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七吃完粥菜,白小生将碗碟勺筷收进食盒里,开门欲走,正撞见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易剑臣,随冷风灌进屋里的还有零星飘落的雪花。</p>

    薛靖七一怔,站起身往外面看去,青灰色的天压得极低,凛冽的风卷起细雪飞旋落下,一身墨蓝色窄袖束腰长衣的易剑臣背着一个包袱踏进屋里,同白小生打了声招呼,拂去衣上寒凉的碎雪,关上门。</p>

    看到薛靖七衣衫单薄的站在那儿,他解开包袱取出一件崭新的白狐裘,披在她身上,帮她扣好领子,看她呆在原地,笑吟吟地从后抱住她,蹭了下温软厚实的料子,柔声问道,“有没有觉得暖和些?昨夜就觉得云低风紧恐要变天,趁早下山雇好了马车买了些御寒的东西,果不其然,这就飘雪了。”</p>

    “谢谢你啊……为我做这么多。”薛靖七心里一阵感动,任由他抱着撒娇,微微侧首抿唇一笑,看见他冻红的耳朵,心疼得眉头微蹙,“你没给自己买一件么?”</p>

    “我就不用穿这么厚啦,书剑门制式的披风本就可以挡风御寒,没必要再买。”易剑臣略有不舍地松开手,去柜子里翻找出那件叠得平整的墨蓝色披风,走到薛靖七身前抖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好意思地低声笑道,“我想让阿靖帮我。”</p>

    “这个时候忘记我是个伤患了?”薛靖七似笑非笑,别过脸去。</p>

    “啊,我手好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易剑臣忽然皱眉,手中细麻布料的披风掉落在长凳上,他双手轻颤,好似突然发了急病。</p>

    “……真是斗不过你。”薛靖七被这一幕惊呆了,回过味来实在是哭笑不得,只能弯腰捡起那件披风,亲自给他披戴好,低头给他扣上带有书剑门徽记的嵌银围扣,感觉有刻意放轻的呼吸扑到眼前,她眼睫轻颤,缓缓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眸,秋湖风动,泛起波澜,他有些动情,却眨了下眼错开目光,她也同时松开手后撤半步,耳朵也微微泛红,无措地抬手捏住,干笑道,“太冷了,冻得耳朵疼。”</p>

    “如果能在马车里生火就好了。”易剑臣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干咳一声,又看向柜子那边的行囊,“你还有哪些东西需要收,我帮你。”</p>

    “上次收拾得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了。”薛靖七感觉自己的目光无处安放。</p>

    易剑臣将行囊系好,背在自己肩上,看了看薛靖七,作势要去抱她,却把后者吓到,差点被长凳绊倒,“我可以自己走的,真的……!”说罢,她打开门,掩紧领口,低头冒着初起的风雪脚步虚软地向山门走去。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关紧了门,踩着雪水追了上去,替她挡住刮来的雪碴子,一只手探进宽大的狐裘里握住她的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眼里尽是疏朗笑意,阔别多年的孤侠少年气,复归来。</p>

    守在马车旁的唐宋将易剑臣的剑囊还给他,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冲薛靖七笑着点点头,三人持手行礼雪中拜别,易剑臣拾起斗笠遮挡风雪,驾车而去。</p>

    薛靖七坐在马车里愣了好久,伸手按了下铺好的羊毛软毡,又拎起一个老大的毛毯,被易剑臣这份心意搞得哭笑不得,闷声问道:“你这也太夸张了吧。”</p>

    “此次西去青山阁,路途遥远,可能会经过荒山野岭,找不到落脚的地方,那就只能睡在马车里,你现在这么怕冷,在外头过夜岂不会冻死,就多做些准备,以防万一。你如果现在还觉得冷,就盖上毯子吧,睡一觉,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雁荡山。”易剑臣坐在外面,朗声回答。</p>

    薛靖七乖乖应下,她自己心里也有数,此刻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比易剑臣这番布置还要夸张,里外穿了三层衣服,又披了狐裘,坐在羊毛软毡上,竟还是觉得寒意透骨,悲哀地叹了口气,抱住了毯子缩坐在那里,昨夜没睡好,马车上晃晃悠悠,没过多时真的睡了过去。</p>

    中午路过一个村镇,易剑臣去买了两份小笼,回到车里叫醒她,两人并肩坐在外面吃着热气腾腾、汤汁淋漓的小笼,望着村口群童与黄犬追逐嬉闹,守在门外的妻子给砍樵归来的丈夫擦汗递水,老公公叼着烟袋望着纷落的细雪出神,老婆婆在旁纳着鞋底,不时叮嘱老伴儿少抽些。</p>

    “真好啊。”易剑臣慨道。</p>

    薛靖七无声笑笑。</p>

    “你说以后我成了老公公,你成了老婆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易剑臣转头看她,满脸憧憬。</p>

    “嗯,到那时……我坐在门口叼着烟袋看雪,你在旁边纳鞋底。”薛靖七道。</p>

    易剑臣闻言挑眉,惊得找不到自己的头。</p>

    “你这想法很危险,我看必须让岳父知道,提前管教你。”</p>

    “岳父?”薛靖七觑了他一眼,将空纸袋塞到他手里,转身掀起布帘进了马车里,“我又没说要嫁你。”</p>

    “你竟然始乱终弃?”易剑臣扯起缰绳,调转马头,“我看必须要找岳父大人评评理了……”挥鞭策马,继续赶路。</p>

    薛靖七忍俊不禁,在铺了羊毛软毡的车板盘膝坐下,闭目入定,继续练剑。</p>

    薄暮时分,马车终于驶进了雁荡山。</p>

    “阿靖,你看外面。”易剑臣忽然出声。</p>

    薛靖七睁开双眼,抬手掀开车帘,看见茫茫飞雪,山林寒寂,不远处竟有墨门剑契的子弟背着行李带着剑逆行离去,她眉头微蹙,心里打了个突。</p>

    “难不成墨门剑契出什么事了?”</p>

    “不知道,路上已经看见十几个了。”易剑臣也有些担忧。</p>

    薛靖七放下车帘,沉默地坐在那里,目光发直,心里乱成一团。</p>

    马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下,易剑臣掀开布帘,扶她下车,两人带着行李和剑与守门的子弟打了招呼,急匆匆走进去,寻觅着杨牧成的身影。</p>

    林成羽意外地看见两人,眼睛一亮,忙迎过来,“易少侠,薛姑娘,你们怎么过来了?”</p>

    易剑臣和薛靖七见林成羽的反应并无什么紧张或悲痛的情绪,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向他打听杨牧成在何处,后者却有些黯然,道首领一直在屋里休息,都没怎么出来,好像脸色不太好,他也很担心,却又不敢随意打扰,说罢便领两人过去。</p>

    敲门很久,杨牧成才过去缓缓开门,没料到会在此时看见易剑臣和薛靖七,脸色微变,甚至有些无措,但很快便化作淡然笑意,引他们进屋。</p>

    薛靖七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见他脸色确实很差,像是生了场大病,想要开口关心,却又想起什么,沉默地站在那里,心绪翻涌。而杨牧成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想法和情绪,也垂着眼,有意无意躲闪着什么,不敢对上她的眼睛。</p>

    这种反应很不正常。</p>

    薛靖七转头看易剑臣,后者也在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笑,死者复生,至亲归来,父女相认,多么令人激动开心甚至是感动的事情啊。</p>

    是啊……</p>

    可是,惯常会对她笑的杨牧成……此刻见到她,好像并不怎么开心,甚至像是在逃避着什么。</p>

    她印证了心中的猜想,鼻尖涌上一阵酸涩,在众人还未开口说话时,一撩长衣下摆,对着杨牧成跪倒在地,蓦地红了眼圈。</p>

    易剑臣吃了一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薛靖七哽声道,“爹……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认我……”</p>

    他闻言惊得愣住,不敢置信地缓缓转头去看杨牧成,后者眼角泛红,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薛靖七,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肩膀却微微塌了下来,易剑臣甚至产生了错觉,师父好像在那一瞬,苍老了许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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