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丫头是七星剑主的事儿,你知不知道?”天色渐晚,薛靖七已独自入定练剑去了,薛远将杨牧成拽到自己暂住的屋里,关上门,神色极其认真地挑眉问道。</p>

    “我知道。”杨牧成轻叹,又忽而讶然看向薛远,“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p>

    “六年前察看靖丫头伤势时,我无意发现她颈间戴着的那枚玉坠,同我们四人当年在古卷中看到的太极石简直是一模一样,太极石不是七星龙渊剑的钥匙么,也是证实剑主身份的信物,我当时就猜到,这丫头和七星龙渊脱不了干系,龙渊剑属阳,七星剑属阴,那她八成就是七星剑主了啊!”薛远十分笃定道。</p>

    “原来如此……我倒差点忘了这一茬,”杨牧成若有所思地点头,蓦地一笑,戏谑道,“你不是说要退隐江湖,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耳朵堵起来,什么都不再关心了么,最终还是……”</p>

    “十几年来我是真的做到对江湖事不闻不问了!可是老天忽然把一个七星剑主塞到我这里,硬是让我卷回纷争去,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见死不救,把靖丫头医好了就送走吧……她记忆全失又孤苦无依,我哪里忍心。”薛远长叹一声,晃了晃手中酒壶,感慨万千地摇头道。</p>

    杨牧成哑然失笑,默然不语。</p>

    “三哥,你既然知道七星剑的线索,为何不将其告知靖丫头?”薛远饮了一口淳厚绵甜的香雪酒,微微皱眉,“她好像连自己是七星剑主都不知情……你为何瞒她?我方才想开口,你不让我说。”</p>

    “那你为何这么多年来,也没告诉她?”杨牧成苦笑着,反问道。</p>

    “我……”薛远纳闷地挠挠头,忽然有些语塞,“哎,退隐久了,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江湖局势是什么样的,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她讲。方才说到夏侯寒石为了七星剑的线索对你拔剑,我这不是才猛然想起这件事嘛……!想着时机差不多了,你却……”薛远一脸考究地盯着杨牧成看,欲言又止。</p>

    “我本以为你是为了保护她,才没告诉她。”杨牧成笑。</p>

    “欸……当师父的,肯定想保护自家徒弟,可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有些无可推卸的责任,是他们必定要自己肩负起的,总不能一直躲在我们的羽翼下,若我们将来哪一天不在了,他们可要怎么办?总要迅速地成长起来,强大起来,能够早日独当一面,我们也才放心。”薛远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心疼归心疼,该放手的时候,也该放手。毕竟那是属于孩子们自己的人生,要尊重他们的决定。”</p>

    杨牧成垂眸,再次陷入沉默。</p>

    “三哥,怎么感觉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你以前性子就不活泼,比较温和持重,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时时眉头紧锁,看了让人担心。”薛远忽然有些担忧,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p>

    杨牧成依旧不答,恍若未闻,目光定定地看向空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p>

    “三哥?”薛远伸手在杨牧成面前用力挥了挥,见后者还是神色凝重无反应,于是颇为无奈地赌气道,“你若不告诉我你瞒靖丫头的理由,我可现在就要去找她,告诉她这一切了!我说到做到!”说罢,拔腿就走,刚走到门边,杨牧成终于开口说话了。</p>

    “先前是想保护,后来是因为私心。”杨牧成涩声道,低低叹息,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扶着桌沿垂着头,神色疲惫到极点。</p>

    薛远转回身,怔怔地看着他。</p>

    “你不在江湖的这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杨牧成抬起眼,淡淡一笑。</p>

    “先前瞒住阿靖,是因为七星剑主的身份会招来杀身之祸,不仅是明处的我们在寻找她,就连暗处的杀手团背后那个人,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找她。虽说阿靖出谷短短数月工夫已算得上足够命途多舛,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但如今表面风浪暂歇,纵使暗流汹涌,只要她不主动卷进去,还是能够过一段平静日子,好好养伤,潜心练剑,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尽可能提升自己。但她七星剑主的身份若在此时揭开,便会立即被卷上风口浪尖,到那时,明里暗里的危险,可就不是以前那么简单的了。”杨牧成沉声道。</p>

    “你说的有理……”薛远缓缓点头,又提出疑问,“可解决办法也有的,让靖丫头自己知道就好,暂时守住秘密,不让其他人知道此事,不就好了?”</p>

    杨牧成苦笑,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手指摩挲着已有些斑驳的桌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撑着说道,“这就是私心的那一半了。”</p>

    “私心?”薛远忍俊不禁,“私心二字从三哥口中听到真是好生违和,你可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也是名副其实的侠之大者,我倒越发好奇,你所谓的那一半私心,究竟是什么。”</p>

    “七年前,二哥出事,试剑山庄一把火烧了,剑臣拜进书剑山门。”杨牧成笑笑,“因为性情相投,他和书言很快就成为相知相惜的好友,一次意外遇袭,坠下摘星崖,误打误撞进了禁地,两人竟九死一生,通过禁地所有试炼,拿到阴阳玉坠,成为七星龙渊选定的新一任剑主。”</p>

    薛远睁大了眼睛,怔了片刻,疾步冲到杨牧成面前,声音微微发颤,又惊又疑,“书言是谁,你的女儿么?!她,她……”</p>

    “六年前一次找不到幕后主使的意外,书言被害坠落齐云山断崖,下落不明至今,大家都以为她死了。”杨牧成哑然失笑。</p>

    薛远蓦地红了眼圈,一瞬间明白了所有,扯起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轻声质问道,“六年前,坠落断崖……竟是这样,竟是……可,可既然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认她呢……靖丫头找自己的身世,找的好苦。”</p>

    杨牧成闻言笑起来,笑容却比哭还难看。</p>

    “你是她爹啊……人就在眼前,却为何不相认,拐着弯儿要收徒?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换做是我,找到女儿了,立刻就会告诉她,我是她爹爹,我终于找到她了,她不是孤儿,不是没人要的孩子……!”薛远情绪激动起来,哽咽道。</p>

    “因为我活不成了!”杨牧成自嘲地一笑,抬手抚在眼前,笑道,“我很快就要死了……现在相认,让她开心,过不了多久,再让她经历一次丧亲之痛么!”</p>

    “……你说什么?”薛远身子一凛,方才还滚烫的鲜血陡然结成了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杨牧成,神色严肃而又惊恐。</p>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不如未复得。”杨牧成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平静,沉静地注视着好兄弟,淡然笑道。</p>

    “杨牧成,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很快就要死了,你都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呢,说什么死不死的……”薛远抑制不住心中阵阵翻涌的寒意,迭声问道,“夏侯寒石那一剑虽然把你伤得不轻,但不可能伤及根本,你多加休养就会好的,不至于……”他话未说完,话音戛然而止,惊痛的目光落在杨牧成解开腕甲卷起衣袖的手臂上,泪水滑落。</p>

    暗紫色的蛊纹自手背绽起,似是活物,忽明忽暗已爬至杨牧成右手小臂。</p>

    “这,这是……”薛远看着这蛊纹感觉似曾相识,又说不出名字。</p>

    “苗疆肖家寨的涅槃血蛊。未死绝的母蛊虫溶在罗老大的心头血里,将矛头对准了一剑刺穿罗老大心脏的那个人,沾染半分即入血脉,以其血肉滋养得到重生,再行炼化,中蛊者十死无生。”杨牧成顿了顿,平静地说,“当时我下意识伸手替阿靖挡了一下,不曾想,这就是命。”</p>

    “也挺好的。”杨牧成温柔地笑笑。</p>

    薛远已然说不出话来。</p>

    “此事不能让阿靖知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哪怕我死了,都要你们帮我继续瞒。”杨牧成认真地凝视着薛远,他如今最信任的好兄弟,“小远,可以答应我吗。”</p>

    杨牧成已经二十年没有如此称呼过他了。薛远红着眼圈,躲避杨牧成的目光,憋屈地一拳砸在桌上,却是无能为力,也不知所措。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了,他真的是很厌恶这种感觉,很厌恶,这样无能的自己。</p>

    “我薛远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父女的。”他心如刀绞,却习惯性地笑起来。</p>

    “可是,靖丫头迟早会拿到七星剑,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薛远缓缓握紧拳头,涩声道,“知道你是她父亲。到那时,她会更难过,更无法接受。不论你怎么做,这份伤害都是无法避免的。三哥,我还是觉得,趁你还活着,你们早早相认,还能在剩下的日子里,度过一段没有遗憾的时光。”</p>

    “现在还不行,”杨牧成狠下心肠,斩钉截铁道,“山雨欲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会越来越危险,能供她心无旁骛练剑的日子不多了,不能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掉。若阿靖知道了身世,心绪必定起伏很大,会分去她太多的心神,无心练剑,只会做些无谓的挣扎帮我寻找存活之法……这些都是对她无益处的。与其让她在自责与痛苦中度过这段碌碌无为的日子,还不如无忧无虑地跟着我学些东西,以后回想这段日子,也算是美好的回忆,不是么。”</p>

    “三哥,真不知道你这是心软还是心狠。”薛远苦笑地摇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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