我。怎么现在竟这么气?是我辱了她?还?是我辱了你?”

    “这么多年,朕给足了你体面。”

    李昭双眼微眯,稳住情绪,冷声道。

    “体面?”

    素卿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手拂去面上的残泪,可越擦,泪越多。

    最后,她索性不管了,故作轻松,对李昭挑眉笑道:“听清楚了,他就是比你强!”

    “贱妇!”

    李昭咬牙叱道:“竟敢拿区区贱民同朕作比,好大的胆子!”

    “怎么比不得?”

    素卿声音尖刻了几分:“他每次都会温柔地问我疼不疼?跪在床边给我捧茶,将我当珠玉似的抱在怀里,他整个人都是我的。你呢?嗯?最开始还?叫我姐姐、后面是爱妃、再?后面就唤我皇后,我记得你叫李昭,可你记得我叫素卿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越往后说,素卿的声音越大、越嘶哑。

    此时,软椅中的张致庸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眼珠已然上翻,有出气没进气。而张达齐跪着爬过来,没敢靠近,拳头重重地砸向地,压着声喝道:“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素卿双眼通红,凄厉嘶吼,她瞪着李昭,癫狂地嘲笑:“知道么,你不行。我都数着呢,你每回都二十几下,他,我的小林子,我让他什么时候停,他就什么时候停。”

    啪!

    李昭扬手,又打了素卿一巴掌。

    他没说话,可眸子已然泛红,薄唇抿着愤恨。

    瞧见此,我手轻捂住口,竟些不可置信。

    素卿打算彻底和李昭撕破脸啊,居然这么有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她难道不顾两个孩子前?程?张家阖族性命了?

    我忙看向李昭。

    李昭这会儿铁青着脸,剜了眼素卿,转身看向病在软椅上?的张致庸,唇角牵动,冷笑数声:“老首辅,您可教养出了个好皇后哪。”

    我心里一咯噔,紧张得口干舌燥。

    犹记得去年底,李昭喝醉了,抱着我说了件难以启齿的陈年往事。

    他说当年真的竭力营救过?我,甚至还求到了张致庸跟前?,给这位老首辅跪下了,而他的老丈人给他教了个道理:朝前?看,莫要走回头路。

    ……

    我忙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李昭此时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张致庸。

    而张致庸起初还?病迷糊着,后面那双浑浊的双眼逐渐变清明,亦深深地看着李昭,仿佛一辈子不认识这个年轻男人。

    最后,张致庸那双干枯的手用力地抓住椅子,推开要来扶他的孙女韵微,撑着一口气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直面李昭

    ,再?次打量他眼前的年轻帝王,闭眼苦笑,慢慢地单膝下跪,紧接着,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轰然倒塌了般。

    李昭双手背后,长出了口气,垂眸看身前跪着的那个古稀老人,勾唇浅笑。

    而就在此时,肃王惊诧地猛退了数步,早已没了刚进勤政殿时的那种盛气凌人,想上前?去扶起他相交了几十年的挚友,可又不知顾忌什么,最终没迈出那步,颇有些愤怒地瞪向李昭,压着声训斥:“陛下啊,他这么多年提携你,你、你……”

    说到这儿,肃王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看。

    我发现,肃王不再?称李昭为昭儿,而叫他陛下。

    忽然,我瞧见素卿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到张致庸跟前?,抓住父亲的袖子,使劲儿往起拽,恨道:“你给我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窝囊”沉默的张达齐猛地推开素卿,垂泪气道:“你清醒点,别再疯疯癫癫了!”

    “闭嘴你!”

    素卿扬手,从发髻拔下檀木簪,狠劲儿往她哥哥身上?扎,哭得涕泗横流:“好个忠君的贤臣哪,你为了他的名声,逼我把小林子毒杀了,还?逼我喝下堕胎药!这么多年我在宫里过?怎样的日子,你丝毫不理会,只叫我做好皇后,不许我做错一件事。”

    言及此,素卿竟用大袖用力抽打自己的父亲,凄声控诉:“还?有你,你为了家族前程,把我送到李昭小儿跟前?,让我守活寡,如今你竟把我女儿强嫁给袁家,还?想让韵微跟了璋儿,张家的女人都被你糟践光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看见这出父女、兄妹的相互指摘怨怼的闹戏,我惊得半张开口,一时间居然有几分同情素卿,她被父兄当成棋子,十几年来规行矩步地活在这座华贵的牢笼里,她这辈子从不曾快乐过?。

    不对啊。

    我心里一咯噔。

    这事明明是素卿秽乱后宫,企图混淆皇家血脉,而事情露出苗头后,她哥哥给她暗中了事,怎么竟变成一个怨妇控诉自己的丈夫和父兄薄情寡义,又怎么变成是张达齐为了维护李昭的颜面,杀人灭口的?

    今儿什么肃王、老首辅抱病来朝,其实根本不是说和,而是在保另一个人!

    我忙看向李昭。

    果然,李昭也反应过?来了,他眸中显然闪过抹慌乱,转身疾步往上?首龙椅走去,急切地朝梅濂低声喝:“仁美!”

    梅濂身子一震,显然还未回过?神来,眼珠子左右乱转,似乎在迅速思索什么,急得额上?满是热汗。

    梅濂刚要说话,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张致庸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知这老东西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地扇了自己女儿一巴掌,用力跺脚,仰天大哭:“先帝啊,老臣教女不善,辜负了您的重托,对不住您啊。”

    李昭急得直拍桌子,朝梅濂喝:“仁美,快拦住他。”

    梅濂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低吼了声,朝张致庸跑去。

    哪知还是慢了,张致庸咬紧牙关,一头朝朱红蟠龙大柱撞去,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这老家伙软软地瘫倒在地,他满头满脸是血,整个人渐渐失去意识,有出气没进气,挣扎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此时,勤政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何太妃、六部尚书、郑贵妃……还有李昭!

    李昭呼吸急促,那张素来冷静的俊脸憋得通红,两只拳头按在案桌上?,整个人仿佛像一头随时会跃起的猛兽,而梅濂完全痴楞住,站在张致庸的尸首跟前?,一会儿急得看李昭,一会儿气恨地狠劲儿掐自己的大腿。

    “父亲!”

    张达齐扑到老首辅身上,哭号着猛摇他父亲,张家那小姑娘韵微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张致庸身侧,连声唤爷爷。

    而张素卿瞧见她父亲自尽,显然愣了下,随之原地转了几圈,手指向张致庸,弯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形如疯子:“哈哈哈哈,老东西终于死了,我解脱了,哈哈哈哈。”

    我只感觉有些站不稳,抬手一摸,额上?居然渗出这么多冷汗。

    好厉害的手段!张家死再?多的人都没关系,只要张达齐这个最要紧的人还活着,那么就有来日可期!

    我心疼地看向李昭。

    他这会儿双目猩红,瘫坐在龙椅上?,身子竟在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恨,最终没忍住,用力地砸了下案桌。

    底下的梅濂身子猛地一震,立马弯腰,急切地上表:“启禀陛下,废后秽乱后宫,张家父子又涉嫌谋害圣躬安康,如今竟以想死来矫饰过?去,臣提议,立即将大理寺卿张达齐扣押至诏狱,”

    “爷爷都被你逼死了,你还?想怎样!”

    张韵微恨得从腕上?撸掉玉镯,砸向梅濂:“你还?想严刑逼供我爹爹吗?你非得把我家的人杀光才高兴吗?”

    好一句指桑骂槐。

    我忙看向李昭。

    李昭此时眼里已然浮起抹慑人杀气。

    就在此时,我瞧见张达齐猛地打了女儿一耳光,喝道:“朝堂之上?,岂容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多嘴,陛下宽仁,不与你计较,你越发放肆了!”

    说到这儿,张达齐将父亲的尸体放平,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残泪,整好官服,往前?跪行了几步,恭恭敬敬地将官帽摘下,轻轻地平放在地上,随后,他双首伏地,颤声道:

    “微臣有罪,不能约束好弟妹妻房,因?惧怕那秦氏兄弟会辱及天家,又犯下了杀人的罪过,微臣不敢忝居高位,求陛下降罪,赐臣一死。”

    瞧见此,我不禁拊掌摇头。

    这男人瞧着温吞,真的是个厉害人物啊。

    我瞧见那位张家小姑娘韵微急速地爬到自己父亲身边,哭喊着:爹爹不要死,别丢下微儿……

    忽然,这小姑娘手伸进衣襟里,动作太大,竟将衣裳扯开些许,露出半截藕色肚兜。

    她从怀里掏出方玄色锦缎,手忙脚乱地打开,高举过头顶,嘶声力竭地哭道:“三十余年前我父随先帝行猎,为先帝挡下毒蛇致命一击,当时先帝屡屡探望我父,抚摸着我父胳膊,说:‘此儿勇武,凡吾李氏子孙必厚待之’,当年并随手扯下龙袍一块,将此话亲笔书写上?去,盖上?玉玺,赐予我父。”

    说到这儿,张韵微抬头,定定看向上?首坐着的何太妃、上?了年纪的户部尚书姚瑞,兵部和工部尚书,并且扭头,望向肃王:“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难道朝中竟无一人记得先帝的金口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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