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剑臣与白小生将杯盏碗碟之类收拾洗净后,后者就打着连天的哈欠回屋睡觉去了。易剑臣也有些困倦,但偷得浮生半日闲,如此交付周公倒觉得有些可惜,于是便随意四处走走,也顺便消消食。</p>

    经过书院的窗外时,他看见不少小弟子正趴在书案上打瞌睡,此时是午休的时间,却仍有几个人在安静地执卷而读,全神贯注,连他在窗外驻足片刻都未察觉。易剑臣会心一笑,忽然念起少年时在书院读书的日子,那时白小生总是被先生给揪起来背书,书言就在旁边想尽一切招数给他提词,司徒皓就各种冷嘲热讽,他就趁机修理司徒皓,为白小生出气,现在想想年少轻狂时的那些啼笑皆非的过往,心里倒有些怅然若失。</p>

    不知不觉走到摘星崖前禁地的那片竹林,风过林间,竹叶簌簌飘零,踩着厚实的一地落叶,置身竹海,恍惚间似乎回到四人结拜的那夜,他们跪作一排,端着酒碗面朝天边弦月,朗声起誓,一饮而尽,摔碎了酒碗,向天地磕头结为异性兄弟。他们痛快淋漓地分着一坛酒喝,在屋顶上望着浩瀚星河一诉衷肠,点点滴滴随风散去,如今他们却四散天涯,再难重聚。</p>

    他苦笑着微微叹息,蓦然回首,似又见薛靖七一袭白衣胜雪,手持竹枝疾刺他膻中穴,利落潇洒的身影犹在眼前,那日他在她的启发下,领悟了龙渊剑法第一式“潜龙勿用”,喜不自胜。</p>

    心里又是一阵怅惘,易剑臣走到崖边,失神片刻,纵身跃下,轻飘飘落到谷底,鬼使神差地去往他那处秘密基地——那株桃树下。如今尚未开春,旧桃早已落尽,新桃未出,萧索一片,他倒不以为意,在树下找了处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息,背靠树干抬头望着被枝桠切碎的浅碧色的天,望了许久。</p>

    “靖七,你如果是个姑娘,该有多好。”</p>

    “如果你真的是个姑娘家,而且我们有缘相识相知,我会喜欢上你的。”</p>

    她那染了绯色的腼腆笑意,当时让他觉得很是有趣,此刻却恨不得……</p>

    易剑臣甩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脸颊火辣辣的痛,却痛不过心痛。离别前雨夜酒肆,她借酒浇愁伤势更重,那令人心疼的泪水,那意料之外的极轻极涩的一个吻,烙印在他的心上,久久不能忘怀。</p>

    她对他已经用情如此之深了么。</p>

    这都是他的错。可他不知该如何补偿她,只能逃避。</p>

    这种事又怎么能够补偿得了呢。</p>

    他闭上眼睛,扪心自问,他对薛靖七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思来想去,他苦涩地想,也许他对她是动了真感情的,有过真切的心动,也有过心有灵犀的默契,甚至还同生共死过好几回,她对他的意义,早已非凡。可是他为什么又无法接受,甚至无法面对她的这份情?也许就是那夜她一句话点破了他的不清醒。</p>

    “易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很像她么。”</p>

    他后知后觉地清醒了。他不得不承认,靖七很像书言,而亦因此,他总是对她有种莫名而特殊的好感,甚至总是不切实际地有所希冀,希望靖七就是书言,如此他便不必再煎熬,七年的思念亦可解。</p>

    可是。他若把她当作书言的替身来喜欢,那他便对不起书言,也对不起靖七。如果一份爱有了第三人的影子,那便不再纯粹,甚至面目全非。他不希望自己通过移情别恋来淡忘书言,也不希望靖七那么优秀美好的一个姑娘,因为他易剑臣而变得卑微,成为谁的影子,谁的替身。</p>

    靖七,你到底明不明白。</p>

    靖七,你是傻瓜吗。何苦。</p>

    易剑臣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p>

    忘了我吧,去追寻你的理想,实现你心中的“道”。</p>

    泪水无声地滑落棱角分明的脸庞,落在嘴边,微苦。</p>

    ***</p>

    此时远在千里的扬州罡气盟,夏侯渊推门进了容尘的屋子,在桌前猛地一拍,然而容尘岿然不动,仍聚精会神地在书册上写着蝇头小楷。</p>

    “容少,从回来后,你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写写,写什么呢这么沉迷!”夏侯渊劈手夺过容尘手里的书册,后者被打断思路一脸无语。</p>

    “啧,是《子午流注针经》啊……”夏侯渊翻开书皮看了眼,又定睛细瞧容尘在书页的空白夹缝里写的那堆他并不能看懂的注释,“你在上面乱写乱画,经过人家言姑娘的同意了么?”</p>

    “还给我!”容尘一把夺回医书,颇为小心地捋平了被夏侯渊弄皱的书页,一脸嫌弃道,“你不懂就别瞎叫唤。什么乱写乱画,我这是把自己多年来的心得见解都给注释在旁边,到时候言姑娘看了,说不定有新的启发。”</p>

    “哎呦喂——”夏侯渊啧声不断,没正经地看着容尘笑道,“我们容少果然追姑娘的法子有一套,文绉绉的,确实蛮合那言姑娘的心意。只是你这么急,废寝忘食地看这医书,写这什么注释,是恨不得明天就插了翅膀飞到百草谷拜会人家吧。我劝你慢点,不然她这么快又看见你,指不定嫌烦呢,距离产生美。”</p>

    “切。”容尘没好气地一声冷哼,搁下笔抬眼瞪着这二货,幽幽道,“距离产生美?是谁成天跟苍蝇似的围着司徒姑娘飞,然后被连打带骂地轰出来?”</p>

    “你才是苍蝇!”夏侯渊拉下脸来,反驳道。</p>

    容尘失笑,“夏侯少爷,你的词汇就这么匮乏么?上次我说你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说‘谁偷鸡了!’……这次又来了句‘你才是苍蝇’,啧,真是令人……嗯。”</p>

    “损友。”夏侯渊指着容尘鼻子骂了句,而后背过身去生闷气。</p>

    “我劝你有闲工夫不如多读读书,练练剑,说不定司徒姑娘会对你改观。”容尘放下书,起身绕到桌前,拍了拍夏侯渊的肩膀以示安慰。</p>

    “她自己都不看书的,也不练功,我读书练剑,有什么用,她又不感兴趣。”</p>

    容尘:“……”</p>

    “那你带她出去吃点好吃的。”容尘敲了敲脑壳。</p>

    “我问过了,她不,死都不和我出门。”夏侯渊闷声道。</p>

    容尘:“……”</p>

    “兄弟要不您换个人喜欢吧,我觉得你们已经没什么可能了。”容尘一言难尽道。</p>

    “换谁?换言姑娘么。”夏侯渊戏谑道。</p>

    容尘拉下脸来,夏侯渊立刻得逞地笑起来,摇摇头道,“我才不,在我心中,谁都不及念儿。我决定了,等我爹回来,我就央求他帮我去司徒家求亲。”</p>

    “你疯了?你想娶她,也没必要急成这样吧!”容尘惊道。</p>

    “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总觉得我再不下手,念儿就跟着别的坏小子跑了。再说了,我这年纪娶亲也不早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夏侯渊傲娇道。</p>

    “呃……”容尘捏着鼻梁,“夏侯前辈和司徒前辈关系可不太好,随时都会动手的那种,我觉得这事儿玄,先不提司徒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你爹肯定是万般不愿的,说不定还要打你。”</p>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夏侯渊抱着双臂又是一声冷哼。</p>

    “那我……”容尘耸耸肩,狡黠笑道,“拭目以待哦。”</p>

    夏侯渊挑眉:“你拭目以待啥?”</p>

    “拭目以待你被你爹暴打一顿三天下不了床。”容尘嘿嘿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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