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扬州城郊,河岸,树下。</p>

    水声潺潺,鸟鸣啁啾。薛靖七还未醒来,闭着双眼昏昏沉沉地靠在树上,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眉头微微蹙着,身上盖着楚中天的天青色外袍。</p>

    刀子般的冷风中,一脸憔悴的楚中天仰头灌了一口烈酒,酒壶在手中摇摇晃晃,他目不转睛看着安静地躺在干草树枝中间的阿卓,视野有些模糊,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打在脸上,生疼,如烈酒般。</p>

    “阿卓,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儿。你这么好,本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楚中天醉眼朦胧地看着了无生气的阿卓,情不自禁伸出左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烫而微咸的泪水划过脸庞进了嘴里,心中更是苦涩,“你知不知道,我和小七的心,都要疼死了,好像被人掏出来狠狠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你这个大傻瓜。”</p>

    楚中天缩回手来,怅惘地摇摇头,抬起手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忽的笑起来,语气轻快了许多,“也罢。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你慢点走,在路上等等我们,说不定百年之后,我们依然能够重逢,一起煮酒看雪……也不知道那边会不会下雪,说不定会呢。”</p>

    “扬州真是个伤心地,你一定不喜欢待在这里吧,我和小七带你回出云谷,我们三个会一直在一起,你不会孤单的。”楚中天无声地笑笑,抬起手来将酒壶里剩下的半壶酒皆倒在了干草树枝上,“等小七醒来,同你告别,我们便上路。”</p>

    薛靖七醒来时,头痛欲裂,手脚冰凉,心口依旧抽痛,像是心脏插了把匕首,摇摇晃晃,却又拔不出来。醒来后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寻找阿卓,目光在落到干草树枝中那安静的面庞时,不再游移,骤然惊痛。</p>

    “知府大人和盟主都已知道此事了。郑濂看见他儿子的尸首时差点疯了,但因杀人凶手已畏罪自尽,并且有红袖招那么多人作证,衙役们也没有死伤,他便不能拿我们怎么办,只好作罢。楚盟主见你伤势复发昏了过去,很是担心,想让我们回盟里修整,但被我拒绝了。我觉得,阿卓应当是不想永远留在扬州的,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带你们来到这里,想等小七你醒了,亲自送她走,我们便带着她的骨灰,回出云谷。”楚中天语气极为平淡地讲述完,点燃了火把,走到薛靖七身旁,默默将火把递了过去。</p>

    她没有说话,木然地接过火把,楚中天在触碰到她手指的那一瞬,眉间一动,她的手指冷得像冰,没有半分温度。</p>

    薛靖七手持着火把,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阿卓许久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火把点燃了干草树枝。火焰迅速沿着火油与烈酒的痕迹烧了起来,火光冲天,热浪袭来,阿卓依旧安静地沉睡,清秀温暖的容颜在火光的照耀下,似逝去的烟火,美得令人心疼。</p>

    她感觉到痛楚从脊背一直冲上了后脑,身子有些摇晃,强撑着站在那里,目光不曾离开湮没在火光中的好友,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无声无息。</p>

    阿卓,别了。</p>

    楚中天紧紧抓住了薛靖七的肩膀,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很用力。</p>

    火愈燃愈烈,已经看不见阿卓白色的衣角。两人怔怔地望着那片耀眼灼烫的火光,却似乎看到了阿卓身着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裙,立在那里,眼笑眉舒,冲他们挥手作别。</p>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p>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p>

    昨夜扬州月下,地面上的三条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而行。</p>

    今日就此作别,不再相逢。</p>

    再也支撑不住,心中久久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散去,薛靖七仰面倒了下去,沉重地着地。楚中天上去想要扶她起来,却使不出分毫气力。</p>

    他也很累了。</p>

    楚中天抓住薛靖七手腕,把起脉来,眉头皱作一团,他不是很懂医理,但也知道薛靖七的脉象很差,她此刻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必须尽快找地方安顿下来,找言子清来给她治伤。</p>

    他站起身来,迷茫而无助地仰头望着天空,一遍遍在心中呐喊:</p>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p>

    为什么好人要经受这么多的苦难,而坏人却能顺心畅意。</p>

    为什么情深义重总是换来生死离别。</p>

    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换来这样的结局。</p>

    是命么。</p>

    可他不信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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