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七她人呢?”言子清敲开了楚中天的屋门,眉头轻蹙,一脸严肃。</p>

    “啊?她在大堂吃过晚饭后,不是就直接回屋休息了么……”楚中天随意披着外衣,顶着鸡窝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满脸不解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的缘故,一向精力充沛的他今天就像喝了迷魂汤,和易剑臣喝了会儿酒,又紧接着晚饭吃撑了,让他头晕脑胀两眼发直,一回屋就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连靴子都未脱。他依稀记得,靖七当时上楼回房了。</p>

    “她不在屋里。我想看看她的伤,但是没找到人。”言子清摇摇头。</p>

    “失踪了?!”楚中天吃了一惊,立刻甩了甩脑袋,把里面的水都倒掉,剑眉一竖,“客栈里都找过了?”</p>

    “嗯。”</p>

    “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她能到哪儿去?”楚中天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打开窗子往外看,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都撑着伞步履匆匆,很多店也都打烊了,湿漉漉的街巷里透出淡薄昏黄的光,缥缥缈缈散在冰冷的雨雾中,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北风就能将其吹熄。</p>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被人掳走了吧!”楚中天一阵害怕。</p>

    “以她的功夫,还不至于无声无息被人给掳走。”言子清摇头。</p>

    “难不成……去找铁匠给我修剑去了?!”楚中天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喃喃自语。</p>

    “何意?”言子清没明白。</p>

    “她没必要这么急吧……感觉也不是……”楚中天挠头,将乱成鸡窝的头挠得又能多养几只小鸡。</p>

    言子清:“……”</p>

    “人还没有找到么?”第三个声音在门口响起。</p>

    楚中天惊讶地看见易剑臣站在门边,身上背着剑囊,右手拿了把油纸伞,满脸的焦急,似乎下一瞬就要奔出客栈去找人。</p>

    他果然还是在乎她的。</p>

    屋内的两人摇摇头。</p>

    “我们出去找找。子清,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楚中天正色道。</p>

    言子清眉头蹙得更紧,欲言又止。</p>

    “你放心,我们两个脚程够快,分头行动很快就能把白石城转个遍,一定把小七给全须全尾的找回来。说不定也没发生什么事,她真的只是去找人帮忙修追风剑了呢。”楚中天咧嘴一笑,安抚道。</p>

    “嗯。”易剑臣点头。</p>

    言子清叹了口气,点点头。她同易楚两人一齐到客栈门口,目送两人撑着伞奔进雨里,也不回屋,就在大堂里找了张长凳坐着,忐忑不安地望着门外的潇潇夜雨。</p>

    雨滴细密地敲打在灰黑色的屋瓦上,涓涓细流顺着屋檐滑落,星星点点连成串,渐次坠在石阶上,迸溅到酒肆里那枯瘦指间受潮的琴弦上,随着旷远凄美的琴声打在心上,潮湿了双眼。</p>

    薛靖七举起酒碗饮尽第七碗酒,呛得连声咳嗽,桌上歪倒着两个空酒壶,还剩半壶酒黯然独立,她无力地放下空酒碗,在桌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声,抬手去擦嘴边的酒渍,却再也忍不住鼻尖浓重的酸涩,眼眶一热,泪水就崩落下来,同屋外的雨声混在一起,滴落在碗里,或者桌上。</p>

    此刻的酒肆里,空空荡荡,只有她和一个说书唱曲的老人,连伙计都擦完最后一张桌子,懒得等待最后的酒客离去,掀开布帘到后院去了。</p>

    她无力地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听到那老人嘶哑着嗓子又开始了下一段的戏文,手里弹拨的冬不拉陡然换了调子,比先前激昂快意了许多,但她听着心里却更是苦涩,用力地闭了闭双眼,想要把泪水憋回去,拿起酒壶又倒了一碗,却醉得有些拿不起碗来,泪水也止不住地流,先前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此时在浇愁烈酒的催发下,喷涌而出,无法自拔。</p>

    老人来自北方的荒原,踏遍天涯,饱经风霜。他今夜弹唱的这段小曲,讲的是他家乡那边,一段失散的故事。曾经有两个少年与一个少女,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们三个总是一起在草原上纵马,在月光下奔跑。他们也经常一起去繁华热闹的大城里闲逛,摸猫逗鸟,喝茶听戏,还混进过赌坊,智斗出千的老板,被一群人追打出来,一路上鸡飞狗跳,险些拆了人家一条街。甚至还偷过一只小乳猪,在郊外的林子里架火烤来吃,火候把握不好,烤得焦了,却觉得比自家里的饭要美味,当真是少年人的别样乐趣。</p>

    他们曾约定要一直在一起玩,哪怕将来因为什么不可避免的原因,三人不得不分开,也要一年见一次面,不能断了联系。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少年人的承诺也往往美好却脆弱。他们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使命,有了自己要走的路,他们活成了自己喜欢或者讨厌的模样,他们四散天涯,余生悠悠,竟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只能在夜雨灯下,怀念着对方,也不知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p>

    此刻昂扬快意的调子,是数十年未见的他们,在暗自怀念着,那段热血烂漫的少年岁月,仿佛此刻的泯然众人,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再一睁眼,就能回到那段岁月,继续没心没肺地快活下去。</p>

    薛靖七哑然失笑,强撑着再次举起酒碗,递到嘴边刚饮了一口,就呛得不行,身上的伤好像更痛了,痛得她原本被酒意染得微红的脸,又一阵阵苍白起来,只能重重放下酒碗,双手撑住桌子,有意无意地抬起头。</p>

    是幻觉么。</p>

    她恍惚间,竟然看见一袭白衣的易剑臣撑伞立在酒肆窄小的门外石阶上,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中闪过一丝错愕与心痛。</p>

    她混沌的脑子里忽然清醒了一瞬,立即别过头去,盯着碗里剩下的酒怔了半晌,而后不管不顾地拿起酒碗继续喝。</p>

    酒碗被夺下,残酒弄湿了他的衣袖,她有些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敢抬头。</p>

    “你伤得这么重还喝酒,疯了。”易剑臣忍不住的心疼,说出口的却是斥责。</p>

    薛靖七抬手轻触眉间,手指抚在眼皮上,一声不吭,低头坐在那里,肩膀却在微微发颤。</p>

    “跟我回去吧。小天和子清都很担心你,四处找。”易剑臣顿了顿,涩声道。</p>

    薛靖七却置若罔闻。</p>

    老人的琴声逐渐停歇,也没有同他们讨赏钱,自顾自地简单收拾了行囊,戴上斗笠就静悄悄出去了,瘦长身形隐没雨中,落拓却又潇洒。</p>

    “靖七。”易剑臣有些不知所措,就站在那里发怔,良久才轻声叫了她的名字。</p>

    “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薛靖七放下抵在眉间的右手,转头抬眼望着他,眼睛通红,脸上泪迹斑驳,那目光一如往日的干净澄澈,却看得他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抽痛,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近乎绝望的希冀,就是这样矛盾,却又如此真实。他能明白她,他一直都明白。可是他无法回答。</p>

    她垂下眼眸,笑着摇摇头,忍着伤口的剧痛,扶着桌沿踉跄着站起身,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她抬头看着易剑臣有些发红的眼圈,忽然笑了。</p>

    “有的事,我只有把自己灌醉了,才敢做。你知道是什么吗……”</p>

    易剑臣眼眶滚烫,眉间轻动,波澜不惊的表皮下,强忍着暗藏的翻涌情绪。他觉得他快要哭了,但是他不能。说好了要斩断这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为什么到了这份境地,他又忽然狠不下心了。</p>

    “喜欢你,我不后悔。”</p>

    易剑臣听到她这句话,不由得一怔,略微低了下头,似是要躲开她的目光,却忽觉一股极浅淡,而又带着些草药清味的酒香,飞快地靠过来,唇上似是被什么轻轻扫过,快得他来不及狠心推开,又轻得有些不真切,仿佛一场梦。</p>

    他怔在原地,一颗心无处安放,想伸手抱住她,理智上又用力遏制住想要抬起的手臂,这番挣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看见薛靖七趔趄了一步,忽然闭上了眼眸,身子栽倒下去。</p>

    他急忙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低声急道,“靖七,靖七……”</p>

    后者昏昏沉沉,没有丝毫反应。</p>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惊得他缩回手,自责不已。他终于有勇气紧紧搂住了她,在她不知情时,泪流满面。</p>

    此生是我欠你的。我来生还你,可不可以。</p>

    他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势,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将她拦腰抱起,冒雨跑回客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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